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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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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轮到南天门妙善举办法会,江温作为代表员前去赴会,因此也没人与他面对面下棋喝梅子酒了,封固昀顿感无聊,觉得妙善那厮说的一大摞牢骚话,低哑哑的嗓音简直是催眠神器,江温此行去,也不知能否撑到最后。
夏日无眠,心思逐渐不在铜山,封固昀上下走动,昂首瞧见枝桠处那只停歇的肥鸟儿,他微微挑眉:“白夜先生莫不是在闭关么,来找弟子有事?”
凭空响起了喻濯染的声音:“封梁好酒。”
只四字,封固昀连夜打包衣物,嘱咐崔雪银两句话,便兴事冲冲下山赶去封梁约见掏酒去了。
封梁还是一如当年喧闹,闲走两步,脑海里却晃出来些许不该有的模糊记忆,他驻足原地,朝天看了看,纳闷地唔声,根据喻濯染描绘的地图,呃,在封梁绕了五圈,最终在街角里找到了若无其室。
封固昀嘴角微抽,将图纸揉成团朝后一丢,却砸中了狐耳少年,狐耳少年默默道:“这位仙君,随地丢垃圾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封固昀转身,见是位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待触及到狐耳少年的眼睛时,莫名觉得眼熟,心不在焉地开始赔礼道歉:“孩子,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狐耳少年安静半晌:“封仙人,我年岁过百,并非是孩子,请注意些。”
封固昀又额声:“实在抱歉了,不过你怎知道我叫什么。”
狐耳少年并未回答,走到屋檐下后收起油纸伞,并且将伞置于长木架内,准备走进去,似乎想起后面还有一人,转身望过来:“喻先生打过招呼。封仙人,你想要的答案在我这里。”
封固昀糊里糊涂地哦声,随之进去铺子,本欲问其缘由,怎知前后一连进来七八位看货问价的客官,他只能干站在角落里等着。
狐耳少年招待完第一批顾客,他将算盘拨到一边,卷起红纹宽袖,抬眸望向封固昀,淡淡道:“我这边还需要些时间,封仙人不妨去后堂煮茶歇息片刻,茶具皆已清洗,井水在中庭。”
封固昀道:“那好吧,额,有劳老板。”不知少年叫什么,只能尊称声老板。
封固昀打来井水置于壶内开煮,又瞧着案上的三种茶叶,最终选了从没喝过的西岭茶,稍等片刻,抬手斟茶,再吹吹,小口品味,口味清香平淡,炉鼎熏香蔓延,静了半晌,耳内一阵嘶鸣,他微微蹙眉,身躯有股被人撕扯开来的剧烈疼痛,封固昀睁大眼睛,望向下面,看见一只手臂贯穿了他胸膛,血流肉烂,那只手却张大五指,左右转圈,似在挑衅,封固昀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拼命地站起来,茶具跌地,人也随之滚到地上,他死咬牙关,胸膛疼得要死,就好像他经历过这些,这种感觉,莫名熟悉。
空气似乎剥夺了他所有呼吸,封固昀额角冷汗直冒,他抓住茶杯碎片就扎进胸口,一下一下,慢慢地划破皮肤,企图缓解那股疼痛的错觉……门被人推开,灰暗的光线落进他眼底,封固昀看见狐耳少年朝他跑来。
月上三竿,封固昀清醒后坐起来,室内亮着的一盏烛火隐约照亮着门,抬手摸了摸身体,低下眼,这才看见有人帮他包扎了伤口。
狐耳少年端着碗进来,见人已经醒了,将药递给他:“喝完,再歇歇。”
封固昀接住后道谢,瞧着碗里黑漆漆的药,再抬眸瞅了瞅那位少年,见对方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讪笑道:“老板快回去歇息吧。”
狐耳少年淡淡道:“封仙人,麻烦在我面前喝光它,我得把碗洗了。”
封固昀道:“我可以自己洗,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老板了。”
狐耳少年沉默片刻:“良药苦口,封仙人,我耗费两时辰熬的药,别随手倒了。”
封固昀道:“我又没说不喝,你怎么不信任我?”
狐耳少年淡淡嗯声:“长着一副贼眉鼠脸的模样,不能信你。”
“……”封固昀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把喻濯染给我喊来,说好的封梁喝酒,老半天了那厮在哪里鬼混?”
狐耳少年回答:“先把药喝了。”
封固昀拖了很久诚实回答:“中药苦,我不吃。”
狐耳少年道:“把药喝了告诉你真相。”
“……咱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这么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打算把药倒了。”见对方没吭声,封固昀几乎肯定了答案,他愣怔片刻,盯着碗里的药,人一憋气,一仰头,直接将碗喝空了。
狐耳少年接住投过来的空碗,见对方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转身离开:“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封固昀朝他喂声:“不懂规矩,你说的话都当放屁吗?”
狐耳少年侧身过来,望他良久,哑声回答:“我叫楚令。”离开后默默合上房门。
封固昀嘴角微抽:“玛德话不对题。”
隔日封固昀被憋醒了,他爬起来吭哧吭哧跑到院后茅房,嘘了一阵,人嘴打哈欠返回居室,冷风一吹,没披大氅的身体抖了抖,胸膛又是一阵撕裂的痛,视线眩晕,人就要往前栽倒。
楚令自他身后疾步走来,伸手拽住封固昀的衣襟将人硬是拽变了个方向,封固昀就晕头转向,这么拐进了少年的怀里,脑海里乍然浮现出铜山道观里,正在下雪,他走路踉跄,跌进了一个少年的怀里。
这是他的记忆么。封固昀揉揉脑袋,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站好后,楚令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我……没事。”封固昀纳闷良久,猛然想起昨夜楚令这厮答应过他的事,他抬手紧紧抓住了楚令的肩膀,对他弯眼笑道,“喻濯染在哪?”
楚令抬眸看着他颇久了:“人在齐襄。”
封固昀听得眉眼抽搐:“好端端的去齐襄做什么,老婆还住在那里不成?”被喻濯染那厮喊到封梁没能喝上酒还自己闹出血的缘故,封固昀顿时愤懑不平,“真无语,他把自己关山里七年,我喊他他就是不出关,如今人倒是直接扎堆去了齐襄,喻濯染那厮究竟什么想法。”
楚令道:“室外寒冷,封仙人不妨去茶室温温身子,封梁酒今日已经备好了。”
封固昀爽快答应:“茶室在哪里?”
楚令指指方向,封固昀自顾自往前走了。
封梁酒着实辣嘴,灌进喉里尽是些烈焦之感,整得他口舌发麻,一阵痛快,脑袋愈加昏沉,封固昀躺在榻上数着星星,醉眼惺忪时,楚令端着解酒汤进来,见人如此,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封仙人?”
封固昀双颊已是火红,他醉醺醺地问道:“你说答案在你这里,都快天黑了连半个字也没听见,是不是存心耍我?”
楚希搭在他肩头的手略微僵了僵,随之收回去:“我知道封仙人和喻先生来自同一个世界,而我,只是诺亚制造的人工摇光。”
开头这句话就已经让封固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随后却听到了楚希后半句话:“我有一点和你相同,我经历过的第一周目,亚比尔抹消主线后,它同时抹消的是我所有的记忆,但促使我想起来的原因,是七年前李琢蓁摧毁了诺亚。”
封固昀有些晕头转向:“……等等,你和我一样,那你又是当时主线里的谁?李琢蓁?李琢蓁又是谁,这名字好熟悉,怎么和齐襄皇帝一个名儿?”
楚令认真看着他的神态举止,末了淡淡回答:“就是他。”
封固昀哦声:“那你……”
“我。”楚令顿了顿,张张嘴,又似乎没有勇气将事实脱口而出,他问他,“你对一周目真的没有半点记忆么?”
封固昀点头:“只记得我是主线引路人,至于那几年具体发生过什么,反正是想不起来了,多半是任务太过平淡,我不是局中人,感受不到什么。”
楚希握了握五指,笑道:“七年前与诺亚的那场大战,最终导致你和喻濯染的身死。李琢蓁焚毁诺亚后,重塑分支,而你和喻濯染,也是李琢蓁冒险利用时间回溯救了你们,至于回溯导致的副作用,是你们记忆全无,但不知怎么的,喻先生他全记得。”
封固昀道:“怪不得他跑去了齐襄,不过说起来,喻濯染告诉你怎么找回记忆吗?”
楚希问:“你想记起全部?”
封固昀嗯声:“七年做梦,梦里绕来绕去看不见,但总觉得有心事缠绕我,我总不能装聋作哑一辈子。”
楚希沉默良久:“我不知道。”
封固昀额声,表情微妙地盯着他回答:“你不知道还多嘴问我。”
楚希坦然道:“八卦作祟。”
五日后,崔雪银来封梁采购物资,顺便来探望失踪已久的封固昀,见人好生地躺在中堂里晒太阳,不觉笑得嘴角发抽:“封师兄,真是好久不见,原来您老躲在这里过日子,这是绑了哪家小娘子,竟然活得这么潇洒?”
封固昀瞥他眼:“狗嘴吐不出象牙。”
崔雪银啧啧两声,观察周围景致,片刻后,瞧见自前铺回来的楚令,客套施礼:“阿令公子,我家封师兄在此叨扰数日,实在是麻烦你了。”
楚令回礼:“哪里的话。”
封固昀哎声:“你俩怎么认得?”
崔雪银笑道:“师兄还真是脑子不好使了,七年前阿令公子不是上过铜山吗,有一次你醉了,还抱着他睡过觉。”
封固昀额声:“还有这回事?”视线偷摸摸地瞥向楚令,对方倒是毫不在乎,捧着怀里的一篮子干草去了药房。
崔雪银从兜里掏出小锦盒来抛到他怀里:“这是你的东西。”
封固昀打开锦盒瞅了眼:“这什么?”
崔雪银摊手:“七年前你从诺亚回来,手里就拿着这样东西,我当时光顾着治你,把这东西忘在了最底层的药盒里,前段时间才发现,抱歉抱歉,我这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封固昀摸索着那把七巧锁,想起七年前确实有谁将这玩意儿交给自己,是谁来着。
与此同时,楚令自他面前慢慢走过,封固昀轻啊一声,楚令以为他在叫自己,转头望来。
封固昀把锁收了,对着楚令干笑两声:“晚饭吃啥?”
楚令迟疑片刻:“你昨日还说我做的饭难吃,死也不要吃。”
封固昀抬头望望天:“阿令,你考虑不考虑,去隔壁饭馆厨神那里精进下厨艺?”
楚令盯着他片刻,嘴角缓缓上扬起来:“我不要。”
喻濯染来信时,他正坐在院后石山上吸收日月灵脉,今日二月初二,黑幕飞星交汇,烟云飘渺,依旧寒冷。
传闻失踪已久的沉鱼自远方归来,她瞧见躺山的封固昀时,微微挑眉,两手叉腰朝着那厮喊道:“喂,那上头不准躺人,给我下来。”
封固昀遥遥哦声:“但楚令说可以躺的。”
沉鱼立马将视线投向凉亭里专注烹茶的男人,她快速踱步过去:“我在外历练这么久,你随随便便就把外人拐进家里,这要是喻先生回来,铁定说你一通。”
楚令思虑一番,着重道:“沉鱼,那位是喻先生的朋友,是铜山弟子封固昀。”
“封固昀?”沉鱼听见名字竟然吓了大跳,往后瞅瞅人,再返回来看看楚令,尴尬地清咳两声,“没想到是贵客,还以为真是你拐回来的。”
“我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挺像的。”
楚令无言,抬眸望向石山,却不见人影,他站在原地静默片刻,视线依旧没有转移,张了张嘴:“沉鱼,店铺劳烦你照看一下,我出去寻人,茶已经煮好了,记得喝水。”
未等沉鱼说话,眼前只见灵光闪烁,人刹那间不见踪迹。
沉鱼纳闷地嘿呼声:“这一个个的,真把这里当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呀。”转手却拿起茶盏乖乖喝了两口。
西侧月山有鬼魃祸乱,封固昀镇鬼及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村里人谢了又谢,村长女儿时不时害羞地盯着人看,眼神缱绻温柔,连夜煮好饭菜送去了封固昀的屋内关怀。
封固昀连说不用不用。
村长女儿失望地离开了,留下满桌的热乎饭菜,还有壶温酒,封固昀瞧着那壶酒,想着别可惜了,便随手倒了杯,浅尝一下,怪烈的,他剑眉微挑,一口喝完。
半壶酒喝完了头晕目眩,他想着平日里再怎么烈的酒业也没这么大副作用吧,封固昀站起来左摇右晃,就看见门外有几个人进来,把他抬了出去。
他被吊着绑在木台上,村里人都围着他转悠,与白日相比那是凶神恶煞,封固昀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难道就是因为他拒绝了村长女儿就要被浸猪笼吗!?
这也太歪理了吧!
村长手里拿着匕首站在他面前宣告众村民:“应神的旨意,今夜我们便要一起喝了固昀仙君的血,为百寿村避邪镇灾,延绵千年!”
封固昀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村长从哪儿听来的歪道理,总之双腕被刀划开,血哗啦啦地滴在碗里,他也不急,问村长你是怎么遇见神的。
村长那是回得满脸骄傲:“自然是梦见神的,仙君不知我们百寿村本来就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月人村,据说我们都是月人的后代,只可惜后来月人触犯禁忌,我们这些后裔便再没了永生血脉,虽然可惜,但明神在梦里告诉我,只要逮到道行高深的神仙,喝了他的血便能破除诅咒。”
这种梦话也能信,这村长铁定是老糊涂了然后满村的人都跟着老糊涂。
封固昀毫无波澜地说:“好吧。”绑于四肢的麻绳被法术解开,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活络筋骨,再把村长手里的那碗血倒了,“这没用,别瞎捣鼓了,我看是方才那只鬼魃在睡梦里迷惑了你们这群人,什么月人诅咒,这种东西根本没有。”
村长的表情逐渐失控,操起家伙便砸向封固昀,封固昀原地站着没动,野林里窜出一个人影,瞬间便将村长打趴在地了。
封固昀见到人,笑着打招呼:“是你啊。”
楚令伸手仔细着握住封固昀的双腕:“我们走。”
封固昀看着他阴霾表情,觉得再不走楚令是不是会灭了整个村庄,他哦声,和楚令离开了百寿村。
在山脚下找到某处废弃房屋,两人暂且安住,楚令先是给他处理伤口,再去外面找来干柴添火,破屋里一会儿便暖和起来。
封固昀将煮开的水倒在碗里凉凉,站起身时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落进火堆里,他暗叫不好,手伸进火里去摸,把东西捞回来了,手也被烫伤了,他嘿呼声,把手拿到嘴边吹吹,再听见门口木柴落地的声音。
视线还没投过去,楚令已经疾步来到面前将他视线全部覆盖,紧接着是严厉的话语砸在脑袋上:“说了别乱动。”
这大概是封固昀第一次见他发火。
封固昀都愣住了,任由楚令拽出破屋。
楚令把他的手埋进冰河里良久,封固昀道:“差不多了,我兜里有药膏,麻烦待会儿帮我涂涂。”
谁知楚令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瞪过来。
“……”封固昀尴尬地笑两声,试探道,“说实话,如果我再不拉着你离开百寿村,我都怀疑你要屠村为我报仇雪恨了。”
“不用怀疑。”
“啊?”
楚令推着他进去屋子,在封固昀的说明下,楚令左摸右摸,总算从兜里掏出一瓶药,随后两人肩靠肩坐着。
封固昀无奈道:“没想到摸光我身子的会是个男人。”伸手捡起方才落进火里的七巧锁,在楚令面前晃了晃,“物归原主。”
楚令接过:“没想到你还留着。”
封固昀再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你。”
“怎么?”
“一周目里剧情里,你就是主角吧?”
楚令没吭声。
封固昀抓住瓷碗喝了口,轻叹一口气:“说实话,我到如今也总算能琢磨出一些记忆来了,你若不说,到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来,你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帮帮我——”话音未落,楚令已经侧身靠过来压住了封固昀的唇。
封固昀起初僵了僵,但奈何这种感觉这种人都太过熟悉,他眉头抽了抽,心跳了跳,稍过片刻便逐渐放松起来。
不过这下封固昀全想通了。
原来在一周目,作为NPC的封固昀居然最终成为了主角的情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