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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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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邈走过去伸出手,男生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尝试借力,快腾身站起时右脚撑在卵石上,身形不稳地摇了摇。
“受伤了?”辛邈有点紧张。
黎鹤靠着辛邈稳住身子,右脚试着活动了一下:“脚好像崴了。”
他把脚放在地上:“没关系,能走。”黎鹤说着把手从辛邈手腕上松开,拎好包往前走。
哐。
辛邈眼疾手快地把男生扶住。
最后黎鹤被辛邈搀到最近的一个观景平台,平台上装有古色古香的连廊,和溪边的桥是一个装饰风格,辛邈扶黎鹤坐下之前摸了把椅子,竟然没想象的脏,看来还是有人另辟蹊径地来过。
两人擦了擦椅子坐下,把背包解下放在一旁。
“你看看脚,严重吗。”辛邈坐在黎鹤的右边,刚好倚着一个连廊的柱台拐角。
黎鹤“嗯”了一声,脚自然下垂,他俯身按了按自己的脚踝,右脚神经性地抽跳,“摸起来不算严重,歇会能好。”
他重新坐起,用湿巾擦干净之前在卵石路上蹭脏的手,一边小幅度活动脚腕,鞋底磨在地上和细碎的砂石蹭出沙沙声:“这次连累你陪我等在这。”男生抬起头,带着歉意对辛邈笑笑。
辛邈觉得黎鹤真的很客气。这种客气来自他骨子里的教养,但若是离近了看,仔细琢磨,就能分辨出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夹杂在里面。他看上去对身边人都温和体贴,但经过这近两月的相处,辛邈发现黎鹤其实将亲疏分得很明白。
比如在面对发小高新海时,他话明显少了许多,甚至毒舌,但却如同漂亮精美的玩偶倏然注入了灵气,整个人都生动不少。
“这是?”辛邈把手里的零食袋递给黎鹤,黎鹤看着黑色的小袋子,好奇道。
“巧克力,你不是爱吃甜的吗。”辛邈没抬头,还在书包里翻找东西,随口说道。
直到黎鹤接过袋子,辛邈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倒水,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刚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辛邈在纸巾上倒温水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他一个和黎鹤没什么深交的普通同学,上哪知道黎鹤爱吃甜的?
是看黎鹤家里囤的甜食多?还是跟黎鹤去超市常看到他买糖果?又或者是跟黎鹤出门前总能见他往包里放一块巧克力
谁信
辛邈手一抖,水倒得溢出来,淅淅沥沥洒在地上,他借拿起纸巾的间隙偷觑一眼黎鹤,发现对方确实怔了怔。
好在黎鹤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事,眼中疑惑也很快消失不见。
辛邈冷汗在小范围地浸染衣衫后又悄悄褪去,不由心道习惯果然可怕,言行需要谨慎。
“喏。”辛邈递给黎鹤浸水的纸巾,“你用这个敷敷脚吧,好得快些。”
黎鹤接过,不知道是不是辛邈的错觉,黎鹤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了变化:“谢谢。”
黎鹤把纸巾敷在脚踝上,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风卷过连廊,扬起地上轻飘飘的尘土,伸了半茬进来的绿植在风的吹拂下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远处的风掠过山谷,和潺潺溪声一起发出空荡荡的回声。
黎鹤一脚跌入了回忆中。
"喏,巧克力。"那个少年递过来一个粉色包装的袋子,他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噫,你上哪买的,还粉色。"旁边凑过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便利店买的,只有这种了,"少年不甚在意地说,"看什么,没你的份。"
脑中插科打诨的声音和风声响成一片,口中甜丝丝的巧克力香好像又把人带回了那个春夏交替的下午。
——也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不过中间混了阳光照射下斑驳的树影,他安静地坐在小亭子里,对面一个少年拎着两个装着食物的袋子,和另一个男孩一起冲过摇摇晃晃的吊桥向他跑来。
"怎么衣服上都是水?"他问。
"这人打不过我浇水报复我呗。"少年笑嘻嘻地回答。
"吃你一口凉面而已,至于吗!"旁边气喘吁吁的男生咬牙切齿,又朝他亮了亮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你的眼里只有他没有我。"
"去去去,恶不恶心。"少年嫌弃道。
两个塑料的大袋子被放在石桌上,三人围坐下来从里面往外掏食物。
少年把手伸进袋子里摸索,摸着摸着皱起了眉。
袋子里的东西被掏出来时或多或少都裹着层油,而罪魁祸首——一碗没有盖严实的凉面,如今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可怜兮兮地躺在袋子最底下,把白色口袋的袋壁都溅上了零星的油珠。
少年和旁边的男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去抢另一个没被污染过的袋子。
"……帮我!"
黎鹤恍惚间捏紧了手里的巧克力袋。
他低头,黑色的糖果包装袋简约明快,上面银色的字体笔画锋利,刺冽冽地顺着他的掌心下滑,像是击碎了一场旧梦。
那个人像一道无忧无虑肆意泼洒的阳光,只是在路过他的生命后头也不回,给他留下一条条烈火灼烧的黑痕。
但他竟然在希冀着那人"还在"。
黎鹤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辛邈。男生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递给他巧克力后自己却没再吃,随手放到了一边。
喜欢甜食这点他从未在学校表现过,不过常远和他走得近,应该也能看出来。
辛邈是向常远打听的吧。
黎鹤自觉不是自恋之人,甚至曾经有些自卑,但此前种种迹象,都不可阻挡地让他往那方面去想。
今天常远屡次有意无意地把辛邈跟他凑到一块,他看破不说破,只当是朋友的玩笑。他选择不走玻璃栈桥,一方面是因为恐高,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忍受一张极像那人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悠。
——既然不是本人,那他的出现只会让自己频频回忆起不愉快的事。
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离开后辛邈又跟了过来。他不得不正视整件事,反思前段时间自己为了那人作出的几次试探是否让辛邈产生了误会,以至于从那会起,辛邈便总用一种……莫名亲近的目光看他。他碍于同学情面,看到了也装作没发现罢了。
黎鹤不是没被男生表白过,从初中到现在,他面对这类事情的心态早已从惊疑不定到见怪不怪,甚至他自己那场无疾而终、尚未开过口的“初恋”,对象也是个男孩。
方才隐匿了一阵子的阳光从云后面又探出头,把热情献给这片峡谷,阳光从连廊顶上斜射过来,窸窸窣窣洒在两人的身上。
黎鹤看着地上和辛邈靠得很近的影子,心突然一动。
面前的辛邈和那人如此相似,未尝不是种缘分。看到这张脸,除了郁郁,其实带来的更多是自欺欺人却如饮甘泉的慰藉感——尽管羞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忘不掉那人。
这一次……何不顺其自然。
*
"辛邈,"黎鹤叫身边的男生,"我的脚好像好多了。"
男生像是从什么思绪中刚脱离出来,被黎鹤喊住时怔怔的,抬起头时狭长清澈的眼睛里里带着几分无措和迷茫。
"怎么样,你转一转看看还疼吗?"辛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没有注意到黎鹤看过来时还带着些复杂情绪的神色,他比划着指导黎鹤取下敷在脚上的纸巾,活动伤脚,在得到确定没问题的答复后松了口气。
黎鹤撑了把椅子站起来,他走了几步,伤脚还是有些疼,但是已经不怎么影响正常活动了。
辛邈拎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包,顺手把黎鹤的背包递过去:"可以吗?我们走?"
黎鹤点点头,把包挎在肩上,跟着辛邈慢慢沿着连廊走出去。
有了阳光掺合后的峡谷明丽了不少,褪去黏附在四面石壁上的灰败,竟然有几分虚幻的温柔。
两人终于走出峡谷,来到玻璃栈桥的终点时,常远和李京天看上去已经在那等了好一会,见辛邈和黎鹤走过来,两人从休息台上站起,收拾好桌上残留的零食袋子,嚷嚷着迎上前。
"你俩终于到了。"常远把包从李京天手里接过来,"再不来零食都要被我们吃完了,过来坐。"
*
李京天手里还拿着刚才从袋子里掏出的话梅,边走边递给辛邈两个,示意辛邈分一个给黎鹤,突然注意到走在辛邈旁边的黎鹤的走路姿势,问:"班长你脚怎么啦?"
常远闻言从三人两步前的位置转过身来,发现黎鹤的一边脚确有几分使不上力:"鹤哥受伤了?"
黎鹤接过辛邈递过来的话梅,剥了糖纸放进嘴里,出乎意料的酸味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崴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还好辛邈跟你一块去了。"常远听黎鹤讲完方才的经历,感叹道。
"嗯,多亏辛邈照顾我。"黎鹤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差点被树根绊倒的辛邈一把,"景色倒是不错,亭台水榭,山石小桥,去的人也不多。"
"这地方以前还走这种路线?"李京天奇道道:"玻璃栈桥和前面的空中游乐设施都挺新颖的,我还以为这里到处都是这种风格呢。"
"与时俱进,新旧合一,兼容并包?"常远接嘴,"听着挺文艺。"
黎鹤勾勾唇角:"嗯。"
他又忍不住看一眼一旁并行的少年。
这么做会不会对他不公平?黎鹤问自己。
只是一种单方面的寄托罢了,没人会发现的。
再说,根据黎鹤的经验和理解,一方对另一方单方面的感情若是得到了回应,不论其真假虚实,都会比毫无波澜更喜悦。是真,皆大欢喜;是假,也愿沉湎其中——至少曾经的自己就是这样。
心中转过千回,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作出这个决定后,心情反而有些沉重。
他轻轻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关节,指尖在指肚上留下一抹白痕,又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