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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丑王妃 ...

  •   03.
      这事说来百转千回。安王自小便和左丞相的闺女定了娃娃亲,丞相府的小姐自然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见了都得夸是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可那小姐许是顺风顺水过惯了,突发叛逆便一意孤行要与人私奔。传闻那小姐前不久出门踏青差点摔落悬崖,幸得一人路过相救,连夜背着崴了脚的她送回府上,这才有惊无险。那小姐瞒着爹娘偷偷和救命恩人往来,没几天便爱得再难自抑,一心说要私奔,丞相发现女儿失踪,急得似那热锅上蚂蚁,有意搜人,又不敢闹太大,怕被安王和皇家听得风声,只好夜里派暗卫偷偷搜寻。
      谁能想到,最后竟是在那眠花宿柳的怡红楼里寻得了堂堂丞相府大小姐,聘聘袅袅全成了烟视媚行折腰风尘。
      原来啊那男人曾被左丞相下令抄家,躲过一劫后有意报复,便设计了悬崖相救的情节,而后一点点俘获那不识情滋味的相府小姐,诱其私奔,最后转头就把人卖进了青楼,磨其风骨,受尽苦难。
      若说这事和阿黎有什么关系,那便是丞相府和安王的联姻必须得成。安王向来是太子一派,左丞相又是太后的娘家人,两家的联姻早有皇上金口玉言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下女儿错付良人失了贞洁让左丞相急得焦头烂额,安王和太后那边被不知是哪的眼线传了消息天天来府上问消息,这烟尘之女嫁了吧,怕得罪安王得罪太子,不嫁吧,女儿蔑视圣意有违女德,传出去定得被御史弹劾得乌纱帽摇摇欲坠。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那女儿似有了怀孕症状,整个相府都闹得鸡飞狗跳吓得不轻。第二日丫鬟去唤姑娘起床时,便发现小姐已然悬梁自尽了。这几下风波把向来矍铄的左丞相折腾得老态龙钟满脸疲惫,这么多年他只有一子一女,如今还剩什么女儿能嫁到安王府上呢?丞相气愤不过,让暗卫上酷刑处死那早就抓起来的不轨之徒,听说那家伙死时还攥着香囊不放,当即气得让人直接把尸体拖到乱葬坟喂狗。
      冷静下来后,他想着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叹着气到了安王府上,打算向安王赔不是退了这桩婚事。
      哪想天无绝人之路啊!他在府上出恭时,恰好见那刷马桶的奴婢露出了手腕,正有三个红点,便想起十六年前他曾有过一桩情缘,因要迎娶正妻只能和那小情儿断了往来,他夫人善妒,这么些年没让他纳妾,听说后来有个小情儿找上府来说要带女儿认祖归宗,可毕竟只是女儿不是儿子,夫人看他那些风流债本就不顺眼,便直接把人轰了出去,再然后,他也不知道消息了。
      这腕上胎记,还是当时也在府上的贴身小厮偷偷帮他留意的。哪想寻寻觅觅,竟是在这紧要关头找到了!
      再问年龄,恰好对得上;再看那张脸,……
      左丞相安慰自己,没事,关了灯都一个样,能解燃眉之急就行。只是暗暗疑惑,他的品位向来不错,怎么会生下这么个……惨不忍睹的女儿?孩子他娘那得长得多人神共愤?

      阿黎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她还在门外等候官老爷出恭完毕,下一刻,那老头子便冲出门,涕泪横流地嗷嗷冲向她,“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阿黎就这样被左丞相带回府认祖归宗。她不知道,那日男子滴水未进,坐在家中等了她整整一夜。烛火摇曳正如那颗飘忽不定沉沉下坠的心。

      若要问有了一个丞相爹是什么感受,阿黎自然得说“还不错”。那突然冒出来的亲爹整日对她嘘寒问暖,搞得她受宠若惊,最后也慢慢接受了自己相府长女的身份。虽然那夫人总是对她板着一张脸,但不得不说,在相府那是吃好穿好,比起当初流落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简直好上太多了。只是……
      阿黎有些忧伤,瞧着她爹为了给她解闷买来的金丝雀儿,想着家中的小七,连眼前春光都沉暗了几分。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没回去,他还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她自是想回去报消息的,可也不知为何,那便宜爹一听她想出门,就板了一张硬梆梆的木头脸,神情阴冷,瞧着顶吓人。
      阿黎想得纠结,整日长吁短叹,连府中精致小食也没胃口吃了。从前得了要命的病也不能停止她咀嚼的嘴,如今一想到某人不能自理弱不禁风的模样,她便心痛得泪眼涟涟。
      日子就这样没有波澜地过下去,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本是照常起身由婢女洗漱打扮,可瞧着镜中那张丑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粉扑得……似乎厚了些,唇上口脂亦是太艳红了些,就连腮上胭脂,也红彤彤得活像两个猴屁股。
      她无来由地有些不安,按住婢女胳膊便问,“今日怎么打扮成这样?”
      婢女一边安慰一边给她套上大红衣裳,“大小姐不要多想,今日是二小姐走后的七七之日,为防二小姐魂归相府鬼祟作乱,您得打扮得大气隆重些,才能镇得住她。”
      原来是这样,阿黎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丫鬟说老爷安排了小姐今日去慈安寺上香,祈祷让二小姐早入轮回,便送阿黎上了轿子。红得刺目的轿子。华盖香壁的轿子。八人相抬……的轿子。
      阿黎似是霎时发觉了什么,大喊要下车,那八人却不闻不问,依旧稳稳抬着吵闹的她过了一条条街。不知何时,外头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嘈杂之音,唢呐欢天喜地吹着,刺耳的喜庆一声声砸落在她心上。她又慌又怕,对着车壁又摇又打,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停啊!给我停下啊!”
      没人理她。整个世界鼓噪而安静。没人听见她。
      阿黎捂着脸,许多年未流过的眼泪在这一刻全数流下。衬着外头大喜的唢呐,仿似泣血大悲。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她都累了,再也没了反抗的劲,这时风轻轻吹起帷裳,帘外的轿夫看着她哭得脂粉凌乱的一张脸,轻轻笑了笑,“哭得真丑。”
      阿黎一惊,“你怎么来了?!”
      小七语意苦涩,“你出嫁,我怎么能不来?”
      亲手抬着心爱的女子,送到另一人面前。然后眼睁睁看着嫁做他妇。老天何止是欺他,明明是剜出一颗心又安回去,把所有未来得及流出的血都堵上,痛处却怎么也消不了。
      阿黎听得奇怪,半晌才醒悟,小七明明腿脚不便,怎么会来送她出嫁呢?
      原来只是个梦罢了。
      这漫长似永无尽头的送嫁路上,她唯一梦到的竟然是他。
      阿黎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两行清泪来,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
      梦醒的那一刻,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被人半搀半锢地扶出了轿子,神色平静。外头有许多人在交头接耳,她隐隐听见有人在说“也不知这安王妃是何等天仙样”,立马有人低低回道“相府那位小姐自小便名扬京城,当然是国色天香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替嫁的傀儡。
      安王……阿黎一步一步走向堂前。她多喜欢他啊,从五年前喜欢到现在,天天念着想着,因着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就心甘情愿入了府做了个刷恭桶的奴婢,不求什么郎情妾意夫妻情缘,只求能天天见到他梦里梦见他,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面便已心满意足。
      现在,她的痴想有了回报。她即将要嫁给他,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做能羡煞万千女子,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安王妃。
      阿黎觉得自己该高兴,事实上她发现自己要嫁的人是安王后的确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根哀弦绷紧着,叫她难受得直想弯下腰。
      她浑浑噩噩地被人牵着,傧相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她也混混沌沌照做。
      她看着安王牵着她的那双手,勾起唇角又黯淡了下去。
      亲眼见证夫妻对拜,有宾客兴奋叫喊道,“新娘子掀起盖头让我们看看啊!”惹来了哄闹的应和之声。
      那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旁,一双修长的手捏住了盖头,轻轻掀起一角,阿黎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安王对她来说可不陌生,可她对安王来说定然陌生极了。她紧紧盯着捏着盖头的那双白玉般的手,果然好看的人连手都是好看的,哪像她刷了那么多年恭桶一双手早已粗糙不堪。可没待她准备好与众人打招呼,那双手便倏地放了下去。安王笑说着,“我的女人哪能让你们瞧去。”有人起哄,“殿下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妻了?刚娶进门就这么宝贝,以后可还了得哈哈哈哈!”
      阿黎听得娇羞,绷紧的心头也软和下来,甜蜜蜜地流过一丝暖意。
      这份暖一直持续着,燃烧着,直到她被送进喜房,直到她掀下盖头瞧着镜中那脂粉被泪水冲刷得沟沟壑壑的丑上加丑的一张脸,直到她对着爆燃喜烛,对着渐冷交杯酒静坐了一夜,也没等来她的良人,她的夫君。她的相公。
      少女情怀总是春,可春天自顾自走过去了,瞧也没瞧她一眼。

      04.
      阿黎再也没有见过安王。她像父亲买给她的那只金丝雀一样,被锦衣玉食软禁起来了。她的相公说要把她藏起来,谁也见不着。
      原来是真的。
      她听着廊外丫鬟的闲聊,渐渐懂得,容颜对女人来说,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终于懂得她长得有多不堪入目,有多讨人嫌恶,她们说,安王昨日还在花园里与侍妾笑言,见着王妃就想作呕。
      那人竟是那么讨厌自己啊……阿黎摸着自己的这张脸,心头茫然。可明明也有人对她说过,“你丑,但也丑得好看。”
      为什么换了个人,她的容貌便成了罪,成了肮脏呢?
      阿黎不喜欢待在这,她不喜欢这泼天的荣华富贵,不喜欢吃好喝好每天除了发呆就是等死,她宁愿回到她那破烂的小院中,和小七就算吃着清汤寡水也过得自在开心。
      这时,一粒小石子滚到她面前。阿黎诧异抬头,却见窗边站着一小厮。
      那人左顾右盼,低声说道,“王妃,七王爷向您贺新婚之喜。”
      阿黎摸不着头脑,“可我不认识七王爷?”
      “王爷说您见了他就识得了。”
      “可我被人看着不便出去,他要见,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小厮低着头,一句话撞得她心头掀起滔天骇浪。
      “王爷他……腿脚不便。”
      原来如此。懂了。
      她都懂了。
      她想起还在丞相府上时,丞相爹和幕僚聊起过的朝事,七王爷与三皇子一母同胞,三皇子是太子稳住东宫之位的最大障碍,因着安王向来与太子一道,与七王爷自然也不太对付,两人明争暗斗许多回,早已结了仇。几年前,七王爷无故失踪,皇家便当他不幸罹难,没想最近却安然回来了。
      原来是他。阿黎含泪笑了,极丑也极温柔,“小七可还好?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小厮骇然,王妃怎么直接喊小七呢?!又一想,安王比七王爷大,王妃仗着辈分喊声小七自然也是可的,便也释然了。
      “王爷他……他很好,吃得好睡得香,叫王妃莫要担心。”
      阿黎放了心,嘴角一扬,这算是近日来难得的好消息。
      “王爷说与王妃是故人,因此让小的来邀王妃,求见一面。”
      阿黎自是想去,可想起安王与七王爷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小厮瞧她这副模样,嘴唇翕动,犹豫再三终是吞吐出口,“小的冒昧问王妃一句,王爷口中的五年之约,如今可还算数吗?”
      阿黎哑然,回忆轰然而至。
      【要是五年后还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你,那我便委屈嫁了吧。只求能时常见到安王,和他比翼双飞我也知晓是不可能的。】
      阿黎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还有窗框上映出的蚩陋容颜,半晌关了窗,声音微颤,“哪还有什么如今呢。”
      没人知道她踉跄回内室后,一人缩在墙角失声痛哭了许久。
      哭到泪都流尽了,她便也放弃了。
      阿黎发着呆,思绪涣散如魂游天外。她听见外头的丫鬟聊到近日一桩奇事,说安王素爱貌美之人,最近夜夜梦到一红衣女子,疑是有前世盟约,便执意要找到这个女子。她想了想,还是打算搏一把。
      元泰二十六年六月,安王妃着一身红衣溜至花园,冲撞了安王和府中客人,被安王火冒三丈训斥了一通,赶回了落梨院,罚了看守的丫鬟一年俸禄,严令看好王妃不要让她疯跑出去。
      元泰二十六年七月,安王于七夕盛会巧遇一女子,红衣如火,立即带人回府封做侧妃,扬言说与此女有前世之盟,约好今生再续。
      这事一出,闹得京都满城的说书人都有了新故事,满城的茶馆都有了新谈资。
      传闻这女子仙姿佚貌倾国倾城,馥郁生香腰如束素,那张脸那身段任谁见了都觉是神女下凡。
      传闻安王对那女子很是喜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她百依百顺更是打算遣散家中所有姬妾,要不是那女子拦着,只怕安王连王妃都要休了立她为妃。
      好一对天作之合,好一对郎才女貌,连阿黎都要开始觉得自己就是个毁人姻缘插足其中的第三者。
      侧妃入门第一天,按例要来给王妃请安。安王免了她此礼,女子却说还是要来见见姐姐尽到心意。
      阿黎许久不曾上妆,听闻侧妃要来,连忙描了眉上了粉,可远远见着那人一眼,便目眩地低下了头,满是自卑。
      那妹妹待她极是和善,阿黎瞧着她也觉亲切。她看着那身红衣,她穿起来就像东施效颦,妹妹穿起来却是秾纤得衷恰到好处。这世上再没有一张脸能更配这袭红衣了,也没有其他颜色能更配这张天仙脸。
      到后来,安王也来了,不知是不是怕她为难他心肝儿。他对着她冷嗤一声,“今日见了漪儿的红衣,你若还要点脸,今后就别再穿了。”
      不然他有时还会想起花园中那场闹剧,红衣女子顶着一张化得像鬼一样的丑脸,笑不如哭,那股子小心翼翼看着就让人不喜。客人说这女子和你府上曾经的刷恭桶人倒是有些相像,当即令他丢了面子更是厌恶几分。
      他以她为耻,以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每想到那人或是听到她的消息,就要喘不过气来。

      阿黎一愣,低头唯唯诺诺应了。她瞧着一对璧人携手离去,不禁自问,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原先那时常暗中来访,劝她去见七王爷一面的小厮也有阵子没来了,有丫鬟嘴碎说家宴时七王爷无意间瞥了侧妃一眼惊为天人差点从轮椅上摔了下去,阿黎想着难怪呢。
      她的小七那般完美无瑕,哪怕瘸腿,那也是瘸得好看。凤凰折了翼,那到底也是凤凰不是?
      他值得这天下最耀眼最美好的女子来配他,灼灼其华,宜其室家。
      直到那一夜,一个蒙面人闯入了内室,抓起她便飞檐走壁往外冲。
      阿黎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小厮。
      “王妃快跟小的走吧!如今安王眼里只有侧妃,哪还容得下旁人?您再待下去只会更不好过,就当小的替王爷求您了,离开这吧!”
      离开这?去哪?王妃私逃是多大的罪名?连累到小七又是何等后果?
      她甩开了手,定定说,“我不走。”
      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好好的。这辈子都别再像五年前那样,被伤到浑身是血,几要魂归西天。
      被囚在这又怎样呢?日日看着爱的人眼里心里只有别人而对她弃如敝履又怎样呢?她本就低贱,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你速速离去,莫被人发现行踪,告诉小七我一切都好,他不必担心。”
      小厮向来对她和颜悦色,此刻却面庞颤动地低声吼出,“可他不好!!!”
      “他重回府上时整整昏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为了寻你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直到……直到知道王妃出嫁了,他又被击垮了,昏得不省人事。”
      小厮越说越痛心,明明知晓不能大声喧哗,却根本压抑不住其间悲愤。
      “王爷一下让小的问王妃五年之约可还算数,一下又让小的什么都别说,直接贺喜、报平安。如今听闻王妃形同弃妇,又让小的说什么也要救您出来。王爷一向什么都不记挂于心,何时变过这样?!”
      阿黎听得心脏钝痛,指甲嵌进掌心那瞬间真想什么都不顾就随他走了。
      可她刚吐出一个字,后边就涌来了一群护卫,持烛佩刀,“什么人?”
      阿黎和小厮大惊,电光火石间来不及多想,就让小厮劫持了自己。
      从暗色中缓缓走来的,是她的夫君。“你这刺客以为自己逃得出去?”
      小厮冷然,“王妃在我手上。”
      安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放了你,难道留你这个后患再惊扰漪儿不成?”
      小厮紧了紧横在阿黎颈上的剑,“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王妃被匪徒所劫,不幸遇难。本王亦是深感痛心。”
      他就那样云淡风轻地说着生死,阿黎望着他,望着熟悉至极也陌生至极的男人,心间有什么轰然倒塌,尘埃飞扬,一地废墟。
      阿黎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嘱咐小厮等会儿寻机快逃,小厮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阿黎挣脱开他向安王直直扑去,哭喊道,“夫君啊!……”
      脑筋迅速转了个弯,小厮持剑向前刺去,“狗王受死!”
      扑哧一声,剑刃没入。趁着侍卫惊慌上前探查伤势时,小厮一个蹬地平沙落雁便翻墙了出去。
      倒在安王怀中的,正是替他挡了那一剑的阿黎。血流不止的,奄奄一息的。
      安王看着她,就像看着个陌生人,声音怪异,“为何?”
      阿黎虚虚一笑,向来让人厌恶的脸庞此刻也有了几分顺眼,“……若我属意一人,定倾心相付全力守护,无论生死。”
      安王一震,抿了抿嘴没说什么,转过头便大吼还愣着干嘛快点请大夫来府啊!
      阿黎在涣散视线中瞧着他,闭目前嘴角勾起了半凉的笑。

      事实证明刺客那一剑看着吓人,但实际刺得并不深。阿黎在榻上修养了几天,每日都有丫鬟搬着药材捧着膳食进进出出。安王解了她的禁足,除了不能出府,不再拘她在落梨院中。
      侧妃知晓她受伤后,立马便“担忧”地来看望,说着,“王爷对姐姐可真上心。”
      阿黎淡笑不语。第二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王妃跟前的大丫鬟仗着主子受伤得宠,把本该是侧妃的份例给抢走了,惹得安王大怒,下令撤去所有新赏给阿黎的器具衣食,才热闹了没多久的落梨院又人去楼空变得冷冷清清。
      阿黎倒也没闹,伤口愈合了些后,便日日在府中走动。然后在一个墙角站定,再也走不动路。
      她在墙角直站到更深露浓时,才缓缓回院。此时天边月正圆,千里共婵娟。
      第二日,阿黎又去了墙边,折下一根柳枝放在墙头上,倚着墙角坐了大半夜。
      第三日,阿黎摘了院中的一捧梨花,拢在掌心小心翼翼放上墙头,又在墙角坐了大半夜。
      第四日,第五日,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墙头上的柳枝梨花都不翼而飞,她也没在意。有时置上一张椅,捧上一卷书,就坐在那磕磕巴巴地读起书来。识字,还是许久前的那位“故人”手把手教她的。
      “庭有枇杷树,归妻死之年所手植也……情根深种以至魂游不去,栖于树下亭亭如盖……若一朝风吹枇杷如鸣环佩,归则知……此乃吾妻来矣。”
      读罢她摇头晃脑,“好一对痴儿怨女。为何就不放过呢?”
      读罢,她便收拾回去。墙外许久,亦有动静。
      那一夜,阿黎久违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成了归某人,秋风吹了庭外的枇杷一整夜,如鸣环佩又声声悲怆。
      待惊醒,发现枕上泪痕斑斑,而庭外梨树,早已被一夜吹尽,飘落如雨。
      梨花皆是离人泪。
      一墙之隔,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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