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炽]湖边小镇》陌上紫薇

12、第 12 章

　　次日午后，雨终于停了。天空还停留着大片大片的云山，浓黑浅灰纯白，堆叠在一起，像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四位客人没有久留，雨停之后便告白离开了。

　　龙德施泰特和蒂兰走在石子小路上。路边草色青青，落花狼藉。枝头仍有些许粉色的花朵倔强地绽放着，枝头的花开的更艳了。晶莹的水珠在花瓣上滚动，倏地，落到地上，打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湖水也已涨满，染上了泥土的颜色，几乎就要溢出来了。一池莲花倒是出淤泥而不染，绿叶和或白或粉或红的花朵一起在风中摇曳着，其间还有不少绿色的莲蓬。

　　蒂兰看到，眼中浮现出兴奋。她看着龙德施泰特，笑着举起小本子。

　　·

　　不多时，一页小舟划破浑浊的金色湖水，飘飘荡荡地驶向湖心。

　　龙德施泰特撑着船。蒂兰坐在船上，手中持着一朵半开的白莲。船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莲蓬。太阳破开云层，撒下万丈金光。

　　忽然，细密的雨丝从天空飘落，落在水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同心圆，两人早有准备，撑开青花的白伞，面对面坐在一起。

　　忽而，蒂兰眼中闪过异彩，她伸手指向东方。龙德施泰特转头。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彩虹，她旁边有一道颜色相反的霓。明亮的七彩虹霓和她们背后的深浅不一的云彩相映成趣。

　　他们静静地看着，时光仿佛静止，只有虹霓的颜色渐渐变浅。

　　“龙德施泰特，你喜欢我吗？”空灵的声音传入龙德施泰特的耳中。

　　持着伞的手骤然松开。伞掉轻飘飘地落入水中。他猛然转头看向蒂兰。蒂兰逆光而坐，容颜在光影下模糊，但那带着点妩媚的小狐狸般的笑，却比阳光还要明亮温暖。

　　最后一滴雨水落在水中，泛起一个微小的涟漪，很快被金波模糊。

　　一样的称呼，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笑容。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

　　那一日傍晚，暮色微醺，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酒气，晚风带来微凉的醉意。

　　龙德施泰特策马奔向台伯河。不时有马车从他身边经过。风拂起帘幕，露出女孩娇艳的脸蛋。他刚从锡兰回来，来到密涅瓦机关，却听说蒂兰最近状态不对，实验出了点事故。佛朗哥教授给她放了假，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他询问了与蒂兰相熟的女骑士，得知蒂兰没有好好休息，而是跑到了一个名为1860的三流夜场打零工，美曰其名体验生活。

　　然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然而当他停在1860前，却犹豫了。

　　自己是以什么理由来的呢？

　　这时，悦耳的钢琴声传来，叮咚作响，正是蒂兰最爱的《梦中的婚礼》

　　密涅瓦机关里有一台钢琴，那是弗朗哥教授特意给蒂兰买的。闲暇之余，蒂兰便会弹奏一曲，有时只是随便按出杂乱的音符，有时却能将名曲熟练地弹奏出来。在蒂兰不知道的角落里，龙德施泰特常常会静静地听着她的弹奏。纯净的琴声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使他的心平静下来。

　　现在她竟在这种地方弹琴！

　　没来由的愤怒充斥了龙德施泰特的胸腔，他疾步走了进去。目光越过人群，他看见蒂兰坐在钢琴前，腰背笔直，十指蹁跹间，美妙的音符流泻而出。

　　他冷静下来倚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这首成听过无数遍的曲子。

　　一曲终了，蒂兰从钢琴前起身，接过旁边一个穿得人模人样的贵族青年的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手递给那人，跟随他坐到沙发上。她似乎是有些醉了，贵族青年抚摸着她素白的手臂，她却浑然不觉。

　　龙德施泰特径直走向他们，一把打掉了那只咸猪手。

　　贵族青年跳起来，正要发作。龙德施泰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贵族青年瞥见他胸口那枚金色的中校勋章，立刻就怂了，恋恋不舍地看了蒂兰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能在这个年龄做到中校的，极可能是大贵族的后裔，他得罪不起。

　　龙德施泰特看着蒂兰，目光沉沉。蒂兰穿着一件低胸的礼服裙，长发散乱，目光迷离。

　　“起来！”龙德施泰特不自觉地轻声呵斥。

　　蒂兰咯咯地笑着，摇摇晃晃地起身。他无奈地伸出手扶住她。

　　“龙德施泰特，你喜欢我么？”蒂兰轻声问道。如此的直白的话语，不加任何修饰，却那么能拨动人的心弦。

　　龙德施泰特低头沉默了。

　　他其实一直都喜欢蒂兰。从初见时那个温暖的微笑开始，他便对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有了好感。这种好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加深，逐步转变为一份特属于少年的纯真爱恋。

　　十五六岁，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刻，龙德施泰特也不例外，他一直都偷偷地关注着她。他会在蒂兰看不见的角落听她弹琴，收到她送来的圣诞礼物也会欣喜，虽然那礼物其实人人有份；他还会留意身边的男孩女孩对她的评价，听到那些开蒂兰玩笑的话，还会小心眼地在训练场上会以小小的报复……

　　可是他不敢靠近蒂兰。虽然蒂兰是第一个主动靠近他的人，但蒂兰对炽天骑士团的其他人也和友好，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再者，他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中，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鬼，怎么配得上那天使一般的女孩？

　　蒂兰应该顺顺利利地在二十二岁那年退役，然后嫁一个好人家，过完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在训练营里变成恶鬼。

　　可是他快要抑制不住这种感情了。远征锡兰之时，每当他一下战场，满心满眼都是蒂兰的影子。所以他一回到翡冷翠，第一个想法便是去见蒂兰。

　　蒂兰现在问他，你喜欢我么？

　　龙德施泰特知道，她未说出口话是“我喜欢你。”

　　巨大的欣喜包围了他，可是他又隐隐感到些惶恐。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蒂兰的笑容渐渐垮下来，他已经沉默了太久。

　　“好的，团长，我知道答案了。”蒂兰收敛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踮起脚尖，拽起他的领子向下一拉。

　　温软的嘴唇拂了过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随后她银发一甩，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奔了出去，留下一句冷冷的“再见。”

　　龙德施泰特怔愣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跑出门，却只看见蒂兰骑着他的马渐行渐远。

　　他看见那个贵族青年正要驾马车离开，跳上马车，说了句“借马一用”，便将绳索解开，跨马追了过去。

　　贵族青年和仆役大眼瞪小眼。

　　·

　　普通的马终究不比战马，出了城后，龙德施泰特很快便被甩下了。他跟随着马蹄留下的痕迹，来到了郊外的墓园。

　　天色微明，墓园上缭绕着几缕白雾，森然肃穆中透着几分寂寥。他从一座座青灰色的墓碑前走过，墓碑上大都是年轻的面孔，有的甚至只是孩子。

　　这里是骑士陵园。

　　天色渐渐明朗，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龙德施泰特终于瞥见了那抹白色的影子。

　　他躲在常青松后面，看见蒂兰站在一座墓碑前。青灰色的墓碑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那是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脸上带着疤，笑容却如阳光般温暖。墓碑上刻着字——艾瑞克·卡伦。

　　龙德施泰特知道，那是蒂兰的养父，弗朗哥的好友，也曾担任过他的格斗术教官，后来牺牲在战场上。那之后，蒂兰加入了炽天骑士团。

　　“爸爸，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蒂兰伸出轻轻抚摸石碑。

　　蒂兰，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

　　龙德施泰特握紧了拳头。

　　“你说，我该答应比克伯爵的邀请么？”

　　比克伯爵是谁？

　　龙德施泰特仿佛百爪挠心。

　　“虽然他的年龄都跟你差不多大了，长得也有点胖，但是温柔体贴……”

　　“不可以！”龙德施泰特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打断了蒂兰的话。

　　“团长大人，这里又不是在军部，你凭什么命令我。”蒂兰作势转身要走。

　　龙德施泰特忙按住蒂兰的肩膀，道：“蒂兰，对不起，刚才我想说，我一直都喜欢你。”

　　蒂兰仰头看着龙德施泰特的眼睛，眼神颤抖。

　　龙德施泰特继续道：“但我的人生，从来都是刀口舔血，随时都可能在战场上丧命，我不想牵连别人，你应该有更加幸福的人生。”

　　“如果我想要那样的人生，我不会加入炽天骑士团。因为没有你的人生，称不上幸福。”

　　龙德施泰特闻言，瞳影微颤。他忽然单膝跪地，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的公主殿下。我将谨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着您，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我愿意流尽我的血液。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除非他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他的声音古雅端庄，褪去了一贯的寒冷，染上了温柔的暖意。

　　“所以，我的公主殿下，您愿意，接受我的忠诚的爱么？”

　　“不。”

　　龙德施泰特愣住了。

　　蒂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龙德施泰特，我不是公主，我是一个骑士。我会你一起并肩战斗，用我手中的剑守护你的后背和你所爱的一切。”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女孩站在金红色的光芒中，宛如天使降临。

　　龙德施泰特起身将他的天使拥入怀中。“谢谢你，蒂兰。”

　　顿了顿，他又问：“所以，比克伯爵是谁？”

　　“不知道，我编的，刚才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蒂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妩媚又狡猾。

　　龙德施泰特自知被摆了一道。他看着眼前勾人的小狐狸，俯下身，吻住了那双唇。蒂兰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然后青涩的回应着他……

　　·

　　这一次，龙德施泰特没有犹豫，道：“从今往后，我的剑只为你而挥。”

　　“我的剑，将守护你的后背。”

　　龙德施泰特慢慢靠近蒂兰，轻轻吻住她如花的唇瓣。

　　霓虹收起最后一抹光辉，巨大的日轮下沉到他们的背后，为拥吻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边；白伞在水中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