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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飞鸟本家的七里香 ...

  •   整个沧海镇都找不到第二个比这里更加美妙的树林了,偏偏这片林子的主人小气得很,并没有分享的打算,追溯到上千年前,这里都是人间里一个独立的结界,就像个迷你版的昆仑龙家。
      除去昆仑,人间有这么完全独立的结界实属罕见,人类看不见摸不着,非人类们能感知到这个地方的存在,却是非请勿入,只不过,这结界的拒绝只对于一般的非人有效。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拒绝的力量相当强大,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
      就像现在的,清笛这等级别的大妖可以轻而易举的进进出出,更别说不愁和银月了。
      “倒是有那么点风水宝地的意思。”银月冷嗤一声,随即跟不愁交换了个眼色,示意前进。
      不愁虚抬了抬手做了个阻挡的动作,“别急,我们是贵客,自然有人迎客。”
      银月顿住脚步,与不愁并排站着,凝视注意着前方,他们眼前是茂密的树林,百年的大树和同样年岁不小的紫藤相互依偎生长,形成一种奇妙的梦幻般的画面,林子的的阴影缝隙看上去跟普通的光影缝隙一样,只要懂的人能瞧出个所以然来,那些人为制造的阴影也藏匿其中,掩护着这片林子的秘密。
      旁边有灿烂的阳光透下来,漂浮的尘埃更像是这片林子的主人无处不在的小细作,如果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他都心知肚明。
      待穿着得体的迎客者出来,这位世袭的古老贵族附庸,保留着良好的礼仪和姿态,他身着窄袖的汉服,天青色走着同样浅色的繁复绣花,精致又不突兀,袖口用轻巧的银制护腕收着,上头有飞鸟家族的图腾,这么明显的位置宣誓了自己的地位。
      来人也算得上明眸皓齿,仪表堂堂,看到等待中的二人时,不由得愣住了,硬是杵在原地,缓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不光来着外表,更多的是强者灵魂里难以忽视的霸道。
      不愁在左,银月在右,回过神来的人加快了脚步,停在三步开外,端端正正的行了端手含腰的礼。
      “两位公子,有失远迎,望恕罪,在下本家管家,时鸢……家主有请。”开口也是古式的说辞,简短的客套话之后,时鸢谦卑的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并不敢正眼打量他们二人。
      银月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愁倒是习惯了这种姿态,低低嗯了一下,牵上银月跟着对方进了林子,走近才瞧真切,那些阴影的地方藏的都是主要路径,还有几个在做树林维护的家仆。
      当不愁他们经过的时候,纷纷退到阴影处不敢再有动作,连呼吸都压得非常细微。
      “这就算是园丁吧?看着挺讲究啊,回头也去我园子收拾收拾。”银月大略扫了一眼,全是飞鸟一族的小妖。
      听到问话,时鸢也不敢置喙,只恭敬道:“如银月少爷有需要,自然要前往的。”
      “哦!听说时姓是飞鸟本家的大姓。”银月说着话,也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完全不在意前方的时鸢,一如往常跟不愁讨论,“你觉得那个时家主本名叫什么?”
      这话时鸢倒是选择性忽略了,不言不语继续往前走。
      “问了不就知道了嘛。”不愁也接他的话。
      “问你呢……叫什么?”银月一挑眉,并不打算跳过这个话题,反而更加直接的强调了一遍。
      从侧面观察,时鸢后槽牙明显紧了一下,他似乎在快速的做思想斗争。
      不等时鸢说话,银月的语气突然又和缓了下来,但是内容依旧犀利,“算了,看来你们这个家主是有过交代的,他是想让全部的人认准了自己就叫栩羽吧!”
      不愁也心知肚明,故意玩笑,配合银月一唱一和,“时姓既然是本家姓,那他应该叫时栩羽,那可就差得多了。”
      “那可不。”
      “时这个姓也有意思。”不愁一本正经的分析,“从远古起对于太阳的崇拜就是很重要的自然崇拜,人们觉得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最大的神化的自然现象,也是万物的保护者,带来温暖与光明,也象征着万物的生生不息,最早的时间历法便是以太阳为主,光阴荏苒,时则为光阴的单位,也可以理解为太阳单位,看来这飞鸟一族以时为姓氏就是源于祖先狂妄的崇拜。”
      听不愁这般说,银月笑出声来,眯着促狭的眼角,道:“宝贝,你说的还是太含蓄了,这帮扁毛畜……”
      “咳咳……”
      “物种……这些扁毛物种天生都是自大加自恋,你看看断翅那厮,啧啧,简直不要脸!都是骨子里的讨厌鬼,崇拜太阳无非就是因为那是最强大的,还偏偏把强大是代表字眼当成自家姓氏,可不就是觉得自己这一族是最强大的嘛,嘁!就差高呼,我欲齐天了。”
      “嗯,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世无双的不愁公子,翩翩优雅的点了点头,措辞温柔,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像人话……
      不知道时鸢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保持着官方假笑把接下来的路走完的,明显到了目的地之后,他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并且伴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腿软。
      不用旁人介绍,银月他们就猜得出来,结合进入林子之后路过了几个松散的建筑,越来越华丽的变化来看,眼前这个俨然是藏在林中腹地规格颇高的江南风格林园庭院就应该是家主所在地了。
      虽然说,梦里面银月他们没有亲自看到,根据清笛的表述,大门上的浮雕必然就是梦里出现过的家族图腾了。
      左右的石雕有些像凤凰的形制,顶部又似乎多出来一截,一看就年代久远,但是上面干干净净,在这湿润的林子里瞧不见一星半点的青苔,就跟门口的石板路一样,想来维护这些就是林子里的家仆了。
      往门上看,并不见匾额,就好像这个家主不屑于用一幅牌匾来宣告身份。
      不愁垂眸瞄了一眼,“金乌。”
      那形制似凤凰的石像,头顶不是凤凰羽冠,而是太阳图腾,镀着一圈不是很突兀的金粉,此时,光芒好像都集中在这里,石像上点点低调的闪烁会被误以为是石材本身矿物质残留碎片所致。
      “所谓的太阳的化身啊!”银月舌尖在嘴角轻蔑的勾了一下,“还真是……”
      说着话,银月干脆的弹了个舌响,往禁闭的大门努了努下巴,“怎么找,得来个仪仗队夹道欢迎吧?”
      还在后怕的时鸢,快速的镇定下来,下定决心坚守本职工作,不受外界影响,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硬是没有理会银月,堆着雕塑级别的微笑,板正了身躯,一步上前,扣了两下门环,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大门被缓缓向内拉开,厚重的木板发出温吞的摩擦声,懂行的一听就知道这两块木料是价值不菲。
      院里倒是雅致得很,精挑细选的碎玉扑出迎客的路,银月他们见多了大场面,也没有特意欣赏,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周围。
      忽而,银月目光闪了闪,开口问引路的时鸢,“你家主人很喜欢七里香吗?”
      闻言,不愁也抬眼往刚刚银月瞧的地方看过去,那里有一片不算大的七里香,七里香并不是这一带的原生植物,这是特别从别处移栽过来的,还是几棵精挑细选的大树,按理说,沧海镇附近的水土于七里香并不是有利的,旦这园子里的几颗却生长得极好,并且生长于本家的中心位。
      “费了不少心思。”不愁意有所指,一眼就看穿了这几棵树是用飞鸟灵力维系的生机,为了几棵树这么上心图什么呢?
      “这不是普通的七里香。”银月懒得继续在一个管家身上套话,而是自顾自的转了方向往树那边走近,越来越近,脸色也越来越忧愁,“这七里香我认识……”
      说完这话,他微张着嘴,心神懵了懵,好像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愁缓步轻落的跟在他身后,在银月的语境里很快确定了那棵意有所指。
      这些七里香在凡人看了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红褐色的枝条,小且密的树叶,它甚至于跟周围的树一样高,要不是银月,不愁都不曾在这棵树上多做思量。
      就像是,雪化的水,雨下的水都是水,看起来都一样,却又是截然不同。
      “这棵树生长的地方并非人间?”不愁重新打量了一番,又将目光移到微微仰头的银月的背影上。
      过来好一会儿,就见银月垂下了头,而后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听不出愉悦,却是苦涩得很,不愁跟着心尖一疼,只消片刻,不愁便读懂了银月的情绪。
      银月几乎不会哭,但是这会,不愁觉得他要哭了,于是,不愁就这么默默站在他身后,周围寂静得异常,管家也不知何时早已经退走,不愁不急着说话,走近了一步于银月平行,抬手温柔的搭上肩头,连呼吸都调整得绵绵柔柔。
      终于,银月动了,不愁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这个人压抑的颤抖了一下,他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就是追忆一下往昔。”银月还是没能哭出来,倒是翘起来嘴角,“大部分都是愉快的事情。”
      不愁也笑了,“那便好。”
      “我跟你说说这棵树吧!”银月转过身来面对着不愁,他们身边漂浮着温柔的光晕,“嗯,从哪里开始说呢……这棵树上的落雪曾经是酿酒的好材料,当年馨儿这个矫情丫头,没少差遣我们帮我收集落雪,只要面上那一层,用树枝浅浅的扫一下。”
      “雪香的酒很少迷人呢!”
      “的确,这棵树一直长在酒肆门口,是最大的一棵树,它的见识非常丰富,只不过,它被妖火烧过两次,一次跟断翅有关,一次……”说到这里,银月停顿了一下,和不愁同时向身侧转过头,收敛了笑意,淡淡的补充完下半句,“……跟栩羽有关。”
      有个男人站在五步之外,他应该已经驻足的一小会,银月目光闪过一丝压抑,不等旁人察觉便恢复了平静。
      虽然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用介绍他们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出现在这个院子里有这等主人家气度的,也只有那位家主了,此时,先前走开的时鸢也恭敬得跟在身后。
      这位飞鸟家墨黑的长发过肩,鬓边柔顺的头发被别到了耳后,凤眸薄唇,这样的五官勾起嘴角时总能让人感觉这是个城府极深且不好对付的人,漂亮的下颚线点缀出极好的骨相。
      他穿着一袭米白色的广袖长衫,有些魏晋风,腰间坠着青色的玉坠,脚上踩着二齿木屐,裙摆正好抚在脚面,这样的身形这样的打扮,不留神就让人模糊了记忆,朦胧间,他的确像栩羽。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银月他们看了过来,这才双手举起合到胸前微微颔首行礼,礼貌又不失风度。
      这个人脸上还架着一副复古金边的眼睛,边上还晃着宝石链子,银月断定这幅眼睛就是为了臭美的,因为并没有镜片……
      对方行完礼,不愁小幅度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银月倒是不客气的先开了口,皱眉问,“你到底叫什么?”
      “时羽。”飞鸟家主倒是坦诚相告了,“如你们所料,我改这个名字的确是为了她,就跟这棵树的理由是一样的。”说完,他将目光投向那棵树,很是温柔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银月反而平静下来了,他进到这片区域起,除了这棵树,就再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故人的气息了,馨儿不在这里……
      家主收回目光,“我想栩羽这个名字您二位应该不愿叫出口,如若不嫌,直接唤我时羽就行。”
      而后,他们一同进入了主厅,时鸢沏好茶又退了出去。
      “琴鹤是你的情人?”银月问,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曾经?”
      时羽托了一下那副只美颜显摆功能的眼镜,淡声道:“二位是因为他而来?”
      “不是,他不重要。”银月直接否定。
      “对,他不重要。”时羽冷哼一声,“他的存在只是因为那张脸,现在想起来,还真恶心。”
      时羽眼里毫不掩饰的厌烦之情,似乎还夹杂着难以释怀的愤怒。
      “我们并不是为他而来,但的确也是因为他来。”一直不语的不愁开口道,“一开始大家都做了一场噩梦,琴鹤扬了一场死人灰,他在申冤,呵……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受害者。”
      时羽阴沉着脸,“山顶飞雪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虽然有些意外,这种人竟然还有不凡的血脉,但也没有很在意,直到断翅大人传话过来,真是死了都不安分。”
      仔细看会发现时羽有一边的犬牙较长,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咬到下唇上,平添了一股子恶狠狠的意味,这全然没有栩羽儒雅的气质,银月这般想。
      “看来此人真的罪恶滔天。”不愁不咸不淡的说到。
      “二位必定已经打听过不少了,不是吗?银月大人,囚牛大人。”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时羽故意放缓了语调,薄唇勾起一个意味悠长的微笑,随后轻飘飘的抚开宽袖端起眼前古旧的茶盏,手稍稍往前探了探,似笑非笑做了个请饮茶的动作,再又把茶盏送到自己嘴边。
      不愁细微的蹙了蹙眉,很快又波澜不惊的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看来,家主还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啊!”银月不善的睨了一眼,他好像很不喜欢时羽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既然知道,也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辈分,是不是先补上个大礼。”
      “如果需要,我可以即刻叩拜。”时羽倒是不慌,他看了不愁一眼,又主动解释,“这里世代就是我们飞鸟的地盘,这片地盘上多了那么几个强大的贵人,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想来大人不喜打扰,所以隐姓埋名,既然如此,我怎能还不知轻重的前去拜访,自然,我的地盘招呼不周,也是过失,若是银月大人一定要论我的失礼,我也是甘心受着。”
      话是这么说,句句在理,字字服软,可是人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完全可以磕头请安的意思。
      银月怎么听不出这貌似卑微底下藏的理直气壮,他向来不是套路里的人,正准备顺着这个话题回怼,刚有点苗头就被不愁按住了,最后只能愤愤得呲了一句模糊的骂腔。
      不愁懒得计较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况且时羽这个人浑身透着一股子阴狠,而且他自己显得很是享受让人毛骨悚然的人设,结合之前断翅的形容,不愁只想快点把该说的说清楚,并不想多待,这才阻止了,还有,他隐约能意识到这个故事会有些长,时羽可能需要讲很久……
      “多谢两位大人仁慈。”时羽笑面虎似的说。
      不愁也不再说什么,倒是银月将那句心头之重问了出来,“馨儿呢?”
      闻言,只见时羽深深的呼了口气,抬手拨弄了一下眼镜链子,他放松后背靠到了椅背上,手肘撑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歪头托着腮,讨人厌的气息淡了点,有那么几分忧郁了。
      “你们知道吗?不怕冷的人,可能都是冷习惯了,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滋味,其实本来并不觉得在寒窑里日复一日有什么不妥的,直到有个人告诉你,好冷好冷……”时羽开了一个文不对题的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乏力的扬扬手,几个窗口以及正门的帘子就卷了起来,他好像算准了时间,这个时候太阳的角度完完整整的笼罩进这间屋子。
      就像一片遮月的云被打散了,透出明亮来,心里头也变得亮堂起来,你瞧着它,倒是不在意刺眼不刺眼了。
      时羽往外头眺望了一下,他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那棵七里香,他分明是很怀念……
      银月他们也随着时羽的目光侧头看了一眼,回忆太深刻了,气氛又刚刚好,银月短暂的恍了神。
      “你知道馨儿怕冷吧?”
      这话是时羽问银月的,银月明明听见了,却是过来几秒才有反应,他重新坐正,“嗯,她可怕冷了,我曾经笑她就是个属长虫的,一入冬了就可以窝在炉边动也不动,栩羽怕她真的给自己闷坏了,总是挑着有太阳的白天哄着她出去散步。”
      “是啊……栩羽啊……”时羽摇摇头苦笑,“就好像是她所有的故事里都有栩羽,为此,我可以成为她的栩羽……我刚遇见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
      “谁伤的?”
      时羽又摇摇头,“谁也不是,她自己求死。”
      银月心口一揪,拧紧了眉头,“为什么?”
      “我没问过,但是我猜……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她应该是病入膏肓了。”时羽托腮的手松开按到了自己的额角,“显然,她那个时候病入膏肓。”
      银月心里突然有了种猜测,于是他心不在焉的抿了两口茶之后,并没有往时羽那边看,哑声问,“是馨儿把你认成了栩羽?”
      时羽不置可否。
      ……
      沧海镇这边的气候很少有让人觉得寒冷的时候,四季如春的地方,感受不到冬季的凌厉,只是早晚温差有些凉罢了,时羽遇见馨儿的那一年,是二三十年来罕见的低温,猛然的大雪让不少居民买了人生中第一件羽绒服的同时,也感到惊叹新奇。
      那场雪下了好多天,积雪越来越厚,并没有应对积雪天气的沧海镇居民只能选择最保险的办法,除去一开始的兴奋,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因为气候原因很少有家庭装空调,那段时间的物流快递大部分都是取暖器。
      结结实实的让他们过了一次真正的冬。
      时羽刚从喜马拉雅回来,又几位飞鸟一族长辈隐世在那里,那些老妖精真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了,活得实在了无生趣了,便去了喜马拉雅的无人区隐世,他们花了很多日子来冥想,时间在他们身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哪怕有一天,时羽上山时看到的是遗容,他都不觉得意外。
      在这种大家族里,敬老是很重要的事情,那几位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说话依旧有分量,时羽的家主地位就是他们推上去的,为此,时羽四季不落的前去供奉。
      当了这么久都家主,手腕越来越厉害,早就已经不惧那几个老家伙,到了后来,这些朝圣供奉的时候无非就是做给家族里其他人看的。
      反正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他费脑子再去收服人心,何乐不为。
      朝圣都是独自去的,时羽厌烦身边有人跟着,这一次独自去,却不是独自回。
      快要到本家的时候,他在地界的边缘察觉到了一丝陌生的妖气,跟他记忆里的任何妖气都对不上,也跟他再古籍是看到过的任何描述都不同。
      这气息非常奇妙,是一种幽幽的冷香和柔柔的暖意在交融,虽然毫无头绪,有一点可能肯定,这个妖精已经气若游丝了。
      这位家主忽然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了,他稍一逡巡了周遭便确定了方位。
      馨儿在那里躺了很久了,最少有24小时,那是本家边界的一颗大树,虬根盘结,突出地面半人高,背风的位置自然形成一个熊洞的样子,馨儿就窝在里面,因为背风的关系,她身上几乎没什么雪,只是红裙的下摆点缀了一圈浅浅的雪花。
      她快要死了,时羽看见她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第二个念头是,我不能让她死。
      时羽看着那张冻得发白的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原本,以这位家主的性子他大可视而不见,生死不论。
      要知道,当听到这里的时候,银月没忍住吐槽这家伙就是个颜性恋,眼前的美人又正好完美的契合他的审美点。
      不过,事后他还是很坦荡的对于时羽救馨儿的时候表达了感谢。
      回忆起初见,时羽仍然记得自己的心动,当他弯下腰靠近馨儿试图把她打横抱起时,她的体温已经离开她了,奄奄一息的馨儿本能趋势,冻坏了的人感受到了温暖,虽然虚弱却主动往时羽怀里侧过去,冰冷的额头碰到了有温度的下巴,虽说这位家主也没多热,相比之下,他就是个壁炉了,馨儿迷糊的蹭了蹭时羽的下巴,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容蹙起的眉眼,我见犹怜。
      怀里的人比看上去还有消瘦,抱起来没什么分量,杀伐决断的飞鸟家主头回慌了怕了,他怕自己抱松了美人冷了,又怕自己抱紧了美人疼了。
      他诚惶诚恐捧着这个宝贝,飞快的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双臂鞠着劲都快抽筋了,他一路憋着气,直到把馨儿裹进蚕丝被里,他别过头呼出那口气,馨儿已经在时羽怀里捂温暖了些,怎么都舍不得放手,她低低的喘着气,喃喃的嘀咕什么,眼角湿了,珍珠滑落,在时羽心里烫上一个又一个的红痕。
      他索性就不放手了,
      本家的人看到家主带回来的人,所有人都恪守本色,不该好奇的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就连管家也只能听命行事,替家主准备汤药新被褥。
      都一次,时羽真切的意识到,冷是这么讨厌的一件事。
      作为所有妖族历任家主里最年轻的家主,就连他身边的管家都比他大了好几百岁,这一路过来的上位史无情得很。
      妖族的首领向来都是强者居之,即便是世代进补,这种纯正的妖,骨子里的野蛮暴戾依旧难以驯服,也就是说,如果时羽要当这个家主,必须让这群野兽俯首称臣。
      文的武的他都来过,早些时候一刻不敢懈怠,哪怕是已经拿下几个说话有分量的老家伙,那些看上去和平的湖面,底下往往都是暗潮汹涌。
      想让他死的,最后又死的他手里是,数不胜数。
      族里的老人们,看到时羽那时的状态,不得不服软,生怕他狂起来直接屠了全族。
      严重怀疑,当一个没有任何族人的一家之主时羽也是干得出来的。
      时羽迷恋极端权利,更是容不下任何觊觎,他不是享乐主义,更不会允许自己太舒服,因为太舒服了就容易放松,渐渐的这位家族凭借着自己的决绝坐稳了现在的位置。
      这个人对自己过分苛刻,就连寒冷的时候,屋里也不会生暖炉,床上没有软垫,只有一床薄薄的毯子和古时的玉枕,根本无法安睡,哪怕是睡意深沉脑袋碰到那冰凉的玉石时也会迅速清醒。
      摆明了,不让人好好睡觉,用他的话说,睡眠是最大的破绽,太舒适的床,就等于把自己破绽完全暴露。
      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恨,他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夸张的说,一根头发丝落地他都能马上醒来。
      这一切死板不变的规矩在馨儿出现以后出现了裂痕,并且越来越大,最后,那个冷惯了的飞鸟家主开始知道冷暖为你知。
      他开始嫌弃床不够柔软,枕头不够舒适,他没有太多经验,好在有一个会看眼色的管家操持。
      馨儿昏迷了很久,她生气越来越虚弱,大部分时间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脸色发白,唇色都开始淡了,只是每一次时羽靠近她的时候,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她会准确的抓住时羽的衣角努力的往他怀里躲。
      时羽觉得,馨儿需要他,这种需要让他长久以往修炼出来的百折不挠酥成了一汪红尘,即便红尘如梦似幻,即便岁月万劫不复……
      馨儿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时羽日复一日的用自己的灵力滋养着,忽然有一天,馨儿唇齿微启,缓慢连续的唤了两个字。
      栩羽……时羽……这两个名字在虚弱的人嘴里难免有一些相似。
      暗自欢喜?
      时羽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被人重伤,出了什么意外,慕名前来寻求庇佑,这才会呼唤自己的名字。
      这种高兴没持续多久,在时羽的帮助下,馨儿开始恢复,虽然还可以醒过来,最起码,那两个字唤得清楚了。
      栩羽……这才是她念念不忘的名字。
      ……
      “栩羽这个名字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时羽的回忆里,关于馨儿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这是一种将对方视若珍宝的下意识,这时他抬起头目光停留在银月脸上,“栩羽是个大人物,要查到什么不是难事,当然还有你,断翅,以及最后一任大妖主的一些事情。”
      “嗯。”银月微皱了皱眉,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鼻音。
      “同样,能跟栩羽扯上关联的女人不多,还这么魂牵梦绕,也就只有那个传说中万物入酒的妖精了。”时羽收回视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打开双袖撵了撵袖口的花纹,“当我确定她就是馨儿的时候,她也该醒了,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我还没有开口,她就埋进我怀里叫了声栩羽,她意识并不清楚,我瞧瞧探过她的灵气,发现她的求生欲很差,也没有任何受过外力伤害的情况,也就是说她自己并不愿意活下去了,可是我看到她把我认成栩羽时眼睛里罕见的有光……自此以后,我就改名叫栩羽了,我甚至把自己打扮成她喜欢的样子……”
      “馨儿……”银月别过脸闭上了眼睛,用力做了个深呼吸,鼻息里有泣声,忽而,他又苦涩的笑了一声,心里猛得恍然,“……她不想活了,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
      说完这话,银月摆了摆手指,示意时羽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可能是因为她让我知道了温暖滋味,她很怕冷,总是窝在温暖的地方,她又总是要我陪着她,那段时间她真的很黏我,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她眼睛里永远只有我,我也索性不去纠结时羽还是栩羽的这些事情了。”
      银月轻轻叹了口气,他都有点同情这个年轻的家主了,也是金尊玉贵的人,甘愿这么当一个替身,这情根深重的太傻了。
      见两个人陡然都沉默下来,不愁跟着愁绪翻腾,说出来的话倒是很平静,“然后呢?馨儿呢?”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回忆花了不少的时间,屋里的温度冷了个两三度,时羽没有急着回答,先屈指敲了敲桌子把管家唤了进来,换了新的热茶,将门窗都掩上,屋里的光源是模仿烛火的色调,银月抬头打量了一下顶上的琥珀和实木组合的灯,设计得颇有飞鸟本家的风格。
      许是看出银月心里所想,时羽主动解惑,他仰头微微弯了弯眼睛,说:“馨儿喜欢烛火,她不喜欢太刺眼的光,我就找了匠人做了这些仿烛火光源的灯。”
      说罢,时羽又很轻很轻的补充了一句,“这片林子就是这点不好,一没了阳光,就冷了。”
      银月,“……”真的什么都好,就是不爱你呀,傻子。
      管家重新退了出去,时羽又客气的询问,“你们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不必了,心领。”不愁摆摆手。
      “馨儿的身体其实已经很伤了,我每天都会担心第二天她无法睁开眼睛,俨然强弩之末,到了最后几天我发现,我的灵力已经没有作用了,相当于一个石子掉进万丈深渊,一声响都听不到。”
      听到“最后”两个字,银月倏地紧张起来,放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的蜷起了拳头。
      不愁第一时间感受到爱人的情况,抬手过去覆上那个青筋暴起的拳头,轻柔是拍了拍,充满了安抚意味,可是这一次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办法完全放松,他无奈的沉了眼改拍为握,攥紧了。
      谁都忍着没插嘴没追问……
      时羽继续说:“最后那几天,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短暂的清醒时间又格外浑浑噩噩,唯一不变的是她从来没有放开我的手……我从未如此恐惧,”
      那种恐惧的感觉又卷土重来,时羽痛苦的低下了头眉心纠结抬手捂住了半边脸。
      银月非常礼貌且克制的给时羽留了一段缓过来的时间,过来好一会儿,只见时羽狠揉了把脸,徐徐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清冷孤傲的厌世脸。
      “我在地底深处找到那个树的残根,让它在我的院子里茂盛,就为了让她多一丝高兴的情绪,这样……或许,她能想活着。”
      显然,这个希望也落空了,馨儿看到那棵树的时候,她痴痴的在树下站了一整天,多了许多眼泪,却离开的更快了,离开前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倏地清醒了。
      当时羽走近她的时候,馨儿的眼神有了变化,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知道时羽不是栩羽,可也记得时羽待她的那些好,至此,她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我要感谢你,我也心生欢喜,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时候离馨儿再次沉睡还有三个小时,她自己有感应,时羽也有。
      馨儿请求,希望为时羽煮一壶酒。
      时羽便命人在七里香下摆好了桌椅和酒具,时羽找来的清酒可是酒中极品,馨儿闻了闻,笑着摇了摇头,她依旧很虚弱,手腕无力的都拿不起一个酒壶,可又坚持自己准备,时羽小心的帮她托着。
      小巧的核桃碳在旧式的小铜炉里燃气星火,她又拜托时羽替她摘下了七里香树尖上的嫩叶已经树中央的小小枝条,还要藏在叶下的橙黄色的小果子,那些果子时羽从未看见过,可是馨儿偏偏就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馨儿说过,这其实不是七里香的果子,这是树木的心泪,暗含着一棵树虽然在一处岿然不动,却见识过的人间喜悲。
      年岁久的树都会有,一旦结成便要摘下,郁结久了会影响树的生长,因为他们有口难言,无法倾诉,只不过,摘下了旧的郁结,还是会长出新的郁结,周而复始。
      她将枝条掰成细碎一点点平整的摆在铜壶底下,又将每片树叶揉搓成一颗颗小龙珠的模样,最后才小心翼翼的把那颗郁结捧在两手之间,在自己掌心捂了一会,打开之后只见那颗橙黄色的果子颜色变得更加鲜艳,馨儿笑了,低头浅浅吻了吻它。
      在一旁看呆了了时羽,莫名羡慕起那颗果子。
      东西摆好,在时羽准备的酒里面最终选择了一款小瓶装的浊酒,酒满入壶,接下来就是等待。
      馨儿说,曾经我酿过一种七里香入酒,叫浮生,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见,你看,此时我要与你告别了,你说我们到底该不该相遇呢?
      时羽回答她,是我选择要与你相遇的,该不该,我心知肚明。
      知道时间的珍贵,时羽很少插嘴,他听着馨儿讲着以后过去的片段,不太连贯,像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有点时候讲起自己的小时候,突然又会跳到她最后一次于银月道别的场景。
      那些年,馨儿一行人里,她见的最后一个就是银月,银月出现得最晚,陪她的时间却最长。
      按理说,俊男美女,日久生情,他们也确确实实生了情,难以割舍的亲情。
      讲着讲着,酒煮好了,这是时羽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他尝出了眼泪的味道,又尝出了愁绪里埋得深深的甜。
      馨儿一口酒都没有喝,时羽靠着她,她就倚在他身边,目光开始黯淡,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往往前一句说完又突然不记得自己要接的下一句是什么了。
      阳光的方向也发生了改变,馨儿虚弱的抬起头正视阳光,拒绝了时羽企图帮她挡光的手。
      ……
      我见到栩羽的时候,他就是这世间最柔的光,时羽,委屈你了,我还不起,你就对我恨一些吧,别那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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