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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不过没吐出来——小姐像尊观音像堵住门口,伊侧在一旁,流萤刹得苦,才没撞上小姐的腰。
      许久,流萤觉得心跳平复了一些,小姐从鼻子里挤出冷冷一声“哼”。
      伊若无其事地望着帘子上荡来荡去的金锞子。
      ——你到哪里去寻他回来?
      流萤缄口不语。
      ——说话啊,是不是寻到城东胡同眼儿里去了?
      ——小姐,流萤好不容易抬头看看伊,他左颊上赫然一道指甲痕,是刚才自己推搡时不小心抓破的。红线一丝在伊白皙的面颊上,着实醒目。
      再伸手抚一下鬓角,一朵珠花垂下来,歪在耳朵上。
      终于明白小姐为什么大动肝火。
      双膝一屈,直接跪下,想等着再踏上一脚好了,说什么,怕是都没有用的。
      伊从容地清了清嗓子——娘子,适才有篇文章未做完,流萤是为我磨墨,才耽搁了这许久。说罢伸手拉起流萤,扯住流萤的袖子,上面赫然沾着几点浓厚的墨汁。
      流萤以为小姐并不会善罢甘休,谁知她竟一言不发转身进屋了。
      伊对流萤扬了扬眉,跟了进去。
      流萤从帘子缝里见伊替她脱了丝履,除了袜子,打叠起千百种温言款语引逗,终于放下了床帷。
      从箱子里掏出那块包着紫玉花簪的手帕,帕子是一雪儿的白。
      空空的,就像流萤的心。
      这一觉睡得太沉,昏昏迷迷不知路过了多少黑黝黝的花园,绊住了多少块凸起的鹅卵石,偏偏自己都安然站稳,如何也倒不下去。
      流萤在梦里走过万水千山,绊倒了又爬起,绊倒了又爬起,不知伊在何方,着急又有什么用?
      终于梦醒不分。
      伊的笑容化进烟柳飞絮里,风一吹,纷纷然四散了,他说过的话一句也无法想起来,只记得那一句——傻丫头,怕你家小姐就怕成这样?
      怕——成怎样?
      流萤终于醒来,眯起眼看见的竟是伊。
      左手在被子里用力掐右手一下,痛地一个哆嗦。
      伊坐在床沿,衣冠齐整,手里捏着昨日流萤换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指尖一下一下戳那些个圆圆的墨点,口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似乎是在数——就那么几点,他恁地数个没完没了。
      流萤就屏息凝神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生怕他看出自己已经醒来,可伊就靠在自己身边,右手臂紧紧贴在伊身上,虽然隔着一层绣被。怎么平日觉得很厚的被子今日竟若有若无起来,流萤不知该怎么摆放身体,横竖不得章法,只知道守宫那一点红,正烧得烫。
      伊不经意一般,又挪了一挪。
      流萤的心突突跳得厉害,压也压不住,似乎都要把腔子狠狠撞出一个洞——
      再到伊面前跳跃一番。
      伊翻手捉住流萤的手腕,虽没有肌肤之亲,但流萤的手还是吓傻了,死死握成拳,脉搏清晰地隔着薄薄丝絮,递到伊的手里。
      于是他得意地微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早醒了。
      无奈睁开眼,伊的鼻尖逼到近前,笑意如酒,打湿了发鬓衣衫枕头单衾。
      醉意袭人。
      流萤从枕头下摸到簪子,塞过去的时候顺便把他推远。
      伊的笑容戏谑得不像话,这哪里像一个整日埋头苦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简直是个成天斗鸡走狗的登徒浪子嘛——流萤每次见到伊的笑,都要别开脸去,伊的笑意日益不客气,可是流萤有什么办法?
      伊是她的主子。
      可伊什么时候时候才会是,她的男人?
      想也不敢想,流萤挣开伊的手,在被子里紧紧蜷成一只球,防备得死死的,不给他空隙。
      伊颇有些失望地叹了回气,眼角眄睨着流萤,又看开去——丫头,你是怕谁。
      流萤咬紧牙关不吭气。
      伊转身离去,冷冷抛下一句——你们再便如此,当心我今夜不回这屋子。
      里间咯噔一声响,伊一摔帘子走了出去。
      那数十根穿得密密的珠帘叮当乱响,舞乱了人心。
      小姐披散着头发奔了出来,一路绊倒了不少东西,只听得哐当不断,可追到门口,被零乱扬起的帘子拂了一脸,只追到一袭白色飘摇而去的背影。
      揪住一根帘线,狠狠扯落下来。
      大珠小珠抱头鼠窜。
      流萤慌不迭地从床上下来,一脚踏中其中圆圆一粒,仰面滑下,背脊砸在床沿上,颈项上不曾好全的痛处又是一压,眼前金星乱舞之后流萤疑惑地扶了扶脑袋,它还好好地长在身上,原来。
      但动一动,就痛得说不出话。
      小姐转过身,立在流萤身畔,直勾勾盯着,吭也不吭,良久,用未穿绣鞋的足尖伸过来,挑开掉落在流萤身上的被子。
      一点点拉开。
      手伸出来——从地下向上看,她的脸白得惨无人道,乱发蓬在脑后,再加上一身白色内衫,直如从传说里走出来的女鬼冤魅。
      好在她索的不是流萤的命。
      看见流萤手臂上艳寂一抹红,她尖锐变形的声音又平静了下来,胸口的起伏也不似适才激烈,恨意从牙缝里冒出来。
      还不快起来,大白天挺尸在地上?
      转身拎着小碎步子,花摆柳摇进了房。
      流萤挣扎着起来,打了洗脸水进去,她好端端躺在床上,鸳鸯锦被牢牢裹住了身体,从底下闷闷扔出一句——扶我起来。

      伊还真没有回来。
      一夜都没有。
      小姐将流萤拘在房里,支使小厮们去找,可伊并不在书房念书。
      也不在花园。
      亦不在这宅院里任何一处地方。
      流萤耳边回旋着小姐昨日那句——该不是寻到城东胡同眼儿里去了吧。
      心里却隐隐疼痛起来。
      虽然她不是小姐,是连吃醋闹腾的资格也无的。
      只能暗暗怨起小姐,坐立不安,行动一步,后颈就似割上一刀,直如锈了口的菜刀切肉,横拉竖拽的不是个办法。
      出来由它去痛,也没有别的手段。
      整整一夜檐前的雨滴咚当乱想,小姐掀帘子进进出出的声音也晃得流萤心烦意乱,可伊却是硬起了心肠,根本不露面。
      东方微白,又是一天。
      小姐不睡,流萤也不能睡,还要时时备着茶水面汤。
      可青天白日倒在床上更是不妥。
      小姐劳碌了一夜,终于睡去,面色发青还微微发热,请了大夫瞧过,说是劳心肝火旺,开了方子,流萤守在廊前用红泥小火炉细细地煎。
      浓郁的苦味也振奋不了精神,脑袋啄米一般乱点。垂下去的时候撕开一般的痛,只得用左手支住颌,右手不停煽风催火,怕是一下不扇,就真的沉沉睡去。
      小姐是小姐命,丫头是丫头命,流萤就是丫头。
      也只是丫头而已。
      天地造化,也没有什么冤仇怨愤求不得。
      只是这一天伊也没有回来。小姐哭湿了一条被面,窗外雨又下了一夜,这独守空房的日子才开始。
      终于有风言风语吹进了新婚的洞房。
      伊这几日果真日日在城东的胡同理,花天酒地夜夜销金,看起来正是流连忘返了。
      这些话语里总夹杂着一个叫做什么翠的名字。
      流萤手里的药已凉透,小姐死活不肯吃。
      恨不得咒死那个什么翠,还是叫做翠什么的女人,化成一股怨气到窑子里结果了她,可是小姐总要有小姐的派头,心里恨成极至,在人前也不能显出来。反而被人误解为不够贤良淑德,使伊不愿归家。
      小姐白日强作欢笑,夜里颐指气使,知道的也只是流萤一个人耳。
      可是一个翠去了,还会有红,有艳。
      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取之不尽。
      小姐终于瘦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绣满鸳鸯的帐顶,指爪抠紧百子被面,要把那些个踢球的摘花的念书的大胖小子生生从布面上抓下来,再撕个粉碎。
      三日。
      四日。
      五日六日七日。
      伊回来了。
      月白的衫子上勾留着酒渍,足履趔趄,醉眼迷朦,折扇上似是被泼了汤汁,不安分地皱起来,还折断了两三根扇骨,流萤在门口扶住东倒西歪的伊,只见他胸前赫然一抹桃色——胭脂记。
      心里一涩,不敢露出。
      小姐漠然地坐在妆台畔,手里掐着一串佛珠——婆婆每日里在佛堂打坐,想去哭诉伊的不归,却被这冷冰冰的小颗粒堵了回来。
      难不成伊不归的日子遥遥无期。
      这被子许不了夫婿,便只能许给佛祖。
      见流萤忙着给伊更衣擦面,她手中的佛珠始终还是洒落了一地。
      恼怒地剪断绳索,可它们四散开来,填满了整间屋子。
      命里难道逃不掉,青灯古佛,就如婆婆,年少时总也是花枝招展,也会为盼郎归缠绵锦榻吧?
      流萤终于理清楚一切——小姐,天色迟了,也歇着吧。
      不、不——不论如何,也得把夫婿留在家里。
      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在花街柳巷来得自在。
      深深看流萤一眼,迈步走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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