《无题》deepdead

10、第十章 喜终

　　{标注解释：注1-此名字取自漫画《神仙榜》里的法术学校；注2-玉帝俗家姓张；注3-引用TVB版西游记的《法术乌魔多》}

　　59.【喜终】喜将千年缘结，终是烟火人间

　　孙悟空懒懒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他收敛气息，轻巧地从猪八戒怀里出来，下了床。
　　床上的猪还在酣睡，凌乱的头发搭在他肥嘟嘟的脸上，居然让孙悟空觉得这只猪精有点可爱。于是他又坐回床上，笑吟吟地弯下身子，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恬淡的吻。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睡着的家伙皱了皱眉，两只胳膊收紧，却没有抱到东西，哼哼了两声，然后翻了个身。
　　“别乱跑……”孙悟空听见他的呢喃。
　　“死猴子，别想跑。”
　　孙悟空哑然片刻，笑了出来，一抹淡淡的红晕浮上脸颊，又在晨间的阳光下悄悄匿去。

　　如往常一样，孙悟空不似猪八戒那样爱睡觉，只要猪八戒这家伙不折腾他，他都会起来得很早。孙悟空足下生风，几个跟斗就翻出了水帘洞，他立于花果山头，身后是已经明亮的早晨，面向着即将被太阳吞没的黑夜。
　　空气真好。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然后优哉游哉地在山间走动，林间的各种小妖如若从睡梦里清醒，见了他都会喜滋滋地叫一声大王好。

　　罗生行船去野外探险，不料遇上风浪，船被掀翻，他慌乱中抱紧了一块大木头，冰冷的海水让他在恐惧中只能闭上眼睛，等待一切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抱着木头被冲上了岸，太阳已然将他的衣服晒得半干。
　　他跌跌撞撞地闯入一片森林，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于是他找了一处灌木，窝在里面睡了过去。
　　清早，他被鸟儿的啼叫唤醒。他终于有精力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一座美丽富饶的森林，环境清幽，和风习习，再往东边看，有一座高山。罗生想到山上去，借高处看看自己此刻的处境。
　　越接近高山，就能隐隐约约听见水声——莫非有山涧？他喜出望外，他渴极了，又不敢喝海水，便加快了步伐朝那山走去。

　　山脚下不远处便能看见一条清溪，自山上流出，十分清澈，内有肥美的水鱼欢腾地游动。他欣然捧起一汪清水，喝了下去。果然清甜。
　　突然，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遮住了光，黑影将他挡住，他心下一惊，抬头，却与一双无比美丽却诡异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透亮无比，不似常人的黑色，却是金棕色的瞳孔，其中仿佛有火焰跳跃，带着一丝顽皮和好奇，无比迷人。也无比吓人，正常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啊？
　　罗生被吓得往后一栽，他惊道：“你是什么人？！”
　　面前站着一个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家伙，看起来如同一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又好像一只成年的猴子，他今日穿着一身随性的袍子，细细观察就知道这肯定是袈裟改的，看起来倒不至于很凶悍，反而有些仙风道骨。若非这幅怪样，这家伙的五官倒是出离精致。
　　“我嘛，我是神仙。”孙悟空咯咯笑了几声，并不打算告诉这凡人自己就是齐天大圣，估计说了他也不会信。
　　“.…..神，神仙？”罗生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又道，“可你看起来却像个妖怪。”
　　孙悟空挑眉，翻了个筋斗，跃上树梢，只凭足尖一点，却能安安稳稳地立在瘦弱的枝丫上，宽大的袍子随着气流轻轻摆动，颇有些世外高人的风度。
　　“齐天大圣孙悟空，不也是猴子样儿吗？”
　　罗生闻言，又看他确实有几分本事，虽然总觉得这就是个武术高超的家伙扮成猴子装神弄鬼，但是好歹也有幸见到了小说电视剧里才有的会轻功的人，一方面怕打不过，一方面觉得说不定能带他出去，便放软了态度。
　　“神……神仙！我突遇风暴，不巧到了神仙的地方，还望神仙助我离开！”罗生连忙作揖。
　　孙悟空眼珠子一转，笑道：“带你回到人间，很简单，不过我在此已经待了数百年，有些好奇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且与我讲讲。”
　　罗生应下，虽然他总觉得这人在耍他，但是看他有那么厉害的身手，还是听他的更好，于是便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叙述。
　　刚开了个头，又有一人自山上下来，打断了他的讲述。
　　“大师兄好雅兴，也让师弟听听。”
　　罗生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位更可怕，似人非人，似猪非猪，定了定神，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们两个，是打扮成西游记的样子吓唬人来的吗？”
　　孙悟空和猪八戒隔空相对视，一脸茫然，“这西游记，又是什么东西？”
　　罗生还想着离开这个地方，便不再多问，依着孙悟空的要求把一切解释了一遍。

　　孙悟空和猪八戒总算是明白了。现在已经过了几百年，人间早就日新月异，发生了极其不同的变化，而他们这些神仙早就变成了传说，写进了故事里，被改编成戏剧。

　　孙悟空从树上跳下来，走到猪八戒身边，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猪八戒，猪八戒能从里面看见满满的兴奋，“八戒，我们送他回人间吧。”
　　猪八戒看穿了孙悟空的心思，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像个好奇的小孩子，想要看看这变化巨大的人间是什么样子了。这幅样子，可爱得紧。猪八戒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正好我们也太久没出去了。”

　　一旁的罗生看呆了，这两个家伙无论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但是肯定都是男人，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却亲昵得好似……情侣。
　　真是两个怪人啊。

　　“我们走吧，回人间。”孙悟空转向罗生，朝他走来。
　　却见这猴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罗生一惊，有些害怕，道：“我自己会走！”
　　一旁的猪八戒像看着傻子般地笑出声，“不抓着你，难道你能自己飞起来？”
　　飞？罗生哑然，莫非这两个人还在演戏？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怎么离开？
　　“两位难道有私人飞机？”
　　“私人飞机？就是你刚刚讲的那个会飞的玩意儿？”孙悟空哈哈大笑，“老孙没见过那个，但是筋斗云我倒是知道怎么驾驭。”
　　不等罗生开口，孙悟空已经拽着他飞上半空，一朵雪白的云竟然从山间飞窜下来，将他和孙悟空稳稳地接住，而下面那猪妖样的家伙也轻轻松松腾空而起，飞到了孙悟空身边。
　　“这是……？”罗生矮身抓了一把那云，却不是料想中的某种高科技，真是摸不着的一团白气！他大惊，多少年的无神论被轻易击垮。
　　“你们，你们真是神仙？！”
　　孙悟空嘿嘿一笑，摇身一变，却成了一个人类的俊俏少年，“原来你一直不信。”一旁的猪八戒不知何时已然施法，猪鼻子猪耳朵和大肚子都不见了，竟成了一个高高壮壮的普通男子。再一看，两人的衣服变得和罗生身上穿的差不多，到了人间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怎么样？像不像你们那儿的人？”孙悟空神气十足地把金箍棒一抛，再落下时就变成了一根细针，掉进孙悟空的手掌里。
　　罗生呆愣地点了点头，心下大惊，这棒子莫不是传说中的金箍棒？他真的遇到神仙了，而且可能就是故事里的孙悟空，难道西游记是真的？
　　猪八戒把他衣领一拽，嬉皮笑脸地问了句：“准备好了吗？”
　　罗生正要开口，却突然觉得一阵狂风猛烈地袭来，脖颈上抓住他的手却异常地稳健，他感觉自己正在飞速向前移动，就像是过山车，又比过山车快了数倍。
　　等他能够慢慢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在云端之上，透过薄薄的云彩可以看见低下如方格一般的城市。
　　真的遇到神仙了。
　　“两位神仙，你们不方便直接降落在人们面前，会引起骚动的，”罗生稳了稳情绪，道，又指着下方一处道：“那里是座佛寺，是你们佛家的地方，在那里放我下来就可以。”
　　谁知猪八戒嗤笑了一声，放开了他的领子，又听孙悟空道：“告诉你个跟故事里不一样的。”
　　他看向孙悟空，只见少年的面容浮现着不协调的情绪，那双人类模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金光，嘴角勾起一个痞坏的弧度，“孙悟空和猪八戒和如来佛祖闹翻了。”
　　罗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就被二人放在了古寺附近的林子里。再转身去找，那两个神仙就不见了。
　　“孙悟空，猪八戒，真的是他们吗？”罗生喃喃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梦亦如幻，他后知后觉，心里翻起滔天海浪，他的认知被翻覆。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少林寺，听着僧人念经敲木鱼的声音，按捺不住激动。

　　这是城市里最大的一座寺庙，供奉的佛和菩萨最全，罗生虔诚地拜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供奉着传说中西游记四个主角的神像所在。
　　他点了三炷香，向他们叩头，“如果刚刚真是你们，就显个灵吧！”
　　事实是罗生白等一场，神奇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有些失望，悻悻地走了出去。防水口袋里的手机还有电，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自己崇拜的一位探险家来这座城市开交流会，于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他兴冲冲地下了山。

　　“大师兄，这人间的货币和过去不一样了啊。”猪八戒道。孙悟空见他眼巴巴地盯着一家卖烤肉的摊子，觉得好笑。
　　“烤肉而已，你大师兄我又不是做不出来。”孙悟空哼了一声，然后目光被马路上疾驰的车辆吸引了过去，若有所思。
　　猪八戒轻轻拉起孙悟空的手，唤回孙悟空游离的眼神。
　　“在想什么呢？”
　　孙悟空笑了笑，眼里稍纵即逝的慨叹没有被猪八戒错过。
　　“我是在想，我们当初历尽千辛万苦取得真经，为的居然是普度苍生，让苍生皈依我佛，抛弃欲念，这真是太可笑了。”
　　若不是苍生有欲念，有野心，渺小的、短命的人类，又怎么可能把人间变成这样神奇的地方？人类不修法术，却也能飞行，不修法术，也能日行千里，不修法术，也能通过小小的一块玻璃代替了神仙妖怪才有的千里传音术。尘世果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好地方。
　　这么一比，二人更觉得当年好在离开了雷音寺。
　　“想留下来吗？”
　　“我不会就这么离开我的猴子猴孙，花果山还是要回去的。”
　　猪八戒点了点头，牵着他沿着人行道平整的道路往前走。

　　“大圣爷。”久违的称呼突然在耳边响起，二人一惊，只见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侧。
　　“你怎么知道……”猪八戒疑惑道，却看这家伙越来越眼熟，两个发髻被红绳随意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并不奇怪反而别具风格，略有些稚嫩的眉眼带着股傲气，答案呼之欲出。
　　“哪吒？？”孙悟空先认了出来。
　　“别来无恙啊，大圣爷，天蓬元帅。”

　　有了哪吒带路，二人总算在人间一家火锅店好好地吃上了一顿。
　　与他谈话中才知道，人间科技发展的同时，六界各地也同样普及了现代化的工具，连玉皇大帝的寝宫都装了电视机。
　　“竟无人告诉我等！”孙悟空气哼哼地夹了一块香菇吃下。
　　“我们自那一战，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再没有出去过，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那老牛（牛魔王）他们，不是也来看过我老孙一次吗？还有沙和尚，也来看过我们，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也没想着，把这些好吃的好玩的带来给老孙瞧瞧。”说着，孙悟空又夹了块牛肚，猪八戒忍不住想象那是牛魔王的肚子。
　　孙悟空这样子像个幼稚的小孩，气鼓鼓地把食物往肚子里塞。猪八戒脸上的笑就藏不住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哪吒早知道二人的关系，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你们不想出来，我们也怕你们出来，谁知道齐天大圣出了关，又会捣出什么大乱子。”
　　孙悟空抬头瞥了哪吒一眼，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嗤笑道：“老孙可没兴趣捣乱子，若不是如来玉帝那两个糟老头子，我与师弟又何必与你们大打出手？”
　　哪吒沉默片刻，似乎酝酿着怎么怼回去，半晌没出声。
　　“既然如此，你为何来找我们？”猪八戒问道，“莫不是想劝我们赶紧回花果山？”
　　哪吒摇摇头，将一块鱼糕塞进嘴里，细细嚼着，“正相反，天上知道您二位出了花果山，都惶恐得很，玉帝派我来请你们去做客。”
　　孙悟空和猪八戒夹菜的手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半空中，然后默契地放进了碗里，定定地看着哪吒，一脸怀疑。
　　“不安好心啊，毛头小子。”猪八戒喃喃道。
　　“玉帝要见我们？见我们做什么？”孙悟空放下筷子，正色道。
　　哪吒叹了口气儿，“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愿意，我只能跟你们保证，天庭绝无恶意。”
　　对面的二人直直地盯着他，俱是一副怀疑的神色。
　　“靠！你们随我去就是！老子今晚还约了人打游戏，别耽误我时间！”哪吒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烦躁地骂道。
　　“成天就知道玩游戏，你的修为近年来可有提升？！”只听一声责骂，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在哪吒身旁坐下。正是托塔李天王，李靖。
　　“爹？”哪吒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说清楚到底要干嘛，否则我们是不会随你们走的。”孙悟空斜倚在猪八戒肩上，翘了个二郎腿。
　　“见过齐天大圣，此次我父子二人，是诚心邀你们去天庭的，并无恶意！”李靖拱了拱手，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的样子。
　　“齐天大圣？我不是勾结妖魔意图威胁六界安危的祸害吗？”孙悟空挑眉，颇有讽刺意味地指出。
　　“大圣好记性，当时是我们误会了二位，正邪不两立，必然会恶言相向，请海涵。”李靖尴尬地笑笑，“有一信徒至寺庙内祈愿，提及遇到了二位，大雷音寺众佛皆知，这才让我们知道大圣终于肯再出世……”
　　原来是刚刚那个人类，孙悟空心想，早知道不把他放在那个庙旁边了。
　　孙悟空长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已经开始走神的猪八戒，“喂，呆子，你想去吗？”
　　“依你的。”猪八戒笑笑，握住孙悟空的手，余光瞥见李靖这古板老头变黑的脸色，乐了。

　　孙悟空和猪八戒随李靖父子来到久违的天庭。
　　天庭变了样子。南天门不仅仅是两根柱子和一群守卫了，精美的白玉柱间多了道花纹复杂的门，上面居然装了身份验证的门卡，如果贸然闯入，便会有火炮等武器自动发射。和人间不同的是，这种火炮是仙法所制，并非人间的武器。
　　天庭各仙府各处如星罗棋布环绕着凌霄大殿，不同的是多了一些流光溢彩的桥梁，上面居然安装了电梯，不过据说这个“电梯”的供能并不是电，而是法力。

　　听闻齐天大圣和天蓬元帅回到天庭，凑热闹的神仙便一个个冒了出来，以至于他们走进南天门开始，就受到了大小神仙的注目礼。
　　“快看，那个是不是齐天大圣！”一仙人道。
　　“齐天大圣不是只猴子吗？这分明是个人类少年。”
　　“笨，大圣是在人间被找上来的，可不该乔装打扮一番吗？”
　　“齐天大圣与天蓬元帅莫非真是那种关系？”
　　“哎，那时你还没来天庭，不知道，这二人其实早就……”
　　“两个男人居然……”
　　“两个男人怎么了？什么年代了，老古板！”
　　猪八戒并不感到奇怪，神仙和人一样，都会八卦多嘴，就像他猪八戒也曾经是神仙，但是也会和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只是这次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心里只想着他和孙悟空的事情何时轮到人家来置喙了，如此嚼人舌根，真是听着厌烦。
　　这些一点也不小声的窃窃私语弄得孙悟空脑袋上冒青筋，他冷哼一声，瞳孔变成金色，金箍棒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他舞着金箍棒重重一挥，一阵气浪划开，逼人的威压从看起来普通的少年身上散出，修为低一点的神仙莫不感到浑身颤抖，都不敢出声，李靖父子本要上前劝解，却也被孙悟空这幅样子震慑住了。也就一旁的猪八戒面色平静。
　　“天庭的神仙什么时候如同市井小民一般了，若是让地上那些信徒知道了，怕不知道是被气死的，还是笑死的。”孙悟空嘲笑道，斜眼一瞥，居然看到挤作一群的几个神仙里有老朋友的影子。
　　刚刚那个骂别人老古板的老家伙，正是月老，他一身红衣，揣着本册子，旁边站的老古板正是太上老君。
　　“你们二位老神仙都这样？”孙悟空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周身的威压陡然消失了，他把金箍棒收在身侧，步伐轻松地走上前去，那些小神仙见了，一个个都往后避去——显然几百年前那场大战里孙悟空的名号估计被传得非常可怕了。月老和太上老君两个老神仙和颜悦色地迎上前微微做了个礼，“大圣爷。”
　　“近来可好？”孙悟空问道，顺手从月老手里抽过那本姻缘册，乱翻了两下，“你这老头儿成天把它带着干什么？莫非见到俩人就要合计点他鸳鸯谱？”
　　“哎哟，大圣爷，快将它还与我，这一年的姻缘我还没记录呢！”月老急忙要孙悟空把册子拿回来。
　　“记录？你不是一直记在这上面的吗？”
　　旁边的太上老君嘿嘿一笑，插嘴道：“这你可就不懂了，如今比以往发达，无论是我炼丹的步骤和清单，还是月老的姻缘记载，都只需在一种名为电脑的东西上列表记录就可以了，方便又不易丢失。”
　　孙悟空哑然，撇撇嘴，“老孙知道，老孙才从人间上来，看到许多以前未曾见过的奇物，几百年不出山，没想到人类都能飞上天了。”
　　“大圣爷，别让玉帝等久了。”李靖在一旁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见见几百年没见到的玉帝老儿，哈哈哈。”

　　“悟空，”猪八戒走在他身边，低声问了一句，他通常这么唤孙悟空，必定是很认真的了。
　　孙悟空愣了愣，奇怪道，“怎么了？”
　　“你想留下来吗？”猪八戒说道，紧了紧握着孙悟空手腕的力道。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如果玉帝不亏待你不为难你，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个万人敬仰的神仙了。”猪八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只是他总觉得孙悟空不是甘于在花果山陪他待一辈子的人，就像如来给他的“斗战胜佛”的名号一样，安心养老似的孙悟空，真让人难以想象。
　　孙悟空哑然，没有说话，猪八戒突然觉得自己把自己弄进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他转头去看孙悟空，却发现猴子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眉头微微皱着，明显的愠怒。
　　“猴哥，大师兄……悟空？我只是问问。”猪八戒慌了神，松开他的手腕握住他纤细的手。
　　“没事。”孙悟空低低地回答，他沉默半晌，一行神仙便已经到了凌霄殿前，孙悟空停下脚步，看了猪八戒一眼，这才说话，“我只是觉得，这么久了，你好像没那么了解我。”
　　猪八戒听不懂这句话，他知道孙悟空另有意思，却一时想不明白，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猴子就势抽出了手，再转头看向凌霄殿，却换上了那副常常挂在脸上的潇洒笑容。
　　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而孙悟空也毋庸置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世天神，他是万中无一的，是猪八戒再努力个一千年也不一定比得上的，这样的人，如果位列仙班一定能做很多事，虽然孙悟空热爱自由，可是猪八戒也知道他这些年的不甘心。不用说，让他回到天上效命玉帝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猪八戒就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酸酸的情绪。

　　凌霄殿依旧是从前的外观，可是仔细看便能发现所有的建筑都内含着现代化的机括，据说整个宫殿甚至可以变成一个飞船。殿前的灯笼里面其实是灯泡，大殿的门能感应人的到来，自动打开。孙悟空二人不禁想到了在人间看到的感应门。
　　凌霄殿内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布置，两侧分别是文武神仙，列坐两侧，守卫的天兵分立大殿之内，玉皇大帝坐在最上方的宝座上，而进入大殿的最后一道门的上方居然有一块巨大的屏幕，供大殿内所有神仙都能清晰地观看。

　　“玉帝老儿，你孙爷爷回来了！”孙悟空还是那副轻狂的样子，大殿内各神仙见怪不怪，反倒是几百年没见他这样，不知是出于怀念还是什么的，各自脸上竟露出笑容。
　　猪八戒跟在孙悟空身后，简单作揖。“参见玉帝。”
　　“哈哈，多日未见齐天大圣和天蓬，二位爱卿可好”玉帝穿着件中山装，戴着副眼镜，脸还是那张脸，却让孙悟空和猪八戒有些难以接受。
　　“谁是你老儿的爱卿呢？”孙悟空哼了一声，几步跃道玉帝宝座旁边，挑了个低矮的石柱坐了上去，“说吧，叫我们上来干什么？”
　　玉帝略微尴尬地笑了两声，“你二人久未出世，不知道现在情势如何。西方天界与我东方天界分立两方，并不互相管制，也是近一百年才有了接触，也就是如来一派的佛家处于中立，两方皆宜。天庭与西方宙斯的神廷存在竞争，为了增强实力，我东方六界分别开设了学堂，专门教习各类法术……”
　　“那就和当初我师父教我的学堂一样咯？”
　　“正是，不过要更加系统一些。”
　　孙悟空心里还在琢磨着什么是系统，玉帝便已经往下说了。
　　“大仙们又要做小神仙的师父，又要管理各自负责的事物，人手已经越来越不够，齐天大圣如此本领，若能……”
　　“打住，就是要老孙收徒教法术？”孙悟空从石柱上跳下来，一个筋斗翻到殿前，却没有站在猪八戒身边，隔了点距离，并没有注意到猪八戒神情里细微的慌张。
　　这并不是一个不值得接受的请求，而孙悟空的性格，猪八戒想了想，孙悟空很可能答应。他突然发现自己都不必问那个问题，孙悟空真的有可能留下来，或者说，回来。
　　明明他很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那种莫名的情绪却让他总心神不宁。

　　“我怎么相信你们？我是不会再当你麾下的神仙的。”孙悟空道，“老孙只想逍遥自在。”
　　“只是让你训练那些小神仙，助他们增长修为，其余的事情，朕概不管你！你大可在花果山逍遥自在。”玉帝哈哈一笑，“我还能帮你二人弄个凡间的假身份，让你们能在人间自在快活。”
　　这番话让两个人都稍微安心了许多，孙悟空安心是因为这件事确实有利无弊，而猪八戒安心是因为孙悟空还能留在花果山。猪八戒暗骂自己的愚蠢，这种事情有什么想不到的，完全是不必要的乱想，倒害的孙悟空对他埋怨。
　　“这倒不错，老孙答应了。”孙悟空答应得很痛快，猪八戒心里安定了许多，自从被请到天上以来，他就一直害怕出现什么变数，毕竟孙悟空这种人，身上出现什么变数都是有可能的，而猪八戒从始至终都只想要和孙悟空一起过安定平常的日子。应该，不会有别的什么事了吧？
　　“还有一事。”玉帝道。
　　猪八戒心里一咯噔，他敏感地发觉玉帝看向了他。
　　“自天蓬元帅被贬下凡，其职责便由彭离暂替，而天蓬元帅在雷音寺修成正果，便没有在历劫之后官复原职。若非花果山一役天蓬元帅随齐天大圣隐匿于花果山，我定早已令你复任了。”
　　猪八戒连忙上前作礼，“不可！万万不可！我不愿官复原职！”
　　孙悟空心里一阵刺痛，又想起刚刚这猪八戒问的问题，怒气未消，竟开口揶揄道，“有何不可，你不是常常惦念曾经在天河上的威风吗？”
　　猪八戒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沉了沉，又道，“不是我不愿当这个神仙，只是我不愿离开花果山。我与齐天大圣的事情，想必列位大仙和玉皇大帝不是不知晓。”
　　殿下一片哗然，片刻又被玉帝的开口打断，“彭离一百年前与西方冥王有过一战，奈何不如人，耗尽了精元。”
　　猪八戒愣住了，他想起那条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在弱水中如鱼得水，更没有几个能适应弱水又能力足够胜任的神仙，天蓬元帅本就是天河之神，再适合不过了。”
　　真是如此，猪八戒出于情理，都该回去继续当这个天蓬元帅。那孙悟空呢？他刚刚才因为害怕孙悟空又回到天庭或者雷音寺而问出了那个让孙悟空心里难受的问题，现在他自己却要回到天上当他的天河之神了？孙悟空，肯定不会陪他住在天河的吧？
　　他不是那种大仁大义的神仙，猪八戒还是想拒绝的，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如何开口呢？
　　他神色慌乱地望着孙悟空，欲言又止。
　　“你去吧。”孙悟空的声音平稳，平稳得猪八戒不知道他是在赌气还是认真的。
　　“天蓬元帅，你意下如何啊？”玉帝复问道。
　　猪八戒心里一横，当着殿上无数神仙的面，直接走到了孙悟空面前，握住他细瘦的肩膀，低头去看他微微垂下的脸庞，和他对视。
　　那双眼睛此刻敛去了本来的锐利和热烈，却依旧不擅长掩饰，那种别扭和欲要落泪的情绪猪八戒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只猴子对自己的情感是认真的，也知道孙悟空这样直率又固执的人绝不可能为了一次赌气真的做出后悔的选择。
　　众神看着这二人静默无声的对视，甚至有个别神仙拿起了手机拍照录像。至于为什么掌管法纪的二郎神没有阻止神仙们开会玩手机，因为玉皇大帝也拿起了手机，拍得不亦乐乎。
　　猪八戒看着孙悟空最终迎上的双眸，清澈湿润的眼眶里溢满了无法掩盖的委屈，顿时心疼得想要抱紧这只可爱的猴子，而喜悦却先一步占领他的大脑，一个绝妙的想法伴随着一个笑容爬上猪八戒的嘴角。
　　猪八戒放开孙悟空，再次向玉帝行礼，道，“大帝，我愿意官复原职，可是我也有一个条件想谈。”
　　“猪八戒，玉帝请你回来当神仙，你还讲条件？”不知是哪个神仙插了一句嘴，底下又有几声附和的。
　　“他有底气和朕讲条件，天河需要他的掌管。天蓬元帅，你且讲你的条件。”玉帝摆摆手，道。
　　猪八戒立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玉帝！”
　　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孙悟空，道：“下仙斗胆，想要在天河之畔为齐天大圣孙悟空办一场万神瞩目的婚礼！”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连玉帝都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主角孙悟空，已经彻底愣住，他看着那个提出条件的家伙，看见他神色坚定地看着玉帝，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种笑容，让孙悟空想要流泪。孙悟空想，自己一定脸红透了，因为他整个脖子都是热的，脸颊热辣辣的想要流汗，这一点都不像孙悟空。
　　这多大胆啊！一个万神瞩目的婚礼，那会是一场六界共睹的盛世！而这也代表着猪八戒的要求是：让普天之下都承认和祝福他们的爱情。
　　若是一个个去征求意见，这场婚礼肯定难得办起来。好在天庭不是人间，只要玉帝同意了，这场婚礼就办的了。

　　“天蓬元帅，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的关系将会被放到风尖浪口，这世间多得是对龙阳之好的鄙夷。你们二人俱是六界之中难得的大神，必能被天下所赞颂，如若毁了声名……”玉帝劝道。
　　“我不在乎声名，只在乎能和他名正言顺，我也知道他不屑为了那些恶言之人委曲求全。”猪八戒道，这次他的目光停留在孙悟空身上，他看见孙悟空也看着他，眼泪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轻轻滑下。
　　孙悟空对他的目光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容，他一把抹干眼泪，少见地对玉帝行了一个大礼，“老孙也不在乎劳什子声名，”他大笑，“若是左右顾忌，那才是辱没了我齐天大圣的声名！”
　　他说完这话，便走到猪八戒身边，牢牢地握住了猪八戒的手。
　　玉帝看了他们片刻，突然仰头发出一串爽朗的大笑，殿上众神不知所以，却看玉帝拍了拍手，道：“好！不愧是齐天大圣！逆天下之道，行其所欲，不亏其心！朕就许你们办一场万神瞩目的婚礼！届时朕必当场见证，怎么样？给足了你二人面子吧？”
　　猪八戒和孙悟空对视一眼，俱是欢喜的神情，孙悟空道：“给足了给足了！没想到玉帝老儿竟如此厚道！”
　　“你这猴头！”玉帝笑道。
　　猪八戒谢过玉帝，转身紧紧抱住了孙悟空。
　　凌霄殿内的掌声由一开始的稀稀拉拉变成了齐刷刷的。
　　猪八戒心里不适应地疑惑了一下，这才想起此时早已是现代，这些仙家的反常并不奇怪。

　　后来猪八戒了解到，如今的天河，还多了一个功能，就是交通运输。自从现代科技越来越发达，各界都达成了“要想富，先修路”的共识。从天河乘灵船，可顷刻间到达三界各处，设置站点即可。知道自己即将掌管天界的交通，猪八戒心下一喜，立刻把在花果山设立一个站点提上了日程。这样以后，下班直接回家就行了嘛。

　　那天从凌霄宝殿出来，他们并没有直接回花果山，而是在天河边的元帅府睡了一夜。
　　天河畔很美，仿佛被万千星光包围，星星在河里，也在天上，精美典雅的灵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河畔堤岸，等待下一轮的出发。
　　孙悟空惬意地躺在猪八戒的怀里，手里拖着一壶酒，将最后一滴也饮尽。
　　“这是我认识你这个呆子几千年以来，最霸气的一回。”孙悟空低低笑道，明亮的眼睛映着星河，柔光似水。
　　猪八戒环住了怀里的猴子，鼻子抵在他毛发柔软温暖的头上，嗅着那股好闻的花果香气。“多谢大圣爷夸奖，小的能娶到大圣爷，是三生有幸。”
　　“去你的，是大圣爷娶你！你早就是我花果山山大王的夫人了！”孙悟空翻身揪住猪八戒的耳朵，恶狠狠地盯着他，可惜这不但吓不到猪八戒，反而撩拨得猪八戒心里痒痒。
　　“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弟听着……”猪八戒调笑地哄着他，大手扶着孙悟空柔嫩的脖颈，将一个亲吻落在他的唇瓣上，温柔而虔诚地。
　　让这个亲吻变得不再温柔的是孙悟空。
　　离天河不远的广寒宫中却不似表面那样宁静圣洁。广寒宫的主人和她的几个婢女姐妹正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天文望远镜，对着元帅府，争抢着要看好戏，随着那个亲吻开始，广寒宫的尖叫便不再能遏制。
　　可惜没有人比孙悟空更神通广大了，他微恼地察觉到偷窥的眼睛，于是拉下窗前的帷幕，然后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身上已经忍耐不能了的天蓬元帅。

　　“他们怎么拉帘子了！！！”一个广寒宫宫女可惜地撤开目光。
　　“哎呀还不都是你们，叫那么大声！”这次是嫦娥，她收起了望远镜，然后吩咐几个同样一脸失望的宫女替她把笔记本电脑拿来。
　　“这对儿几百年不出来，我都没糖能嗑了，今日总算出现在天庭，还当众求婚，就算没看到这房中之事，也好歹是一笔收获！”
　　吴刚路过嫦娥的房门，恰好听见这句话，哭笑不得地为前情敌叹了口气。

　　掉进梦境里的感觉很诡异。
　　是掉进去，像有一双手在拖曳地掉进去。身体直直坠入黑暗的漩涡里，然后一阵轻松，但不安的紧张感却一直无法消失。
　　一梦千年，孙悟空睁开眼睛，想到的是这个词。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虚空里，真实感让他清醒过来。
　　百年未离开花果山，突然来到一个几乎完全不一样了的世界，仙界的态度和无比令人欣喜的事实却让孙悟空有一种诡异的不适，只有猪八戒的存在让他稍微感觉安稳。
　　他与猪八戒在天河边的元帅府里就寝，星光璀璨如梦似幻地洒在眼前人光裸的皮肤上，显得不真实，孙悟空在一个亲吻落下之前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安心的感觉突然不见了，刹那想要推开的念头一闪而过，直到对方不可拒绝的吻温柔地压下来，而他习惯性地从容配合。
　　睡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孙悟空怀疑自己落进了弱水，沉溺到了虚无的世界，因为这里一点也不像梦境。

　　“孙悟空。”如来的声音如同嗡鸣的钟声，慈祥安宁得让人心慌。
　　孙悟空神色一凛，猛地转身，漆黑中那尊巨大如楼栋的佛周身明亮得刺眼，圣洁得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几百年了，我与猪八戒在花果山安安稳稳，没有招惹你们吧？”
　　如来低低笑了几声，那张巨大的脸庞在黑暗里看起来无比失真，孙悟空居然觉得不像一个活物。
　　“我知你虽是佛籍，却不服三界六道管束，如今世间斗转星移，唯天地恒久，去留与否，我不拦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的能力本就是一个变数，勿被利用，也勿要逾越，否则事态失控，我们也再难保你。”如来垂眼。
　　“老孙不要你们保我。”孙悟空嗤笑一声，看如来依旧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毫无反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老孙答应你，老孙没有你们那些空虚的远大志向，不会影响你们。”
　　“东方天界与西方诸神争端初起，你今重出于世，迟早与他们交手。”
　　“哈，交手便交手，老孙什么时候怕过？”孙悟空道。
　　如来低吟了一声什么，随后庞大的神像渐渐褪去光明消失在黑暗里。

　　一股来自人间的烟火气刷的一下窜上了幽深的天空，在云霄之上炸开缤纷的烟花，穿过最澄澈的月色，吓得一只月兔蹦回了它的兔子洞。
　　哪吒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炮仗，火树银花在他的神力催动之下竟然开成了比云霄神殿还耀眼的一大团，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在仙界憋坏了的年轻神仙像放了什么大假一样，加入了以哪吒为首的狂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老神仙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都怪这个天蓬元帅，要和孙悟空结婚就结婚吧，搞这么大阵仗，天庭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如今俗气四溢，恍若人间！”
　　“玉帝都同意了，您老还急什么？”红衣老头哈哈大笑，拍了拍太上老君的肩膀，然后指挥着几个被派去给猪八戒调遣的小兵，叫他们将红绸搭在南天门两侧。
　　“嗨！”太上老君抬头一看那喜气洋洋的南天门，头疼地转身就走。
　　“与其说是玉帝为了留下他们特此破例，不如说玉帝本来就期待闹这一场。”月老道，听闻这话的太上老君停顿脚步，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然后叹了口气。
　　在猪八戒的安排下，整个天庭一改往日肃穆清幽的氛围，红绸帷幔满目可见，白玉宫灯只需神官拍一拍手便变成了明亮温柔的红色，哪吒带着一群小神仙从人间弄来些稀奇物什，各式各样的烟花礼彩和百年前单调的样式大不相同，在天庭干净澄澈的天空中绽放光彩。
　　而猪八戒本人去了天河一端布满星光的地方，那是人们普称银河的地方，星星是不可能被摘来的，但是星星的光芒却被永久地存在银河之中，有的甚至聚合在一起变成了精灵。他捧起星光，它们在他手里像一团银白的沙砾，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他把星光向天庭的天空挥洒，恰好夜神将夜晚带来，一片璀璨干净的星空便出现在了天庭的上空，星光不停地闪动和飞舞，这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景象。
　　完成这一切，猪八戒左手结印在河水中，水里立刻呈现出下界的景象，正是花果山。

　　孙悟空一脸烦躁地斜倚在他的石头王座上，看着小猴子们叽叽喳喳地忙来忙去，将各种带有花朵的藤蔓有模有样地挂满了洞穴，然后把颜色鲜红的苹果和橙子装饰在上面，努力地模仿着人间婚礼的布置。
　　怎么自己结婚，猴子猴孙比他还兴奋？
　　孙悟空愣了愣，结婚，他怎么就要结婚了呢？齐天大圣和结婚两个字真的不太般配啊。
　　都是那个死猪想出来的，这个风头怕是比他当年大闹天宫还要大。想到猪八戒，孙悟空低低笑出声来，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这一片子青青葱葱的，哪里喜气？”孙悟空抬抬手，霎时间洞内藤蔓上的花朵变成鲜艳的大红，争相怒放，在众猴的惊叹声中，孙悟空一跃而起，抓住不远处的藤蔓秋千，向洞外一荡，那藤蔓便神奇地变作了柔软飘逸的红绸。

　　孙悟空没有像意料中一样落在瀑布的边缘，而是撞到了一个温度熟悉的怀抱里。
　　意境很美，英姿飒爽的猴仙扯着红绸向洞外飞舞，撞进爱人温暖的怀抱里，浪漫极了。可是当事人一把推开了对方，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揉着肚子，滑稽得很。
　　“哎哟，大师兄，你乱冲冲啥呢！你这一下子可疼了！”猪八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朝孙悟空走去，在猴子说话反驳之前，搂过了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鼻子。
　　“不疼吗？”
　　孙悟空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红色，嘟囔了一声不疼，然后拉着猪八戒进了水帘洞。

　　这场婚礼的派头不比蟠桃大会小，四方大小神仙、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有人是来看热闹的，也有人是来蹭吃蹭喝的，更多的是盯上了这位好不容易出关的大神孙悟空，据说孙悟空日后会在神庠（注1）当先生，不少家里有根基未筑的孩子的神仙就打算着跟孙大圣疏通关系，可惜他们没摸清孙悟空的脾性……
　　孙悟空拒绝了礼俗里的八抬大轿娶亲，皱着眉头把那张娘兮兮的红盖头折了折，在猪八戒耳朵上打了个结。
　　“老孙是男的，不要这种东西，吃吃喝喝拜个堂就是了，何必如此繁琐？”
　　猪八戒哭笑不得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着几个被赶到一边瑟瑟发抖的喜娘，心想确实是一股子热劲儿冲上了头，怎么还安排了喜娘给孙悟空化妆呢，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大抵是前几辈子结过几次婚，顺手了。
　　坐在那里一脸不耐烦的孙悟空被制作精良的唐式喜服包裹，鲜红柔软的绸缎掩去了齐天大圣不少锐气，鎏金的头冠将他好不容易被理顺的猴毛规规矩矩地束了起来，那张称得上姣好的面容才算从那一股子慑人的气概里显露出来，多了几分外显的可爱。而这明显让孙悟空非常不习惯。
　　他走到孙悟空身前，拿着蘸了水的白棉将猴子脸上涂了一半的脂粉柔柔擦去，猴子眯着一边眼睛，踩在椅子上的脚不安分地动弹。猪八戒忍不住笑出声来。
　　“干嘛？笑得像头猪。”
　　“没什么。”猪八戒摇摇头，把棉花丢掉，用食指擦了擦孙悟空的右脸，“觉得大师兄有趣罢了。”
　　孙悟空哼了一声，抓住正要直起腰板的猪八戒的胳膊，那猪头一愣，险些没摔一跤。
　　“猪头，我们会不会在走回头路？”
　　孙悟空的眼神很认真，那种沉寂的担忧是很少见于他的神情里的。猪八戒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对于回到仙界这件事情，他是非常矛盾的，如果是过去的孙悟空，一定很乐意驰骋三界，当一个万人敬仰的大神仙，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经历了几百年前的那一系列事情，孙悟空对于仙界和佛界是有抵触的，或者说失去了信任，尤其是如来，他们甚至没有信心真正与之匹敌，即使是无敌如孙悟空，也还有一些忌惮——这不是说孙悟空有可能臣服，只是猴子厌倦了被天上那一套东西烦扰，他很满意和猪八戒自由的生活。
　　“如果他们再敢重蹈覆辙，我们不奉陪就是了，天地之大，总有地方能让你我风生水起。”猪八戒安慰道。
　　孙悟空笑了笑，“是啊，要是我齐天大圣都躲起来畏首畏尾，岂不贻笑大方？”
　　猪八戒见他笑了，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走，该我们去凑热闹了！”
　　猪八戒被孙悟空一拉，去看自己个儿的热闹去了。

　　玉帝在云霄殿设宴，山珍海味、各路馐臻摆了满满一席，侍奉的仙子端着倒不尽琼浆的白玉壶，斟满了每一个酒杯。金碧辉煌的云霄大殿被红绸布置得喜气洋洋，大殿中央有仙女翩翩起舞，仙乐齐鸣，古色古香，与那块大屏幕上过于现代的内容形成了及其不协调的反差。陆陆续续有仙家到场，名列天庭仙籍的许多都身着官服，也有人穿着下界凡人的服饰，风格迥异。
　　牛魔王尤其吸引了众仙的注目礼，一头蓬乱的爆炸头，一身黑色的朋克打扮，挂着几串叮铃哐啷的饰品，不知道是什么品位。
　　“不知道是什么品位。”打扮艳丽的铁扇公主站在他身边，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哎？怎么不见我兄弟呀？”牛魔王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孙悟空，挠了挠头。
　　“你个笨牛！新人当然要最后出来啦！”
　　牛魔王正想回嘴，却看见从大殿偏侧走上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孙悟空和猪八戒。
　　“牛大哥！”孙悟空一身大红的喜服，神采奕奕，旁边是同样服饰、变作天蓬时模样的猪八戒。
　　“老弟，好久不见啊！”
　　“世间变化如此之大，你这做兄弟的，却没说来给我老孙分享一二，太不够意思了！”孙悟空挑开牛魔王热络地搭上来的手。
　　“嘿嘿，这不是怕惊扰了你嘛，反正你又不出来的……”这理由找得毫无逻辑，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次大战以后，三界都在担心孙悟空重新现世会不会闹出大事，一部分希望能讲和，但更多的是巴望着他永远别再出来。
　　看着牛魔王略显尴尬的表情，孙悟空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孙又没放在心上。”
　　这几日孙悟空和猪八戒二人也弄清楚了，仙界大多数人都是敬仰和畏惧孙悟空的，但是也有许多人不服玉帝对他的重新接纳，尤其是看到孙悟空自己都不屑于与天庭为伍的态度后，不免在背后骂上几句：“真以为三界六道无人能治你？嚣张的死猴子。”
　　对此孙悟空只觉得滑稽无比，一群宵小只会逞口舌之快，也不见他们上门来挑衅他老孙。
　　接下来的熟面孔越来越多，包括一些上次见面还在打架的神仙，一上来就是一声盖过一声的祝贺，有的听得出来是真心实意，有的不用听都知道虚伪得很。
　　这场婚礼又何尝只是婚礼，那是猪八戒早就想要打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的脸，当然也少不了他想让堂堂齐天大圣的爱情也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
　　“孙悟空，说实话，几百年前那一战是我不如你，我佩服你，”哪吒端着杯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还会愿意留下，只是多的是并不真心实意欢迎你的人。”
　　孙悟空偏头看了他一眼，“老孙知道。”
　　“你们真不怕上面另有目的？否则何必大动干戈去花果山讨伐？”
　　猪八戒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小毛孩，玉帝抛出的是橄榄枝，也是挑战书，他要是拒绝了，就不是他了。”
　　哪吒的脸色因为“小毛孩”沉了沉，随即笑道，“那我就等着看了，大圣爷。”

　　唐三藏和沙僧是佛界唯一来的人，也是最理应来的人。比起与故人相见，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尴尬更多。
　　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四下不免谈论声起。
　　猪八戒注意到孙悟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秒，随即变成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握了握爱人的手，知道他是心情复杂的，倒是猪八戒自己，内心平静得不行，连怀念都没有一丝一毫。
　　“旃檀功德佛，许久不见了。”猪八戒抢在孙悟空之前，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这一声里的阴阳怪气，任谁都能听出来，倒让唐三藏和沙僧面色微微尴尬。
　　“沙师弟，可好啊？”他补上一句，却看沙僧懵了懵，然后回了句：“二师兄，我们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挺好的。”
　　孙悟空拉了拉猪八戒的胳膊，然后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唐三藏行了一个佛家弟子的礼，“师父。”
　　唐三藏微蹙的眉头放松了一些，苦笑道，“贫僧还以为，你二人已不肯认我做师父了。”
　　孙悟空直起身子，语气平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悟空虽放弃了佛门，却不会忘记师父。”
　　“大师兄啊，师父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们的，几百年前那场大战，他一直在为你们诵经念佛，祈祷你们能够平安。”沙僧道。
　　老沙真的是个老好人，猪八戒想，这么纯洁又愚蠢的家伙才应该当佛祖，佛祖的心还没他干净。
　　“你二人既已决定成婚，为师也不再多说，作为师父，理应为你二人贺喜。”唐三藏笑着摇了摇头，“强求不愿舍弃红尘之人入佛，本身就是悖逆佛道，你二人今后结为连理，便过好本身想过的日子吧。”
　　猪八戒突然有些别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和唐三藏作对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今日反倒有些酸楚。孙悟空说得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猪八戒刚刚那副做派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接下来的话题朝着叙旧发展，怀念着西行路上的事情，氛围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玉帝和王母的到来使婚宴真正开始。
　　觥筹交错、欢谈四起，这是天庭少见的热闹景象。
　　最后的大礼是定在天河之畔礼成的。众仙家跟随玉帝与二位新人，腾云驾雾，来到了星光璀璨的天河。
　　繁密的星光在天河之畔汇聚得更加繁多，此处最近宇宙，天空中巨大的光轮和星云美不胜收，星光被神水吸收，在波光粼粼里荡漾出瑰丽的色彩。
　　礼台已然搭建好，白玉天梯隐没在星光里，有些虚幻得不真实，只是这场景，怎么看都让人想起牛郎织女的鹊桥，孙悟空暗自想道。但是真的很美。
　　猪八戒按住正打算一个跟斗窜上去的孙悟空，笑道：“猴子，这是婚礼，你也有点仪式感吧？”
　　“你这礼台做得好看，还不准俺老孙急着去看看嘛？”孙悟空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地退了回来，任由猪八戒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月老走上前来，拂尘舞动，千万根红线如游丝一般飘向白玉天梯，在阶梯上变成如云雾一般的红毯，开出一朵朵颜色鲜艳的花朵。
　　“请齐天大圣与天蓬元帅登上礼台。”月老道。
　　二人便飞身到了天梯两侧，众神观赏奇景的目光被两个新人吸引了过去，这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环节。

　　只见二人踏上白玉天梯的一瞬间，足下步步能生出灿烂星光，仔细观察，却能看见有神力暗暗催动，将这一切设计得美不胜收。孙悟空略感惊喜地抬起头，望向被天梯遮住暂时看不到的人。这个呆子，干别的不行，玩这些东西却很有一套。孙悟空第一次不那么讨厌所谓的仪式感。

　　“东方有如此盛大的婚礼，却不邀请我等，张（注2），真不够意思啊！”一声洪亮如钟鸣的问候自西侧传来，众神大惊，却见一根法杖撕破时空，形成一个孔洞，其中放出巨大的威压，若非修为高深的大神，都不自觉感到压抑。三位穿着华丽的神祗从孔洞里走出，其中一位年长者正是放出那巨大威压的人，其神力堪比玉帝。
　　“宙斯？”玉帝神情霎时沉重起来。
　　“几百年前，东方天神与一位英雄大战，听闻他以一敌众，声名远扬，就是今天婚礼的主角吗？”貌容少年的赫尔墨斯笑嘻嘻道，聪敏狡诈的眼睛略带挑衅地看向了白玉天梯上身着华服的孙悟空，“没想到是只挺可爱的小猴子！”
　　众神仙一听便暗自惊呼，敢如此称呼齐天大圣，孙悟空绝不会善罢甘休。
　　早在婚礼被打断的那一刻，孙悟空的脸色便黑了下来，敢来他齐天大圣的婚礼上捣乱的家伙，怎么可能轻易离开，而宙斯身旁那两位面容年轻的神轻蔑的眼神让孙悟空再不能忍。
　　“你们就是玉帝老儿说的那些西方神仙？”
　　孙悟空飞身跃起，如一团火焰盘旋，稳稳落在了宙斯三人眼前。
　　猪八戒一惊，心想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了，也不再观望，默默飞离白玉天梯，缓步行至孙悟空身边。
　　“齐天大圣真是不拘小节。”宙斯身边一头金发的阿波罗宛然笑道，他的笑容并不让人讨厌，但是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真是没大没小。
　　孙悟空微微睁大眼睛，然后爆发出一串笑声，“西方诸神也一样不拘小节呢，也不看看这是你爷爷的婚礼。”说着不知从哪里抽出金箍棒，一棍子扫向宙斯三人，直直指着阿波罗的面门。
　　“大师兄！”猪八戒想要上前阻拦，但孙悟空眸色里闪烁着赫然的灿金，显然是动真格了。孙悟空嘴上说着无聊，其实比谁都看重这场婚礼，这是他齐天大圣的婚礼，谁来打扰，岂不是瞧不起他孙悟空。
　　众神皆哗然，但也并不意外，只是宙斯那等好面子的神仙，脸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孙悟空，你且退下！”玉帝震声道。
　　孙悟空冷哼一声，将金箍棒收回身侧，并未退下。猪八戒上前几步，握住他的小臂，低声道：“天庭本就与西方诸神有过节，大师兄何必此时冲动？”
　　孙悟空默不作声，眼里的燃烧的金色褪去一些，抽出左臂，握住猪八戒的手。
　　“宙斯，此乃我天庭百年难遇的盛事，齐天大圣在我们东方仙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等如此行事，打断礼仪流程，是不是有失身份？”玉帝道。
　　“西方我为主，东方你是天，怎么，这只猴子的身份比天还高贵了？”宙斯话音落下，身边的两个年轻神祗低低笑出了声。
　　这话实在是没给玉帝面子，众神吸了一口凉气，俱望着神态傲然的孙悟空——按他的脾气，怕是要打一架。
　　然而孙悟空没有动，连脸色都如常，黑都没黑半分，只是轻轻握着猪八戒的手，另一只手紧握着金箍棒，周身散发着巨大的威压。
　　想不到的是，猪八戒开口了：“且不说我家这只猴子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强大到三界惧之的天神，就算是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就算是下界一个凡人，结婚那也是大事，怎么都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打断吧？”
　　众神惊疑——这猪八戒居然颇有点胆量，此时敢反驳这位西方神主。
　　“东方三界最重礼数，越是位高权重者，越不会僭越礼数，”猪八戒嘿嘿一笑，然后朝玉帝行了个礼，“玉帝是三界最为尊贵者，今日能亲自为下仙主持婚礼，实在配得上礼贤下士四个字，天蓬再次叩谢！”
　　一番话找回了玉帝的面子，周围围观的神仙面色松缓不少，均道：“就是就是，咱们可不是怕孙悟空，是重礼数嘛。”
　　这猪头，圆滑起来真是滑不溜秋，孙悟空心里笑道。
　　宙斯哼笑一声，“油嘴滑舌的本事，东方神仙倒是会不少，就是不知动起真格来，是不是都与上回那个被雅典娜一茅刺进火山坑里的毛孩子一样。”
　　人（神）群里哪吒险些蹦起来要揍人，被金吒木吒按住，那个和雅典娜比试差点掉进岩浆的毛孩子就是哪吒。
　　“你大爷才是毛孩子，小爷千百年来都这个模样！”
　　“众所周知，雅典娜是奥林匹斯战争女神，让她与哪吒比试，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啊！”
　　“就是就是，那个赫尔墨斯，不是也没打过我们二郎神吗！”
　　赫尔墨斯脸色一黑，得亏阿波罗按住了他，不然赫尔墨斯和哪吒当场就能打起来。
　　阿波罗笑了笑，“你们天界最厉害的不就是那位齐天大圣吗？既然如此，不如我与齐天大圣比试比试，切磋切磋？”
　　阿波罗话音刚落，众神沸腾：“上啊！大圣！跟他拼了！”
　　孙悟空活动了一下脖子，扫视一圈，最后看向阿波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的眼睛开始泛起金色，眼尾妖异的纹路爬至脖颈，作为神的金身显现，一身红袍喜服换作战甲，几百年后，众人再次见到孙悟空这幅众神畏惧的金身。
　　阿波罗是光明与希望的神祗，并非战神，但也强大非凡，他一手执剑，肩上背着银色的弓，他走上前，拔出神剑，霎时光芒四射，难以直视。
　　但正是因为随之而来的两个神仙都不是战神，才有蹊跷。
　　战局已开，众人有默契地后退，玉帝也退居一旁，却乘机向孙悟空发了个传音：“孙悟空，宙斯三人是因你而来，切记有所保留。”
　　“啰嗦，知道了。”孙悟空道，然后腾空跃起，金箍棒在手中舞起一阵金浪，在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阿波罗纵身向后腾空跃起，抽出金箭朝孙悟空发去，随即执剑向他进攻，金箭威力极大，孙悟空挥舞金箍棒轻松挡开，却也被逼退几步，几支金箭刷刷刺入地面裂开纹路，有的坠入弱水，在水面形成质地怪异的漩涡。孙悟空顺势将金箍棒借力舞出，巨大的神力依附在棒上，与阿波罗迎面而来的剑气碰撞。
　　孙悟空的优势是显然的，他铜皮铁骨，比阿波罗更能承受冲击，进入战斗状态的孙悟空几乎是迎着碰撞带来的冲击而上，左手露出原形的兽爪，指甲如锋利的刀刃，直直攻上。银光一闪，阿波罗敏捷地躲过，却也在下颚留下一丝极细的血痕。
　　阿波罗注重相貌，一阵怒意上了心头，周身气压骤降，金色的神剑注入大量神力，双眼变成明亮异常的蓝色，进攻更加猛烈。
　　这一场战斗是值得观赏的，两个来自东西方神界顶尖的强大存在的战斗，其浩大之况，足以载入史册——有负责记录的神仙在一旁拿出笔默默地画着，像他把过去每一个大事件画下来一样。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看势头不相上下，但是懂的人自然能瞧出孙悟空目前占了上风。虽然论灵力充沛，阿波罗更胜一筹，但是毕竟阿波罗不是主战的神仙，他是光明、预言、音乐和医药之神，和孙悟空这样战力强横迅猛的战神打斗，只能胜在用强大的生命力拖延，能打成平手已经用尽全力，而孙悟空还游刃有余。
　　不过宙斯的目的，并不是赢了孙悟空显显面子。
　　阿波罗躲过又一波攻击，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继续回手，而是借力退回宙斯身边，稍作打理，又是体面英俊的样子，并无酣战后的疲惫之色。
　　孙悟空愣了愣，收回金箍棒，稳稳地落回地面，眼中的金色消退，金身散去，又是那身喜服，只是头冠有些歪了。
　　“不愧是东方第一的传奇。”阿波罗笑道，脸上那道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宙斯哈哈笑着拍了拍手，“不错不错！不愧是太阳神和齐天大圣！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战斗了！张，你的天庭还真有几个狠角色！”
　　玉帝哼了一声，“既然知道，就速速离去，东方三界从未惧怕于你。”
　　“就这么不欢迎我们参加这场婚礼？”宙斯道。

　　“我开始好奇这俩人几百年来发生过什么了。”猪八戒缓缓走到孙悟空身边，轻轻搂住了他，猴子舒服地朝他靠了靠，抱着胳膊笑了笑，“我可一点不好奇，不就是一群争强好胜的老头子吗？最后还不是要靠孙爷爷我？”
　　“那是，那是，我大师兄可是齐天大圣，无人能敌啊！”猪八戒笑道，揉了揉孙悟空毛茸茸的后脑勺，然后顺手弄正了他的头冠。
　　这般亲昵的举动看得一众围观者鸡皮疙瘩满地。
　　“八戒，婚礼被弄得乱七八糟，你会不会生气？”孙悟空仰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有一丝内疚，“我要是不冲上去，说不定就礼成了。”
　　猪八戒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没想到孙悟空还会为这种事情内疚，“我只生气那三个西洋神，尤其是那个老头子，再说了，你这一战，才真正能让那群不信服你的神仙服气，你看着吧。”

　　“婚礼是那两个人的，你要想留着看，便去问他们。”玉帝指了指那边正亲昵地悄悄话的新人。
　　被点名的二人相视一望，说了两句什么。孙悟空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你们想留就留，老孙不赶你们，别再打乱我的好事便成。”
　　被随意打发的西方天神略有些尴尬，倒是赫尔墨斯不太在意，或许是小孩子心性千年未改，已经看起了热闹，早拉着一个花痴的仙女姑娘问起了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八卦。

　　婚礼继续进行。
　　二人顺利走上白玉天梯，到了礼台前，月老站在二人中间，将两根红线头分别塞到二人手里。
　　这是一种特殊的灵魂缔结，与普通婚姻的口头誓言和人间的法律不同，一旦通过此礼，二人灵魂相系，可互相感知，神力相通，可相互渡之——这不是说今后猪八戒就可以使用孙悟空的力量然后变得一样强大，而是比如孙悟空想要进入弱水河就可以得到猪八戒的法力加持这般。天下人神妖鬼，还没有几对经受过这样的缔结，因为主持者必须是月老本人。
　　孙悟空接过红线，红线极为轻巧，拿在手上仿佛云雾，没有重量，却有一种发烫的热度，好像在慢慢渗入血管。他抬头与猪八戒对视，化身人形的猪八戒没有改变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一如当初，平淡无奇，却让孙悟空一直记得，以至于漫长的生命里，并不屑于情长儿女的他却牢牢记住了这么一双眼，有时让人讨厌，有时对他温柔，有时滑稽，有时怯懦，有时圆滑聪明，有时愚笨懒惰，像一个凡人一样、包含着凡人有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也带给孙悟空那从未感受过的人间苦乐，而这样平凡、不算强大的一个小神猪八戒，却也能状态全开地站在孙悟空身边，在他落难时拼尽全力去拯救，在他孤身一人时为了他与天界为敌。
　　红线在月老沉沉的低吟下开始舞动，在星光灿烂里相互缠绕成结，两人手里的红线越来越烫，最后像要融化一样，在手心搏动着，与心跳同步。
　　这种灼烫并不疼痛，反而因为灵魂相接，化成令人舒畅的暖流。
　　猪八戒与孙悟空对视，他看着那双熟悉的、令他崇拜又喜爱的眼睛，那双大闹天宫时就记住了的眼睛，终于热泪盈眶。他想起在高老庄的那个晚上，恍然遇见孙悟空让他觉得像是一场臆梦，这一刻却更像梦境，却又因为手心的滚烫无比真实，那种喜爱从打心底的佩服、羡慕和追随的欲望，因为患难与共和朝夕相处变成一种想要在他身上找到出口的依赖，然后因为逐渐发现他可爱温柔又无比自由洒脱的内在而变成彻底的沉迷和上瘾。
　　他爱他，这是他最后一世情劫，是猪八戒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情劫，也是他最想要的那个结局。
　　“我爱你。”他终于说，他第一次说。
　　“哈哈，你这油腻的死猪头。”孙悟空大笑，泪水不经意就眨动了出来，他上前抱住猪八戒，勾住他的脖子，“我也是。”
　　猪八戒回抱他，手心的红线已经彻底融入血脉。
　　礼台之下再次响起极其违和的现代化的欢呼和掌声。

　　【尾声】
　　猪八戒作为天蓬元帅，时隔将近千年，终于官复原职，他坐在天河边上的亭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神仙和修道士，抬头瞥见皎洁美丽的广寒宫，一切仿佛一场梦。而手掌心一条红色的标记提醒着他一切真实发生了，而且有一个非常美丽的结局。
　　他莞尔一笑，想着也不是太忙，要不要去神庠看看那个第一次当人家先生的孙悟空。
　　孙悟空那个暴躁脾性，不知道课堂多么鸡飞狗跳。

　　和猪八戒想得不太一样，孙悟空不仅没有很暴躁，反而很受小神仙和小道士们喜欢。
　　猪八戒悄悄出现在门外时，正听见孙悟空领着小神仙们唱一首调子很欢快的歌（注3）。
　　“哎？八戒，你来了？”孙悟空眼尖地发现了门外悄悄观看的猪八戒，喊他进来。猪八戒本不想露面，此刻也只好走了进来。
　　学徒们一阵欢呼起哄，大家都知道天蓬元帅和齐天大圣是什么关系。
　　猪八戒有些躁得慌，于是岔开话题，“你这是法术课还是音乐课啊？”
　　“你这头猪懂什么，这叫寓教于乐！”孙悟空哼了一声，跳下桌子，拍了拍猪八戒的大耳朵。
　　“看这些孩子挺喜欢你的。”
　　“那当然，我的课最受欢迎。”孙悟空有些小得意地抬起了下巴，猪八戒看着可爱，忍着没在一群学徒面前亲他一下。
　　“大圣会带我们去各种地方实践法术，可以真正地打妖怪，可以随心所欲地用法术！”
　　“一点都不凶，二郎真君老师就严巴巴的，我们最怕他了。”
　　猪八戒想明白了，反正没人管得住孙悟空，齐天大圣带学生的方式就和他带着小猴子到处玩一样，按着他自己当年成才的经验，不就是四处打打杀杀，不停地变强吗？
　　“真有你的，大师兄。”猪八戒哈哈大笑，“就不怕他们出点什么事吗？”
　　“这么久了，老孙让你们受过一点伤吗？”
　　“不会受伤的！大圣会保护我们！”一个看起来才八九岁样貌的小家伙得意地说道，其实他已经一两百岁了，是灶神的后代。

　　“走吧，接下来我们去花果山练习幻术！”孙悟空宣布道，学徒们立刻欢呼起来。
　　“八戒，一起去？”
　　猪八戒欣然点头，握住孙悟空的手，带着一群孩子登上云彩，化作一道狂风，朝下界美丽的花果仙山而去。
　　时日正是风轻云淡，阳光正好，人间日新月异，三界迎来久违的共同的平静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