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万里》灰焰

1、第 1 章

　　枯黑的脚面如同干旱的土地，处处暴裂。
　　铁链拖着他的步伐，每向前抬起一步都扬起一片飞沙。
　　他大口喘着气甩头向旁边的黄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即又舔了舔如同布满刀片的双唇。

　　“妈的。”少年的声音沙哑，喉咙中带了些甜腥。
　　地上腾起的热浪仿佛灼在少年的胃里，令他异常烦躁。乌籍色仰起头转了转脖颈，噶嘣嘣的声音似乎叫嚣着要脑袋从他肩上掉落。
　　身后的人都已七零八落，他转身看着几乎全部脱力的十四个人，颊骨被咬紧的牙关挤出，耳边的人声变得虚幻飘渺起来。
　　他重新转回太阳挂着的方向，左手托了悬在两手间被晒得烫手的铁链，右手拇指对向了远处不高的断壁。

　　青松石色的双眸如狼般盯准了黄沙另一端的猎物。

　　“走了！”他偏着头扯着喉咙没有向身后看一眼。
　　“前面有歇的地方！”明显没好气得又补了一句。

　　乌籍色没有在意身后人群的行动，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本来依照他的脾气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挑事儿，必然免不了上去来两拳，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管。

　　他在心中暗自计算着到断壁的步数。
　　太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被风卷起的沙子很快就将他留下的脚印盖了起来。

　　拖着铁链挪到断壁，乌籍色靠着带着枯草碴的土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断壁落下来的阴影刚刚遮到了他弯起来的膝盖处，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流到眼里的汗水，仰着脑袋喘着靠在墙上，看着跌跌撞撞走来的残兵败将。

　　这段路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如果不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乌籍色使劲甩了甩脑袋，额头的汗珠被甩到了身边的沙地上，还没来得及停留就已经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到这个破地方的。

　　“阿咔。 ”
　　循着声音，他扭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边。
　　乌籍色眯着眼抬头看着孩子脏得不成样的脸，想到自己现在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了一会儿，他解下腰间拴着的牛皮壶袋递到少年面前。

　　“喝吧。”他咽了咽喉咙，吞下去的津液划得喉咙生疼。
　　“不了，我有。”说着少年晃了晃自己腰间的皮壶，拽着自己耷拉到胸口下面的衣领照头上抹了一把。
　　“阿咔，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少年眼里的光黯下来些，“我想阿娜姆了。”

　　乌籍色握着皮壶，仰头抿了一小口水。
　　听着少年的语气他心里不是滋味儿，又觉得自己不怎么会安慰人。

　　风卷着黄沙打到土墙和他们身上，一阵细碎的啪啪声。
　　低头沉默了一阵，他把少年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想了想，他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看着风把它又吹散回去。

　　“等到有山风的时候，我们就到了。”
　　“什么时候会有山风？”
　　乌籍色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山风，他觉得再走不到营地可能这十几个人都要死在这片沙漠里了。

　　毕竟，吃得东西也不多了。

　　“快了。”乌籍色盯着渐渐走来的人群，他不敢看身边的孩子。
　　队伍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断壁下，阴云慢慢遮住了乌籍色脚边的阳光。
　　少年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没太听清。
　　大概是在说自己家里的牛羊。

　　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他看着头顶被遮起来的太阳，想着为了安全今天就不准备继续走了。
　　再走下去也不知到得什么时候才能碰着个歇脚的地方。
　　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腿上粘着的沙粒，手脚上的铁链限制着他的活动，冲着靠坐在墙角的人们吼了一声“不走了！”
　　东倒西歪的人骚动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重新坐下，天上的云跟有人赶着似的，全都聚在了头顶。整个世界瞬间变了样儿，狂风卷起黄沙砸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满眼都是土黄的颜色分不清天和地的界线。
　　他闭紧了双眼，咬紧牙关，顺手把身边的少年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在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松开了怀里的少年，乌籍色低头拍了拍脸上的沙子才睁开眼。

　　他看了看头顶，一阵风刮过天色也暗下来不少。又吐了两下钻进嘴里的沙子，走到管着行李的人身边要了两块儿已经黑得发亮的毡毯和一块儿馕饼。
　　乌籍色拿着东西走回少年身边，把手里的一块儿毡毯扔到少年怀里，坐到他身边。
　　他看少年还在远远望着走来的方向。

　　“你家在哪？”
　　“木尔达”
　　“是个好地方，有草，有羊……”他低头说着把手里的馕饼掰了一半儿递了过去，“还有湖。”
　　“谢谢。”少年接过他手里的馕饼，用力咬了一小块儿：“阿咔，你家在哪。”
　　乌籍色拿着剩下的半块儿馕饼在手掌拍着，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阿克苏里。”他掰了一块儿馕饼塞进了嘴里。

　　他不怎么愿意和别人提起阿克苏里。

　　两个人费力地嚼完了没有一点儿水分，硬得像砖似的馕饼。
　　乌籍色让少年去叫人都聚过来一些，这个地方的夜晚说不准会不会遇到狼。

　　刚刚热得像火炉一样，现在冷气和夜色一起跑了出来。
　　他把毡毯裹在了身上，抬头看着愈渐明亮的星斗。
　　想起了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和哒嗒坐在帐外的草地上看星星的。

　　身边的少年和他一样靠在土墙上看着天空。

　　没有柴，没有火。
　　好在风不算大，也许不用多久就会睡着。
　　明天继续在茫茫沙漠中走下去，直到有山风的地方。

　　乌籍色的眼皮沉了下来，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很沉很重。想着在荒漠中看不到终点的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一阵悠长的嚎叫声激得乌籍色打了个冷战。
　　他猛地睁开了眼，不远处的一个黑影正用绿得瘆人的眼望向这边。

　　乌籍色秉着呼吸，接着月亮的冷光缓缓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动。
　　少年缩在角落不停地发抖，乌籍色听到了少年微弱的啜泣声，他拍了拍少年的背，贴着墙根慢慢站起身。
　　凭他的经验，应该不会只有这一只狼。

　　果然，他抬头看身后的断壁上站了两只黑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走出两只。
　　时间和空气都凝结了起来。

　　他挪了挪，把少年挡在身后。

　　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起来，他皱紧了眉头，手挪到腰间摸出了阿爸留给他的短刀，手心的汗浸湿了刀柄。
　　一只手向后拽住了少年的胳膊，一只手举着刀对着面前嚎叫的狼。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拽着少年离开了土墙，又比了个手势示意人把少年围起来。

　　狼喜欢攻击弱者。

　　还没等人围好，乌籍色面前的狼就扑了上来。
　　他绷紧了手上的铁链挡在面前。
　　这一下，狼咬在了铁链上。没等离开，他趁机反手把刀顺势划在了狼的脸边，只听它疼得嗷了一声松了嘴。
　　此时周围的狼都扑了上来，刚刚被划了嘴的狼不死心又重新扑了上来。乌籍色一步冲上去，趁着狼没有落地两手一捞，铁链缠在了狼的脖子上，勒到了狼的身后，连人带狼一起滚在了地上。
　　狼嗷嗷叫着，扑腾着想要咬他的手臂。
　　他再一次握紧了刀，用力直戳戳得插进了狼的脖颈，又狠狠地拔了出来。
　　乌籍色觉得脸上一阵温热，怀里的狼抽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他看了不远处还在缠斗的狼群和人，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举着刀正想扎向缠在少年身边人身上的狼，没有注意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来了一只，一口咬在了他的脚踝上。

　　乌籍色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心头发颤。

　　手中的刀冲着狼的脑袋就扎去，却被狼避开了。
　　他和狼死死地盯着，想着怎么下刀。
　　猛然间他觉得小腿一阵撕扯般的生疼，一条腿跪在了地上，手抖着想扎过去，但是被铁链限制了行动。

　　他想着决不能交待在这个鬼地方，变成狼食就他妈丢人了。

　　又挥了一下刀子，刚好划过了狼的耳根处，腿上的一小块儿肉被狼的牙带走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得赶快站起来，眼前地狼势必还会趁着自己失势攻击上来。

　　乌籍色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身边一道火光擦过直穿了狼的脑壳。随后又有几道火光划来，与人纠缠着的狼纷纷退了退夹着尾巴跑走了。

　　他向着火光来处转身，一片不大的火光给夜色撕了个口子。

　　现在顾不得疼痛，他拖着血肉模糊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少身边，确认了没有受伤后抹了抹他脸上糊成一团的泪水。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哀嚎的几个人，那片火光越来越近，听动静应该是马队。

　　大约十几个人的马队举着火把停在了他们身边，乌籍色这才借着火光看清这群人都穿着红纱，腰间别着弯刀，应该是军队的人。

　　“终于走到头儿了。”乌籍色在心中暗自想着。

　　为首的人从马上翻身下来，一把拽下头上的兜帽。
　　“还好吧？”那人看着乌籍色还冒着血的小腿，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四五个人。
　　“可能……不是太好”
　　那个人盯着他手上的铁链。
　　乌籍色看出他的表情有些变化：“我们是去军队的，萨尔班的军队。”
　　那人抬眼看了看他的脸，用两根手指挑起他手上的铁链看了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领主，这百蛇纹确实是……”那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来一个男人。
　　被称为领主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下马。
　　“帮他们收拾一下。”他小声吩咐了刚刚说话的人。

　　“谢谢。”
　　“明天和我们走。”没有过多的寒暄，看了一眼乌籍色又看了一眼他身边还未走出惊吓的少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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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这个心中万分忐忑，自己很喜欢的题材又很怕写砸了......
忍不住暴哭
目前这个节奏略慢，然后想说另一位还没出场，可能还是会略晚一些
我会尽快给他搞出来的！！！
另外“阿咔”——哥哥，“阿娜姆”——母亲，“哒嗒”——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