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个青梅子》盐粒粒粒

20、紫气东来

　　这酒馆名字叫“常见”，听这名字便不常见。
　　位置也设得有些偏僻，王敬之带着我在正街，绕了三四个祖宗弯，直到我成功地忘记了来时的路线，才发现原来他不是想把我趁机卖了，只是要带我吃顿饭。
　　一楼的桌子只坐满了一半，想来味道再好，位置如此偏僻，也很难兴隆起来，这样一说，王敬之的年度大会员办得挺亏的，毕竟二楼的包厢，也许并不需要可以为他留着——
　　平常可能也没人去。
　　我一面算着小账，一面上到二楼，一路到了vip包厢门口，此时我才意识到，这包厢的稀奇，不在于客流量，在于它的占地面积。
　　说是西边包厢，可东面都一二三四个小隔间，西面却只有一个。
　　掀开门口的竹帘，里头先是一个小圆桌，上头摆着青釉茶具，擦得锃光瓦亮。
　　圆桌往里才是真正的雅座，四四方方的桌子，瞧着较楼下也精致许多，设着窗户的那面墙上还挂了一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写着…
　　来，东，气，紫。
　　…见笑了，紫气东来。
　　正好挂在西边，一语双关，不得不说，这酒馆还蛮有文化的。
　　我是没瞧过王敬之写字的，隐隐好奇，按照一般套路，这幅字弄不好就是出自他之手。
　　那小二的热心写在脸上，见我仔仔细细地盯着字看，便立马精精神神地开口问我：“夫人可是喜欢这字？”
　　作为一名毫无文艺气息的理科生，我对书法挂画的欣赏永远只徘徊在门槛外。不过这字的作者兴许就在我旁边，还饶有趣味地看了过来，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于是我在心里打了一遍草稿，才微笑着开口：“这字行云流水，有时苍劲有力，有时又温柔秀气，能把四个字写出这番风采，想来作者也非比寻常。”
　　房里安静了一瞬，一切只等我问出：“请问，这字是何人所作？”
　　小二热情的目光中多了些躲闪，悄悄觑着王敬之的反应。
　　想来应该是在征求原作者的意见了。
　　“这字…”小二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咬牙一通说完，“不瞒夫人，这字是掌柜今天在街上的临摹摊子买的…”
　　哦我也注意到了，那摊子隔十米就有一个。
　　见我保持着端庄的面容崩塌了一下，他又赶紧咧开嘴笑得憨厚：“掌柜的说，这字的寓意合适。夫人您是心善人，不说难听的话给小的，您平日里看的，应当都是些更好的字吧！”
　　“……”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明晃晃的台阶递到我的脚下，而我，没有这老脸往下走。
　　低沉的笑声自我身旁传来，王敬之握着拳头掩住嘴轻咳了声，接话道：“好了，去上菜吧。”
　　店小二欢天喜地一答应，甩着肩上的布搭，赶忙掀着竹帘出去了。
　　我只能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沿着方桌坐下，樱桃替我倒了杯热茶，我便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瞧着杯子里的茶面上，默数着一个个小泡泡。
　　只有数字带给理科生的力量，才是具体而又实在的。
　　把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拿来！！！
　　直到小二再次端着菜碟进来，我才从小泡泡中舒缓了情绪，抬起头，恰好对上王敬之的目光，我才发现，原来方才默数时感受到的视线，并不是我所想的小泡泡的凝视，而是真的有个大活人，撑着脑袋，坐在我对面，望着我！！！
　　到底是谁教会我的“深渊临时”理论！！
　　我又为什么要把这个小茶杯当作深渊！！
　　当你凝视茶杯的时候，茶杯不会凝视你！！！
　　我要哭了。
　　咆哮间，菜已经摆满了整一个方桌。
　　王敬之含笑望着我，神情依旧宠溺：“小馋猫，多吃些。”
　　我赶忙娇羞地执起木筷，随意夹了一点青菜，大脑沉浸在刚才的事，高速运转，认真思虑着，王敬之看我，肯定不是因为我好看。
　　我究竟做了什么又引起了这个男人的注意？
　　青菜放进口中潦草嚼了嚼，刚刚吞下去，我感受到从舌根蔓延到整个口腔的苦涩。
　　？？？这家店位置又不行，味道又这样，到底是怎么拥有那一半的客人的？？？
　　凭什么？就凭热情的店小二吗？
　　我端着茶赶忙漱了个口，思及店小二，忽然便如梦初醒。
　　作为一个靠笔墨纸砚挣钱的商户女儿，我应当是懂行儿的，随手买到的临摹字，我却当是大作，这不是小小的丢脸，这是天大的破绽。
　　王敬之方才望着我，究竟在想什么？怕不是已经在怀疑我的身份了？
　　我愈想愈焦灼，也顾不得眼前的菜难吃，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反倒是王敬之，这样一个办了年度大会员的男人，时刻保持着沉稳优雅，半晌也只是微微动了筷子，喝了些茶。
　　艰难痛苦的一顿饭结束，店小二又风风火火地进来收拾，瞧见桌上的菜碟，那笑容转瞬间放大，喜出望外问：“大人，您这回动筷了！”
　　？？？敢情你知道难吃，自己从来不动筷？？？
　　王敬之有些好笑，抬眼斜着他：“后厨的手艺能不能入口，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小二面上的笑容短促地扭曲了一下，转而在望向我时放晴，嘴里重复着：“夫人果然是心善人，咱们后厨会高兴的！”
　　说完便端着东西颠颠跑了出去，背影写着“我这就去告诉他”。
　　……
　　心善的我此刻腹中翻涌。
　　樱桃在一旁心疼地不停替我倒水，王敬之则闲闲端着茶杯，笑容满是戏谑。
　　饿死你这个狗贼！
　　稍稍坐了一会儿，桌上的茶壶都被我喝空了，王敬之手上转着杯沿，吩咐樱桃道：“去给夫人倒些糖水。”要笑不笑地又看向我，嘴里欠揍道，“去去苦味。”
　　待樱桃应声去了，房里只剩我们两人，还有形同空气的林禁。
　　王敬之放下杯盏，伸手在插着几双筷子的竹筒里一捞，竟捞出个字条！他面无表情地将字条展开一角，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揉了个稀碎，让我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看清楚内容。
　　空气林禁流动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将桌上的碎屑清理到袖中，看这模样应该也是老手了。
　　原来这个不常见的破店之所以能留住王敬之，竟然是因为，这个乱七八糟的属性，恰好替他创造了接头的环境。
　　本来瞧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看来，原来是已经走在阴谋的路上了。
　　“青梅，你喝些糖水歇息吧，到时先去东街口等我。”王敬之说完，便起身离开了，身后跟着没声没息的林禁。
　　王敬之有自己的阴谋要忙，这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我也正愁没有空挡去见眉娘。我呼哧呼哧饮下两口糖水，赶紧出了酒馆。
　　幸好身边有个人形导航樱桃，我顺利走到那条宽巷口，可那前头摆着热热闹闹的，竟又是一家临摹摊子。
　　我四下寻了寻，再瞧不见那般冷冷清清的摊主，一旁买手绢的姑娘正是那回帮衬眉娘看理摊子的红丫头，那丫头还对我有些印象，好心道：“眉娘已经不摆摊啦，半月前就不摆了。”
　　“为何？”
　　小丫头叹口气：“老实说，像眉娘那样的老板娘，也做不出生意啊。”说完摆弄了一下跟前的手绢，问道，“夫人要不要看看手绢？”
　　我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青梅，在找什么？”
　　回过头，王敬之笑容浅浅，似乎是一切顺利的样子。
　　我也配合着他笑起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之前有盒很喜欢的胭脂，现在买不到了。”
　　只是不知道悉心做那盒胭脂的人，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