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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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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北美大农村,一群彼此熟识的中国学生每周最大的期待就是周末的派对了。
派对一般是周六下午到晚上开,毕竟第二天通常还能休息,就算有实验要盯,也不用按时按点;地点则主要是在几个热情好客、喜欢张罗的同学家里,这周在这家,下周在那家,当然同一家连续做东亦无不可。
易清谣交游甚广,人缘极好,在同校中国留学生的好几个圈子里都颇受欢迎,所以每周末都至少要参加一个派对。
人缘好当然是有原因的。
首先肯定是因为易清谣长得顺眼,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她又不是那种咄咄逼人让女生顿生戒备、男生则无法不心虚的大美女。
确切地说,她是第二眼美女,放在人群里平平无奇,待你怀揣着对她的好感靠近,才会发现她是古天乐的那种平平无奇。她一副邻家小妹的样子,长着东亚女孩特有的含蓄内双,其余五官和脸型身材也都是同款的内敛型,一定是先引发你的好感之后,才能让你注意到原来她那么细巧精致。她的美没有扣人眼球直击人心的力量,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在你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已无可挽回。
更重要的则是,易清谣的脾性十分活泼可爱。
譬如和她同届的中国留学生常常笑谈的一件事,就是关于她。
刚入学时,因为PhD candidate(博士候选人)都要有个资格测试,只有通过了这个考试才算是正式具有攻读博士的资格。当然,毕竟是已经通过申请之后的入学考试,并不会太难,尤其是对于成绩普遍优异的中国理科生们来说,通过是很轻松的事。
但即便如此,到底也是很重要的考试,大家无不慎重对待。
各个系考试的时间不同,易清谣所在的化学系资格考试安排在入学第四周的周六下午,而几个与新生打得火热的老生那天下午组织了开车带新生去一小时车程外的奥特莱斯购物,顺便到附近的景点游玩。
易清谣收到邀请,连忙问他们几点出发,得到的答复是三点。
易清谣又问本系的学长学姐资格考试通常持续多久,被告知一个半小时,而考试是两点开始的。
北美除了纽约芝加哥等几座大都市之外,公共交通都十分之不发达,不自己开车的话很难出行,对于易清谣这样全靠奖学金的穷学生来说,也一定不会为了出去购物玩耍就独自叫Uber跑那么远吧。易清谣苦着脸问那群人能不能晚点出发,老生爱莫能助地说奥特莱斯六点就关门了,四点才出发的话,到那儿就只有一个小时好逛,肯定是不够的,尤其对女生们来说。
有一位学长和三个男同学仗义地说要么他们那辆车等易清谣,他们不需要买什么东西,本来也只是为了跟大部队一起出去玩而已。
易清谣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人家,连忙推辞。
但是出发前五分钟,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到。
“你怎么来了?考试考完了?”
“我提前交卷了……”易清谣笑得可爱,似有几分憨憨,又似有几分俏皮。
“提前交卷?”同系的学长惊呆了,“一般做完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吧,再检查一遍,顶多提前十五分钟交卷才算合理啊!”
易清谣被内行识破,只好承认:“我最后一大题没写完,我就写了个思路,说这题应该怎么怎么算,但我没时间一步一步算出结果了,然后就……”
大家都笑喷了:“易清谣你是有多贪玩儿!”
几位学长快速心算了一下:“过应该是没问题,前面都对,最后一题也能得一部分分,扣不了多少。”
易清谣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只是没有满分过而已。”
大家又哗然大笑,她有些心虚地露出一个很怂的表情:“很、很丢中国人的脸是吗?”
“不!”有个学长忍俊不禁地揉揉她的脑袋,“是很给咱长脸,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们也不都是死读书的书呆子,也很会享受生活还很有幽默感哈!”
这是易清谣入学后的第二个暑假,已经不记得是她参加的第几百个派对了。
这天晚上有一位电子系的师兄成卓带了女友来,这位女友是个比较罕见的身份——不是他们学校的留学生,平常甚至不在本市,而是在邻州的一座大城市,似乎是本科学校比较一般,自费出来读了硕士毕业以后就工作了。成卓和她异地恋了一段时间,奔现之后仍旧热恋,基本就是每周末长途奔袭团聚一次,持续了几个月关系确实足够稳固了,成卓终于第一次将她带到密友的聚会里来。
说起来成卓算是本校中国学生里的一位热点人物,长得帅,气质好,性格也稳重,不少花痴小女生喜欢他,但他既不伤害谁,也不给谁希望,直到遇见这位真正令他动心的,才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开始。
但就是这“未来媳妇终于见了婆家”的当晚,易清谣暗搓搓地想:这俩人啊,长不了……
持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人,只是其他人可能是因妒生咒,易清谣倒不是。她对成卓师兄没那种感觉,她只是很客观地从一个情况得出的这个推论。
这个情况是,成卓在派对中途悄然出门,他女朋友是个有一说一的直脾气,不但和大家自来熟,还口无遮拦地把大家都不当外人:“你们看你们看,他这是不是讨厌?是不是愚孝?每个周六九点钟,雷打不动的就要给他爸妈打电话,有这必要吗?气不气人啊!”
当时大家都礼貌地打哈哈混过去了,实际上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就?出门在外经常跟家里人联络不是很正常吗?顶多就是固定时间显得有点强迫症?但那又怎样呢?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一定要他娶了媳妇忘爹娘、有异性没人性才行?
当然也没人多事到把这些话说出来。
而易清谣暗地里吐吐舌头,也钻到了门外。
因为她也无辜地被这位不知者无过的姐姐骂了进去。
她也是每周……嗯,算是个不成文的固定时间吧,之前没多想过,总之就是每周这个时候,她也要给哥哥打电话的。
做东开派对的这家主人是一对夫妻,住在一片全是联排别墅的社区,出门就是一片修剪得十分齐整的草坪。
草坪前的长椅上,就坐着在给父母打电话的成卓师兄。
或许因为刚才听到了他女友那番有些过分的抱怨,易清谣对他顿时有些没来由的抱歉,像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偷窥了人家略为不堪的隐私,那是一种厘不清的心虚与不安。
本来俩人都打电话的话,靠得太近也会互相干扰,她下意识地不但远离成卓,而且远离到彼此看不见的区域里去,才觉得踏实些。
跟哥哥打完电话之后,易清谣又自己在月光里踢踏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巨大明灯一般的月亮将整个社区都照得清亮,远远的就能看到成卓已不在长椅上,想是已经打完电话回屋了。
但迎面走来一位长发飘飘的师姐,远远看着只见她唇间的烟忽明忽暗,靠近了就能看清她吸着烟享受地半眯起的眼睛似笑非笑。
这位师姐的中文名不太好听,所以她就算是跟中国同学在一起也是让大家称呼她的英文名Caroline。Caroline也是这晚第一次来参加大家的派对,她是法学院在读的三年制博士(JD candidate),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说起来她该是和易清谣同期入学,但JD功课很忙压力很大,她从前根本没空参加法学院以外的活动,也就不认识其他专业的人;再加上她年龄比较大,已经30岁了,跟大多数留学小屁孩也都有代沟,勾搭不上。
最近是因为她准备把在国内留守的5岁儿子接过来,于是去参加了华人教会的几次活动。参加教会活动的华人多是已婚人士,今晚做东的这对就是,他们认识了Caroline之后,就把她邀请到了这晚的派对上。
其实Caroline虽然人来了,但跟大家还是话不太多,而一众没什么生活和情感经验的师弟师妹自打知道她离异,就更有点不知该怎么开口聊天,生怕触了什么了不得的雷区。
易清谣倒不怵,只是刚才在屋里她熟人太多,有点聊不过来,此时与Caroline独处,倒更放得开,毕竟就算说错话也就你知我知,不会被公开处刑。
于是易清谣热络地主动打招呼:“出来抽烟?”
Caroline点头,抬头望着月亮,吐出一口烟:“刚给家里打电话吧?”
易清谣也点头:“嗯,我哥。”
Caroline扭头看她:“我也有个哥哥。”
“是嘛?”易清谣这年岁的中国孩子毕竟是独生子女多,但凡遇到也有兄弟姐妹的“同道中人”就不免亲切,忍不住要多攀谈几句,“你哥比你大几岁?”
“两岁。”
“我哥也比我大两岁!”易清谣嚷嚷完,俩人都笑了。
“你跟你哥感情很好吧?” Caroline又吸了口烟,眼睛习惯性地随之眯了一下,露出一种犀利的通透之色。
“嗯!”易清谣很肯定地点头,反问,“你也是吧?”
Caroline笑着吐出一口烟,摇摇头:“我跟我哥不太好——小时候还可以,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每周都跟他打电话,都不一定每周跟我爸妈打电话。后来我哥有了女朋友就变了,特别自私。
“当时我在深圳,他让我去香港的时候顺便给买这样那样东西,你懂的,都是挺贵重的名牌货,电子产品化妆品都有,送给女朋友,但从来不给我钱。刚开始我也没打算要他的钱,我虽然刚毕业,但毕竟是律师,学校比他好,收入比他高,给未来嫂子送礼物也是应该的,可再怎么样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深圳打拼,一而再再而三理所当然地让我送东西就不对了。我知道他是疼老婆,不是坏人,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就不合适了。
“后来他结婚,我还出了一大半首付给他在佛山买了套房,虽然是想着让跟他过日子的爸妈能住好点,但毕竟房子写着他们两口子的名字。后来过了五年吧,这套房翻了好几番,他说还钱给我,就打算还原来我出的那30万,别说按涨幅翻了,你哪怕算点利息呢?
“类似让人寒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前夫就是这样跟我离的婚,他看不下去我倒贴我哥的样子,虽然我挣得比他多,虽然我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虽然有的钱——比如那套房子的首付,是我的婚前财产,虽然我帮我哥也完全没影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质量,但我前夫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儿,后来就离了。”
易清谣听着,不时适当发表几句感叹或评论,像和其他人那样,与师姐相谈甚欢。
但这件事太切身相关了,与她和别人交谈时的状态不同。
通常一个人和别人交谈时,要么是十分投入而专注的,要么是心不在焉而自有心思的。
此时的易清谣却很特别,她既十分投入而专注,又确实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叹息:白沐骞,白沐骞……
所以,当时分了真是对的吧,否则也总有那么一天,终究还是要,因为这样的事,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