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迹可循》汪三岁

3、倒计时，3

　　3.

　　又是一整天的无用功，实验室里的人不知做了多少次玻片，也不知接收了多少从医院运过来的残肢碎肉。
　　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这一天，毫无征兆的，岳殊旁边的女孩子倒了下去。
　　她是一个很开朗的学妹，今年刚上研一，活泼可爱，是大家的开心果。因此她倒下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她是累着了。
　　岳殊把她扶起来放在了旁边的病床上，那张病床本来是要研究病患的，没想到是他们的人先躺了上去。
　　有人拿来了一支葡萄糖，旁边的女孩子照顾着她喝进去，岳殊转身去找老师，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拿着葡萄糖的女孩子，一脸恐惧，眼眶里一下子流出泪，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她挖了我。学长，她挖了我！”
　　岳殊站的很远，隔着无数的玻璃器皿，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学妹手背上又深又长的划痕，以及病床上睁开眼睛死盯着她的开心果。
　　那个女孩子的指甲，从漂亮的粉白色，变成了可怕的黑紫色。上面沾染的血珠，像是给所有人敲响了丧钟。
　　实验室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尖叫，隐约还夹杂着痛哭和仪器摔碎的声音。
　　慌乱而恐惧。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岳殊明明离的那么远，却一下子便跑了过去，他的目光沉静又执着，迸发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有一些人，是平凡的，渺小的，却又是伟大的，磅礴的。
　　在岳殊冲到开心果面前的最后一秒，他想到了谢怀沙，他用随手捞起的铁架重重的敲落小学妹伸出的手，在她发怒的想要咬他时，又一铁架嗑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受了重伤，血从手臂和脑袋上流下来，几乎变成一个血人，可她却毫无所觉，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仍伸着手要撕咬人类。
　　在这一瞬间，岳殊意识到，眼前的这种生物，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
　　他眼疾手快，趁她受伤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用铁架将她击退在病床上，并用束缚带紧紧的控制住了她的行动。
　　一切结束，岳殊站远了一点看着狼藉的实验室，计算了一下损失，发现在可控范围内，忙去给老师打电话。
　　实验室里有人变异的消息在第一时间被封锁，与之一起封锁的还有所有和开心果有接触的人员，尤其是手背被挖伤的学妹以及最后将她绑在病床上的岳殊。
　　时间紧急，中央临时调派了科学院的院士及成员，组建了专家小组，第二天晚上的飞机落地。
　　岳殊听到消息时，正抱着手机和谢怀沙对视频。
　　值班回来的人脱掉了保暖的棉服，只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单薄衬衫，挽上去露出一截手臂的模样，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脏直跳。可没一会儿，眉头皱的死紧的男人便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看起来要哭了，惹得岳殊直笑：“你是要替我哭吗？”
　　谢怀沙趴在桌子上嗯了一声，想到他家又白又瘦的乖乖，踹翻一个行凶的歹徒都会吓得直哭，这次面对那么可怕的变异人，却那么勇敢，一时心疼又骄傲，忍不住就想掉眼泪。可为了维持住自己高大伟岸的形象，他只趴了几秒钟就又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是有保密协议吗？你告诉我没关系吗？”
　　“唔。应该没关系吧。”岳殊想了想，又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没关系的。明天你们单位也许就要发通知了。也许这次会启动特级响应。”
　　谢怀沙被他严肃的神情弄得一咯噔，意识到这件事情真的很严重，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到他身边去。
　　“如果是这样，我明天就去打申请报告，去你身边陪你。”
　　“啊？不了吧。”岳殊笑了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摄像头，好像这样就站在谢怀沙身边一样，“叔叔阿姨都在京市呢，如果真启动特级响应，你们单位的安排也不会轻松的，还是别乱跑让他们担心了。”
　　谢怀沙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又想哭了。他家岳殊真的是特别好的人，等他平安回来了，自己就去打结婚申请，必须得把人娶回家好好疼着。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到他的身边去。
　　爸妈有警卫员和很多人照顾着，完全不用他担心，可是他的岳殊，那么善良勇敢的岳殊，却只有他了。
　　“岳殊。”
　　“老师。”
　　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岳殊又见到了自己的老师，杨子琛。才过去没几天，他好像更苍老了，面容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剩下疲惫。
　　“老师，您怎么来了？”
　　杨子琛摇了摇头，从旁边搬过来一张凳子，坐在他对面，将通话界面的音量调的更大一些。研究所里的隔离病房更加先进，密封性也更好，排气用的过滤系统，通话则使用的双向电子通讯，完全避免了呼吸感染的可能性。
　　“我想来问问你，王可悦发病当天的详细情况。”不等岳殊说话，杨子琛又继续道，“我在监控里看到，她一直都好好的，直到那天突然发病。我想问问你，在她发病之前，有没有其他的症状？例如发烧，咳嗽，甚至乏力······”
　　他努力的想要描述的更加明显一点，但岳殊只能给他否定的答案。
　　尽管不想面对，但现实确实如监控里显示的一样，那位叫做王可悦的小学妹从晕倒到彻底变异，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杨子琛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都颓废了起来，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微微扯了扯嘴角：“岳殊。我记得你家是鳛水的。”
　　“嗯。”
　　“离这进吗？”
　　岳殊摇了摇头。
　　“家里还有什么人？”
　　岳殊下意识的摇头，想到某个人，又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不过，他没在老家。”
　　杨子琛点了点头，笑容更加疲惫：“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岳殊，你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如果你能活着，作为一个人类活着，我希望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热心又勇敢，但这次，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着想，不到万不得已的是时候，请你，不要冲到最前面。”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话由一名老师说出来不太好，杨子琛揉着眉心少有的露出一丝脆弱：“我刚才说的话你也不用全部放在心上，你们这些孩子才二十几岁，正是青春大好的时候，遇见危险不要总想着往前冲，这不是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呢吗？”
　　岳殊看着他，总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很想告别，不禁有些心慌：“老师，是出了什么事吗？”
　　杨子琛摇头，让他安心在里面待着，过几天解除隔离还要抓紧时间回到实验室来。
　　但岳殊还是知道了一切，被杨子琛隐瞒的情况。
　　恐龙是怎么灭绝的呢？
　　有一种说法是，神对这种生物进行了大清洗。
　　如果真的存在神，那么这一次，也许是对人类的一次大清洗。
　　3月22日，中国全面封锁的第35天，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一个体育强国的足球场内，发生了一起恶性咬人事件。
　　据当地新闻报道，犯人为一名53岁的本地居民，本该牙齿松动的他，却一口气咬伤了六名观众，还用指甲划伤了几名女性，实在是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健康身体。
　　起初大家都只当一个热闹看。
　　但后来各个国家都出现了这种现象之后，终于有人想起了中国曾经公布的新型异体病毒的症状。
　　政治博弈突然从白热化坠落冰点。
　　在过去两个多月一直叫嚣着“中国丧尸病毒”的外国媒体仿佛突然找回了伪善的面具，一边在联合国会议上冠冕堂皇，说着“这是全人类的灾难，是我们应该共同克服的难题。”一边又打着与中国是长久以来的战略合作伙伴的旗号伸手要物资。
　　将不要脸这个词语演绎到了极致。
　　但这一次，曾经被不公平待遇了数百年的中国，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们说的没错，这是全人类的灾难。
　　谁也不能幸免。
　　研究所里一片愁云惨淡，他们依然在坚持着，却已经看不到方向。
　　中央秘密派遣了军队，顶着医疗兵的名号，却做着刽子手的工作。
　　他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将那些已经不能成为人的同胞带走，又送回来一盒盒骨灰。
　　4月1日，仿佛全世界的神给他们的信众开了一个玩笑。
　　中国确诊病例10298人，疑似病例12人，死亡病例10002人，治愈0人。
　　整个国家的经济停摆，无数人民死于常见疾病。
　　火化箱里的火日夜不停地烧着，却烧不尽人民心头的愁云惨淡。
　　杨子琛又一次出现在新闻上，上一秒还被岳殊扶着的老先生，在站在镜头前时脸上充满了坚毅的光：“我们和全国26个研究所加班加点，终于研究出了一种可行方向，虽然不能确保治愈，但确实是我们在这次疫情中走出的很大一步。”
　　“目前疫情还未全面解除，请大家能够坚持下去，不要随意出门，更不要在外逗留，与人保持距离，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报警。”
　　“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
　　坚持就是胜利！岳殊第一次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他们呆在实验室中，一日一日做着相同的观察，坚持了无数次的错误答案，只为了找出那一瞬间的真理。
　　虽然那真理是极其微弱的，如同细弱的火星，但当他们坚持下去，这点火星就壮大成了燎原的火海。
　　将他们过去四个月的灾难，将他们裹步不前的困难，全部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