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闲舟

15、第十四章计蒙收徒

　　“银盘，换药了。”残月放下纱布，看着榻上盯着他发怔的老虎。

　　“换药了。”残月又说了一声。

　　老虎恍悟，转过身去，背对着残月，没一会又转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真是残月？”

　　残月解开纱布，口中缓缓道：“从前日晚上到现在，你问了一百二十七遍了。”

　　老虎讪讪地回过头去，“传言真可怕！”

　　残月将新药敷在他背上，裹上纱布，缓缓道：“从前日晚上到现在，这句话，你说了一百二十七遍了。”

　　“哦。”老虎只能点点头。

　　换了药仔细地裹上白布，在肩头打了个结，残月道：“好了。”递给他一套衣服，“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衣服，你穿上，随我去吃饭。”

　　老虎问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被九尾蛇的毒汁腐蚀烂了，我怕毒性扩展伤及其他人，就将它烧了，这算是赔给你的。”

　　老虎穿上了，洗了脸，跟着残月到院中。看了看院子，道：“这里很好。”又小声问：“你住在哪间？我等会儿找你去。那天晚上盗草的时候黑乎乎的，这里的房子像迷宫一样，忘了你住哪里了。”

　　残月指了指他房间的左侧，“我现在住这间。”

　　老虎点点头，看了看院门，牢牢记着。看见右边厢房竹帘一掀，出来一个男子，再一掀，出来一个美貌女子。

　　残月朝那二人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到自己房中把灰球化成人形，牵着他出来。

　　院中古枫树下的石桌上，早有仆从摆了饭菜，还添了张藤椅。五人围着坐下，残月左边是银盘，右边是灰球，银盘对面便是柳烟。

　　柳烟好奇地看银盘两眼，银盘只当柳烟丹野和残月一样，是九仙教的巫师。残月没有介绍，他也懒得问。

　　既然那个令妖怪闻风丧胆的残月大巫师就在自己身边坐着，那么其他的巫师就再没什么好怕的了，故此银盘十分随意地瞥了二人一眼之后，金黄色的眼珠便转向了石桌上的菜肴。

　　残月布了碗筷，先盛了饭给丹野柳烟，而后才给灰球和银盘。

　　银盘饿得狠了，也不管对面的丹野柳烟，又拿不惯筷子，听见残月说了声“吃吧”，伸手就抓了把青菜就往嘴里塞。

　　灰球看了自家大王一眼，依葫芦画瓢。

　　丹野柳烟的筷子悬在银盘抓过的那盘菜的上方，悬了很久。

　　昨天一天老虎都趴在榻上，饭食都是与残月灰球一起在房中吃，故此丹野柳烟二人不曾见到银盘灰球的吃相。

　　冰夷部落虽然受林国欺凌，然而历任酋长都十分崇尚中土九天部落的文化，丹野作为未来的酋长，自小便受严格的礼仪教导。柳烟虽然是妖，跟着丹野久了，也学了一套礼仪。

　　九嶷山地处南蛮之地，礼仪上虽不像九天部落那样严格，但巫师行走各地之时，行为举止都为人所称赞，想来平时也有师父师兄教导，更不至于以手进食。况且残月还挂着赤天一部国师的头衔，行为举止自有大家风范。丹柳二人昨晚与残月一同吃饭，见残月举止恬淡，自有一派俊逸之风，故此看到银盘灰球二人的举止，不免惊讶。

　　银盘抓了两颗青菜送到残月嘴边，像当初残月受了伤时候自己喂他吃饭的模样，笑嘻嘻道：“草，你喜欢吃的。”

　　丹野柳烟捧着碗筷看着残月。

　　残月暖暖地笑道，“你放我碗里吧。我已经好了，不用你喂，自己夹着吃便是。”言罢拿了银盘那双未用的筷子，夹了块鸡肉放到他碗里，“你伤未好尽，多吃些肉。”

　　银盘依言把那两颗青菜放到残月碗里，仍然笑嘻嘻的，“我喜欢你吃的这种草。我不吃肉，伤也可以好。”

　　残月笑道：“喜欢便多吃些，不够我再叫人去拿。”

　　银盘欢喜地抓了一大把青菜来吃。残月看了看愣愣的柳烟和丹野，淡然问道：“二位怎么不
　　吃？是不是南蛮的饭食不合二位的口味？若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一声便是。二位远来是客，礼该好好招待。”

　　丹野道：“不必。国师大人吃什么，我与师妹也吃什么。”

　　残月点点头，将银盘放到他碗里的两颗青菜吃了。

　　银盘看了看丹野柳烟，小声问残月：“他们不是你的师弟师妹？”

　　残月笑着摇头道：“不是。”看了看自己对面，“这是丹野，北方冰夷部的少主，”目光落到柳烟身上，“这位姑娘是他的师妹，叫柳烟。”

　　又向那二人介绍银盘和灰球：“这是银盘，武陵山人士，这位是他的……弟弟，叫灰球。来山上求医。”

　　丹野点点头，和柳烟低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

　　银盘看了看残月，笑嘻嘻地吃菜。残月又叫人去拿了五盘青菜来，老虎全吃光了。银盘吃好了，看见灰球变作人类的样子甚是好玩，两人被残月打发到房中玩去了。

　　残月看了看丹野，笑道：“今日午时，便要考核，你若过关，便可拜师学艺了。我先给你说说考核的规则吧。”

　　将考核的规则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丹野摇摇头，“都明白了，多谢国师大人。”

　　残月看看日头，笑道：“那好，我领你去前殿点卯。”

　　回头见柳烟跟着，便道：“你在院里休息吧，等他考完了，自会有弟子引他回来。”

　　柳烟道：“我也要参加考核。”

　　丹野道：“不错，柳烟是我师妹，我二人一起前来，该当一起考核才是。”

　　残月看了看柳烟：“那你随我来，准不准你参加考核，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祭师答应才可。”

　　到了前殿，黑压压的站了一屋子来考核的人，男女老幼都有。见到残月进来，原本嗡嗡作响的大厅瞬时间静了下来。残月随意看了一眼，瞄见门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茶被挤在那里，靠着门板，此刻也看见了他，正朝他摇手。残月当下点头微微一笑，殿中寂静如夜。

　　将柳烟丹野交给计蒙，不愿再多操心，朝小茶走去。

　　将他拉到殿外，“你爹爹的腿好全了么？”

　　小茶拉着残月的手笑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好了好了早好了，这回就是阿爹送我来的，他还
　　说要亲自感谢你呢。小月哥哥，你说，我考核能过关么？”

　　小月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得看小茶的缘法和上神的旨意了。不过小茶加油努力，尽力而为就好了。小茶，什么时候上山来的？村里的人都好么？”

　　“都好。阿林长胖了，脸像桃子一样，肥肥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当值的弟子出来点卯，正点到小茶。残月拉着他的手，觉到小茶掌心全是汗，知道他心里紧张，鼓励几句，转身回院中去看那只老虎，隐隐听见那个弟子在唱名：“丹野，柳烟……”

　　残月一愣，暗自忖度：“大师父这两个弟子是收定了的，只不知到二师父知道了，会不会将胡子气的竖到鼻梁上去。”

　　摇头暗笑，自去看老虎了。

　　银盘问他刚才去做什么，残月略略说了。银盘也没在意，眼珠一转，摸着肚皮道：“小月，我好像又有些饿了。”

　　残月带着一虎一猴到厨房端了些菜回院中。老虎边抓菜吃边问：“小月，我伤过不了几天就好
　　了，我……什么时候下山？”

　　残月道：“你的外伤虽然好了，但是怕蛇毒复发，还得多住些日子，等我二师父说你好全了，便送你下山。”

　　老虎一脸欣喜，“那就是要多住些日子了？”

　　残月犹豫着点点头，老虎一蹦而起，“太好了，可以多吃几天的草了！”

　　残月默然无语，只看着欢喜的一虎一猴笑。想了想，终是说道：“你既然能下地了，那就开始修行吧，不然玄蜂的内丹会趁着你身体虚弱之时反噬，到时候，你就会变得像玄蜂那样暴虐无道了，武陵山的妖怪也得跟着你受苦。”

　　老虎连连点头：“我这就修练！”

　　残月道：“你的修练没有章法，这样，我请我师父教你，好不好？”

　　老虎皱皱眉，“你法术那么好，你教我不行么？你那师父好凶。”

　　昨日扶苏来过一次，见到他就吹胡子瞪眼，还狠狠地骂了句：“害人的妖孽！”

　　残月笑道：“其实我二师父人很好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银盘不解：“刀子嘴？刀子精的嘴？那什么是豆腐？”

　　残月一愣，换了个比方，“这么说吧，荔枝见过没有？”

　　老虎点点头，灰球咽下一口青菜说：“荔枝好吃！皮，难看！”

　　残月点头笑道：“我二师父就像荔枝，外面看着丑丑的，脾气很坏，但是剥了那层皮之后，就既好吃又好看了。”

　　银盘想起扶苏朝他瞪眼的样子，犹豫着点点头，心里不甚赞同。

　　残月暗叹：若是这话被二师父听到了，又该吹胡子瞪眼睛了。

　　晚饭的时候，考核已经结束，丹野柳烟由一个弟子领着来这里用饭。残月也没问他们考核的怎样。吃了饭，残月去看了小茶和小茶阿爹。小茶一直闯到了第五关，还余了四没通过，回来后一直懊恼着，饭也没心思吃。

　　残月安慰几句，回来的路上听师弟们说起，这次九关全部闯过了的是柳烟，丹野闯过了前面八关。

　　师弟师妹们窃窃私语。柳烟在女子中，算得上是最最美貌的，故此男弟子对她极为赞赏。

　　“人长得好看，悟性也不错，听说从创教到现在，大师兄是第一个在拜师的时候全部通关的人，现在又多了个柳师妹。”

　　女弟子嫉妒柳烟的美貌，仰慕残月的风姿，叽叽喳喳地辩驳：“那有什么稀奇？大师兄才叫厉害，大师兄闯关的时候，才五岁，那个女人怎么能够和大师兄比？”

　　几个脑袋凑拢，一个人小声说：“哎，你们知道么？好多师兄师姐都看出来了，那个柳烟其实不是人，是只修行了千年的柳树精！”

　　在几声感叹惊诧声之后，一个问：“师父怎么会让妖精来山上？”

　　“这有什么稀奇？大师兄救的那个中九尾蛇毒的人还是只虎精呢。”

　　“唔，也许是大师兄想拿那些妖精来练法术吧。”

　　猜测一阵，有入门晚的弟子问：“那那个丹野也是妖怪么？他是什么妖？”

　　年长的摇头：“他不是妖，是人，不过会些拳脚功夫。这个人挺厉害，居然闯了八关。”

　　另一个立时反驳：“那有什么，那个叫小茶的孩子才叫厉害，十岁的年纪，居然过了五关。想
　　当年我才过了三关。”

　　“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大师兄。”

　　“……”
　　“……”

　　残月摇摇头，到后院拉着老虎想去找计蒙。还没进计蒙的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扶苏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就是让本教的医术失传，也不收那两个人！一个心术不正，一个是妖怪！哼，收他们？收了他们好让他们日后害人？”

　　残月一愣，忙拉着银盘隐到一旁矮树丛里，只听见房里扶苏还在发火：“你别跟我说什么大义什么侠义什么巫师的职责，我就是看不惯那妖怪的狐媚模样，还有那个丹野的鹰眼。看谁都跟饿豺狼看见了兔子似的！”

　　“再怎么样，总比那只黑老虎好看，不是么？”这是计蒙慢条斯理的劝诫声。

　　老虎哼了一声。残月拉拉他手，安抚一笑，示意他别出声。

　　“那老虎还笨得要死，可比不上那个柳树精聪明，再说，那个柳树精长得也不错，山上也就残月的相貌能压住她。唉，师弟，我知道你喜欢好看的东西，当年把小月捡回来的时候，他还不足月，脸上皱巴巴的，你不喜欢，丢给我养。等我将小月养胖了，模样长得出挑了，你又跑来找我要人。唉！师弟啊，你说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不能以貌取人啊。人心，最贵在人心！”

　　老虎看了看小月，见他低着头忍着笑意，心里奇怪。这个二师父小时候对残月这么嫌弃，他还说他好话，小月心底真好！

　　“还有那只老虎脾气很不错的，很听残月的话，好教得很，你怎么就是不肯收他为徒呢？小月昨天晚上还来求了我半天呢。唉！也罢，既然你今年还不想收徒弟，那这样，我把他们都收了。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反正都是妖怪，放一块儿教还省心。”

　　“你要收那只丑老虎？”

　　“虽然模样丑了些，但是有些虎气呆气，心思单纯，把他往好里教总归没错的。若是放任他下山，不知道哪天步上玄蜂的后程，还是教会了他怎么将那内丹修为运用自如了才好，不然小月这孩子也跟着闹心。那内丹说起来还是他给那只黑老虎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小月还不知道怎么自责伤心。”

　　“那老虎不是没参加考核么？怎么能收为徒弟？”

　　“师弟啊，他有伤在身，通融通融不行么？再说，他那伤还是为了救小月受的？我们给他通融通融，祖师爷也不会怪罪的。”

　　残月拉着老虎悄悄回到院中。老虎见他满眼笑意，闷声道：“那我就留在山上了。明天什么时候拜师？拜了师父，是不是就是你师弟了？”

　　残月点点头，“以后，会有专门负责教授课业的师兄师姐来教你，等你将内丹修为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了，就可以出师了。”

　　银盘不解地问道：“我就算变成玄蜂杀人作恶，也不会害你的，可你为什么要自责伤心？”

　　残月清冷地看着他，肃然道：“那颗内丹，师父本来是叫我杀了玄蜂之后毁去的。没想到当时受了伤，等醒过来玄蜂的内丹又被你吃了，而我却没有把内丹取回来。所以说，以后你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是我的失职和过错。如果我当初毁去内丹，你就还做你的大王，不会变成第二个玄蜂。”

　　银盘怔怔地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决不变作玄蜂那样，让你后悔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