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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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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笑声,不知怎么,听起来好像和之前的餐桌上每一次的笑都有些不同。
“……”
就连不远处的店员都停下了脚步,视线往这边歪了歪,一片寂静中,陆沈枝这才察觉到,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
他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不是,我、我……”他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作出解释,“我……”
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鞠躬的时候是极为自然的,却忘了这种礼仪可能不太适合应对他们当下的关系——
陆沈枝从头到尾都有些混沌的脑袋一懵,更觉得羞耻了,几乎不敢想象在蔺先生眼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蔺斐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沈枝,笑意难得蔓延到了眼底,没让人继续尴尬下去,开口应了他那句慢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戏谑。
“谢谢,我会的。”
陆沈枝目送着蔺斐的身影离开咖啡厅,还回不过神来似的,恍惚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愣愣地看着对面那个空了的咖啡杯,脑子里的思绪纷乱,漫无边际,半晌,才缓缓地起身,准备去结账。
却被告知不用了。
“先生,您那桌的另一位先生在临走前已经买了单了。”收银员带着标准的微笑,笑道,“您可以直接离开,不用再结账了。”
“啊……是吗。”
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陆沈枝愣了愣,只好收起已经拿出来的书包,转身离开咖啡厅。
原来蔺斐走得这么急,竟然还记得去为他买了单吗?
回想起来,蔺先生确实在很多细节上都称得上极为礼貌和绅士,和陆沈枝在见面之前拼凑出来的一个冷漠,高傲的形象完全不同,贴心地买了单,并没有对这个简单的环境表示出不适,甚至还把那一杯不知道合不合他口味的咖啡喝完了。
——也与他多年来想象中的人有些不一样。
陆沈枝捏了捏食指,深吸一口气,叫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来时的路,很快便回到了席家。
席家巨大的房子这时候很空旷,可能是他回来的太早了,连席太太都不在家,只有来来往往的佣人跟他打招呼。
保姆张姨弯着眼睛,笑道:“回来了?”
她是这栋别墅里少有的对陆沈枝比对席家其他人还要亲切的,用她的话说,这个孩子是少有的愿意耐心陪她聊天的人,乖巧又懂事,让人不自觉地心疼。
“嗯,我回来了张姨。”
可今天陆沈枝难得没有和她寒暄太多,很快走上了楼梯,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径直走向桌前,再度打开抽屉,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光盘,放进了电脑里。
如果此时席瑾在,应该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上次在陆沈枝房间里看到的那张。
电影缓缓地开始播放。
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一开头,声音响起,便是一大片昏暗的色彩。
而第一幕,是一个少年孤狼一样的眼神,他这么看了一眼正在呵斥他的工头,接着沉默地继续搬起地上的砖头。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没有上过学,刚出生不久父亲就跑了,留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一直打零工,艰难度日,等他长大一点以后,母亲身体不好,就由他出来干活。
工地的工头态度粗暴,只会不断训斥让人干活,连让人歇一会儿的时间都不想留。
电影的镜头细致而冷静,沉默地记录着一切,低矮的泥土砖头房子,小小的两间,破烂发白的衣服,仿佛能闻到的苦涩药味,缺了一个角的棕色瓷碗,让人难以下咽的黑馒头。
构成了一副色调昏暗的画面。
因为之前得罪过人,回家的路上,经常还会有周围成群结队的混混来找少年的麻烦,六七个人一拥而上,淹没了少年稍显单薄的身形——而少年比他们更狠。
他从小野蛮生长,像野外的孤狼,日复一日把爪子磨得尖利,虽然还未长成,但那股狠劲儿却锋利逼人,对方人数多,他便只对着一个人打回去,一声不吭,下手却狠厉。
直到对方都被吓退,任他一个人伤痕累累地回去。
……
陆沈枝依旧认真地看着这部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电影,看着少年逐渐成长,逐渐挣脱黑暗,得到救赎,最后走在田野下。
只是这次,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电影中主人公的脸上,直到最后电影结束,演职员表缓缓滚动,主角的名字后面,“闻斐 饰”三个字浮现在屏幕上。
他按下了暂停,愣愣地盯着那三个字看。
蔺斐……闻斐……
陆沈枝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两个有些相似的名字会有什么联系。
这部电影在国内知名度并不高,虽然其本身得到了外国的奖项,但是由于没有在国内公映,连演员和导演都在之后销声匿迹,所以很少有人真正知道和看过。
但从第一次买下这张光碟到现在,这部电影他看了无数遍。
在这场错位的人生中,陆沈枝从来都不是幸运儿,父母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双双意外去世,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连争取到上学的机会都无比的艰难。
而在学校,因此而来的欺凌事件也时有发生。
说来不可思议,其实大部分人大概都会因为这部电影压抑的气氛而感到不适,只有陆沈枝奇怪地主角的抗争中找到了力量。
因为电影中主角反抗的样子,就是他自己做不到的。
就是电影中那个眼神冷漠却凌厉的少年,给了当时的陆沈枝极大的力量,让他跌跌撞撞地学会了不再一味的躲避和承受,学会了适时的忍耐和必要的反抗,把那段昏暗的时光就这么一路咬牙坚持地抗了下来。
仿佛是一座灯塔,他把“闻斐”这个名字牢记于心,敬仰了许多年,只是往后却再也没有过这个人的消息。
直到今天——
脑海里,电影中那张还有些青涩的脸庞,逐渐地和蔺斐现在的样子重合了。
他抑制住奔涌的情绪,极慢,极深地吸了一口气。
*
双方点头之后,这场联姻就被彻底快速地敲定了。
两家似乎都很急切,因此虽然结婚仪式还没办法立刻举行,但订婚却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在咖啡厅见面以后,陆沈枝和蔺斐便没有再联系过了,虽然蔺斐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而那个号码被陆沈枝在姓名前放了个A,明晃晃地挂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他有时候会不自觉的点进通讯录,对着那个第一位的名字愣愣地盯着看——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一如往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过两天,当下一次席太太再度向陆沈枝谈论起蔺斐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席太太何其敏锐,很快察觉到陆沈枝的态度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变动,少了一些抗拒,还觉得他是终于接受了,格外的高兴,甚至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你能想通就好了,这样结婚了以后,我们也能少一点担心。”她说,“你要相信爸妈,蔺斐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嗯。”陆沈枝低低地应了一声。
席太太头一回得到了陆沈枝肯定的回应,十分欣慰:“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能理解父母我们就很开心了。”
她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个心结,整个人轻松而愉快,又温情脉脉。
“别担心,哪怕你结婚了,席家也永远是你的家,家里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如果受了委屈,尽管回来和爸妈说就是了。”
陆沈枝沉默着,忽然开口。
“我能问您一件事吗?是和……蔺斐有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及这方面的问题。
席太太现在心情很好,当即笑道:“当然可以了,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蔺斐他,以前是不是拍过一部电影?”陆沈枝轻声问,口袋里的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上的猫咪吊坠。
他应该不会弄错的,哪怕姓氏不同了,但是用艺名也是很常见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又向别人求证了一遍。
“电影?”对于他的问题,席太太显得有些惊讶,蹙了蹙眉头,仔细地思考着,“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呢……说起来电影,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了,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差不多是十年前,蔺斐刚高中毕业时候的事吧?蔺宏飞当时特别生气,跟我们说蔺斐这孩子就是离经叛道,正经的事情不做,跑去演电影什么的,大概就是那次。”
席太太及时止住了话头,没有说太多,一方面是确实不清楚,另一方面,难免有指桑骂槐之嫌。
毕竟蔺斐演电影虽然已经是过去了,但是此刻在她面前,却还有一个同样“离经叛道”要去演电影的。
“其实啊,我倒是不赞同蔺宏飞生这么大气的,孩子嘛,肯定都是想尝试新的东西。多一两个兴趣爱好没什么。”
席太太顿了顿,还是缓缓开口,眉毛弯了弯,“只要不耽误以后的路,让他们玩一两年也没什么不好。”
“玩”。
她话语温和,十分善解人意,但显然意有所指——虽然没有向席辉明一样表露的那么直接,但她显然也不是站在陆沈枝这一边。
陆沈枝松开手里的吊坠,敛去方才的神色,抬起眼,“我并不是——”
席太太却打断了他。
“好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该吃饭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争论这些,避开了话题,“等下记得下来吃饭,好孩子,我先走了。”
席太太拍了拍他的手,神情自然,笑着起身离开。
陆沈枝眸光微颤,点头,起身送她出门。
他动了动坐了太长时间有些僵硬的腿,正准备收拾一下桌子,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沈枝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发信人是一个太长时间没见,以至于有些陌生的名字,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蹙了蹙眉。
【经纪人杨哥:小陆,你下午有时间吗?有的话两点来公司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
另一边,周远也点开了手机,他看着蔺老板发来的信息,同样十分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陆沈枝性格怎么样】是个什么意思?
上次之后,蔺斐以他这么闲不如好好工作为由,又让他加了一回班。
他算是看明白了,果然年近三十的老男人在这方面就是小气的不行,万一说错话了,没准又让他加班。
周远在心里吐槽,斟酌了半天,才谨慎地打字上去。
【性格……挺好的,不卑不亢,说话挺礼貌,不过年轻人,挺酷的,有个性。】
他想了想,为了更加生动形象,又补了个比喻。
【像个小豹子。】
很快,蔺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周远发来的信息,看着上面的形容,挑了挑眉。
小豹子?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青年手机上挂着的那只团成一团的猫,和他莫名热忱和紧张的眼神,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是像只小猫才对吧。
还挺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