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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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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光,半蹲在他身边简直像是一条乖狗。
季成泽没有回答,起身挥开他的手:“你卷子写完了吗?”
毫无防备地,手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小孩的手很大,常年弹吉他会有茧在指尖,贴着他的手心,像肉垫。
他正要瞪回去,却听见小孩在他头顶说:“别动。”
季成泽这几年已经很少听见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小狗你——”
一只宽厚的手掌稳稳地将他的脸捧了起来:“你睫毛上掉了点东西,我帮你弄掉。”
“……”
季成泽眨眨眼,发现右眼视野上确实是有什么东西挂着,白白的。
于是他也不再动,怕一眨眼那玩意掉眼睛里。
小孩的手指温暖干燥,温度较常人略高,擦过眼皮的时候仿佛带来了夏天烈日的气息。
是少年人身上的味道。
“喏。”小孩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摊开手给他看,跟个成功接到飞盘回来邀功的狗子一样。
“应该是顺着风吹进来的,你这院子忒大了,经常会有路过的鸟停下来歇脚,多半是那时候掉的。”
季成泽接过来,一根细小的绒毛,像是某种鸟类身上掉下来的。
这么小,应该是一只才孵化不久的小鸟,他细细端详了一阵,最后冲手心吹了一口气,那绒毛便轻轻巧巧地飞走了。
一回头,发现那小孩看着自己,圆眼睛骨碌碌的,看起来实在够傻。
他挑眉:“你干嘛?”
小孩故作镇定地低头,假装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茸毛,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回答:“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睡觉都不关窗的,也不怕着凉。”
季成泽看他一眼,淡淡地开口:“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多一个逃生路口,就会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跟这比起来,着凉不过是多穿几件衣服的事。”
宋子峰顿时无言以对。
半晌,才想起来把卷子递给他:“我卷子做完了,你看看吧。”
季成泽回头看看挂钟,笑了:“还真按时完成了,小狗你可以啊。”
宋子峰挠头:“速度是可以,但是正确率可不敢保证。”
最后批下来,居然对了一半多。
“还行吧,至少比用骰子做要强点,也比我预计的好多了。”他脸上带了丝笑意:“先生我看人从不走眼,你确实更适合这种学法。”
不等宋子峰高兴,季成泽补了一句:“天生的直觉敏锐,狗崽子似的。”
宋子峰脸顿时垮了下来。
*
谷雨之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把刚刚要升起来的气温又硬生生的压下去些,空气里总是若有若无地带了些温热的水汽。
宋子峰托着腮看着讲台上的讲师在白板上奋笔疾书,对方念课本的声音虽然挑不出毛病,却总有些刻意模仿的生硬。
——比起某人纯正而优雅的口音,确实差了不少。
当时季成泽正翻到他错得最离谱的一套大题,那篇文章是一首诗。
他丝滑的声音缓缓地将文字读了出来:“……Ghastly grim and ancient raven wandering from the nightly shore -Tell me what thy lordly name is on the Night's Plutonian shore!'”*
季成泽低头的时候,额际会有黑色的碎发掉落下来,卷曲着贴在太阳穴处,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像是透明的。
然后他又用宋子峰能听懂的语言重新翻译了一遍:“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请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阴间——爱伦坡的诗,很难吗?你居然能做到全错。”
宋子峰委屈极了:“这首诗根本就超纲了,我做不来是应该的好吧?”
换来的是季成泽的冷笑:“所以,你就甘心自己永远在及格线挣扎?”
“当一个平凡愚蠢快乐的人,你觉得没问题吗?”
“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族需要你来庇佑,你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你还会觉得平凡愚蠢是种美德吗?”
“醒醒吧小狗,不管你是要当一个掠夺者还是保护者,你都必须变强,力量这种东西,才是永恒而可靠的。”
宋子峰没有说话,他这人一向很是想得开,这个家族已经有太多优秀的人,他再努力,也不一定能赶得上,倒不如安安心心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如果不是这次的惨烈失败,他可能不会意识到自己需要变得强大。
至少,不能这么混下去。
可是季成泽眯起眼睛微微往下俯视他的眼神,却让他心里隐约生出一股不甘来。
他想得到这个人的肯定。
平心而论,季成泽实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他除了渊博的知识和良好的教养之外,还有着极为丰富的阅历,那个人像一个深潭,里面除了商海浮沉染就的深红之外,还有西西里湛蓝的海,撒哈拉漫天的黄,以及亚马逊丛林里遮天蔽日的绿。
他可以在口语练习中忽然埋怨起南欧的葡萄酒味太淡,也会因为读到一篇文章对历史上的某位暴君评价有误而义愤填膺,甚至因为某科普向文章里面对太阳系恒星的顺序排列不如他的意而决定不予计入总分。
尽管这位老师实在有些恶趣味,但是并不影响上他的课带来的愉悦。
他换了只手撑住脑袋,低头看卷子,是一道阅读理解,他错了第一道,题其实不难,就是一个词语置换,可他偏偏错了。
除此之外他这次考试其实结果还算不错。
看到这种成绩,那人多半会用两根指头捏着他的卷纸,嫌弃地挑挑眉,却在最后吐出一句:“还不赖。”
然后又会微微皱眉,指着他错的地方看过来:“这种题你也能错,小狗你是考试的时候睡迷糊了吗?”
宋子峰瞧着那道题,露出一个笑来。
季成泽一定不知道,他这道题其实是故意错的。
外面的云层积了不少,很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不到三点光景天空都已经变得十分昏暗,下午的补习早早地就结束了。
最近有一部好莱坞的电影上映,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商量着去看,宋子峰对这些不感兴趣,往常一到下课就往训练室冲,如今晴天走了,乐队散了,路小磊的公司也不用去了,他只好把一腔热情挥洒到跟季成泽的斗智斗勇上。
“子峰同学。”正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同班一个女生停在了他的桌前,把仅剩的一点光都遮住了。
他抬头,看到对方脸上刻意施的粉黛:“有什么事情吗?”
“那、那个,你放学之后有没有事,要不要到我家去一起复习?”女孩的手指头都快打结了,看样子是真的紧张。
这女的他有点印象,也是C城某千金,两家以前还是故交,长得有几分姿色。
要以前这些女孩子凑到他跟前他多少都会给对方一点面子,但是经过晴天那件事之后,他对这些漂亮的女孩子都生出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她们的美是种待价而沽的商品,他很欣赏,但难以亲近。
特别是他最近跟着季成泽学习,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世界的参差。
他连一个优秀的男人都不是,怎么去保护喜欢的人。
他一边把卷纸塞进书包,一边道:“不了,我之后还有私教课,就不去了。”
他这次小考进步挺大的,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卷子拿给那个男人看了。
季成泽这人,嘴巴虽然实在讨人厌,但也偶尔会在他表现良好的时候,伸出那双素白的手摸摸他脑袋,然后笑眯眯地夸他:
“谁家的小狗,这么真聪明呢。”
他讨厌这称呼,但是不得不说听他夸奖,是件十分愉悦的事。
那女孩脸上顿时落上遗憾的表情:“那、那就算了,改天吧。”
宋子峰来不及看着女孩离开,匆匆把书包往身上一甩,就往学校大门跑。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爱伦坡的《乌鸦》,哥特阴郁文学,私觉得挺贴季先生气质。
少年的心思,就是故意做错的题,和等不及下课已经雀跃的心。
明天等榜单,也不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