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旧事》搓鹅玉玉子

1、噩梦

　　民国十四年，秋。
　　“你听说了吗，那赵绣娘的血可是染红了一大片落地的枫叶呢。”
　　“青青...我...终于可以...去看看那个...没有秋天的...地方了...”
　　“虞太太，节哀。”
　　······
　　又是一个噩梦，一个一到秋天便会出现的相同的噩梦。虞清睁开了眼，捂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强烈的心跳缓慢下来。四周一片漆黑，让虞清的孤独感愈发加重。虞清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可以发现那偷偷从厚重的窗帘间的缝隙进到屋子里来的一丝亮光，这一丝亮光在这漆黑的夜让虞清的心平静了一些。一阵风吹过，那风声透过紧闭的窗户传到虞清的耳朵里，这阵风声如小小的细长的刀片一样划过了虞清的心。这样的风，不同于春风的细密绵软，也不同于冬风的那么强烈浩大，你说它是轻轻的温柔的，可是它又带着那么一丝刻薄与决绝，你说它是凛冽的割面的，可是它又带着一丝温柔与缠绵，总之，这样的风让虞清的思绪愈发混乱，以至于她一夜未眠，任由那风声一遍遍的吹进房间，直至天明。
　　清晨，小雀推开门，走进虞清的房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小雀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袭来，小雀望向窗台，虞清穿着单薄的睡裙呆呆地站在窗台前，目不转睛的望着不远处街道上一排排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的枫树。小雀叹了一声，快步走到虞清的梳妆台旁，取下虞清的披肩，走向虞清，为虞清披上。虞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小雀，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惊讶，随后又轻轻的转过了头继续看向窗外。小雀察觉不到那眼神里的任何情感，小雀也没有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奇怪，甚至感觉虞清现在的状况也没有很糟糕。因为从好几年前开始，每到秋天，虞清就会陷入这样的无止境的悲伤，整个人每天都魂不守舍的，仿佛一只小雀在卖西洋玩意的集市上见到过的洋娃娃，小雀心里一直在对比虞清与自己那天在集市上见到的洋娃娃，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又到秋天了。”一个声音把小雀从自己的想象世界里拉了回来，是虞清在说话。小雀有些惊讶，也许是自己的想象突然被打断的缘故，更有可能是小雀惊讶于虞清这时候居然会主动和小雀说话。小雀愣了几秒：“是，是啊，秋天到了呢。”虞清回头看了小雀一眼，继而又望向窗外，小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虞清便转过了身对小雀说到：“走吧。”随后便朝房间外走去。
　　小雀看着虞清，眼里的疑惑变成了喜悦，小跑着追上虞清：“小姐！小姐！”
　　虞清回过头淡淡的回了一句：“你慢点，小心别摔着。”
　　虞清走下楼梯，小雀跟在虞清身后，脚步紧跟着，嘴也没停着：
　　“小姐今天是不是要去见高军官呀！”
　　“用完早膳让我来帮忙梳妆可好？”
　　“今天要不要穿那件新买的苏制的攒金丝的旗袍，我觉得配上小姐的那件带水貂毛的棕色披肩可好看了，那披肩可是高大人专门托人在西北挑选上好的貂皮送回苏州制作的呢，他看着你穿上了肯定欣喜得不得了！”
　　虞清似乎没心情搭理她，挑了挑眉，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吃早餐。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从虞清身后走来，手上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脸上泛着笑意。她是虞家的厨娘，在虞清还没有进入虞家前她便已在虞家当了很多年的厨娘，大家都习惯叫她厨嬷嬷，下至地位低到大伙有时不记得姓名的丫鬟和小厮，上至虞关山少爷，也就是虞清的丈夫，虞家的大少爷，都叫她厨嬷嬷。
　　虞家在清朝时便是非常显赫的家族，虞关山的母亲是清朝的一名格格，为瓜尔佳氏，厨嬷嬷曾是虞老夫人身旁的一名侍女，虞家在清灭亡后由北方搬向南方，厨嬷嬷也跟随着虞家来到了江南。她的脸上虽被岁月留下了痕迹，但是不同于普通人家的老妇人，她的身上的气质带着从容与优雅，她现在是虞家年纪最大的下人，虽为下人，可是包括虞清在内的所有在虞家生活工作的人都很尊敬她，有时候虞清甚至会让厨嬷嬷和她一同进餐，但她很遵守尊卑秩序与礼节，总是委婉地推脱虞清的邀请。
　　厨嬷嬷看向急急忙忙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小雀，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厨嬷嬷将那一盘点心放在了虞清的面前：
　　“小夫人，这是高军官托人送来的潮汕赤蟹做成的蟹粉酥，这赤蟹呐，膏满脂丰，我记得小夫人不喜欢食太过油腻的，就把这蟹膏蒸熟后碾成蟹粉，然后将蟹粉入糕点里制成蟹粉酥，这在以前可是紫禁城里面的妃子才能享用的糕点呢，快尝尝吧。”
　　虞清捏起一块蟹粉酥，放在嘴里，待其慢慢融化，蟹粉的香气在口中迸发开来，与喷香松软的酥皮一起在嘴里演奏者着属于秋天的食物的美妙交响曲。蟹粉酥，也许是秋天带给她的一丝慰藉吧，虞清这样想着。
　　虞清拿起一块蟹粉酥，递给身旁的小雀：“你也尝尝厨嬷嬷的手艺。”
　　小雀咬了一口蟹粉酥，脸上浮出了灿烂的笑容：“厨嬷嬷的手艺真的一直都很好呢，听虞老夫人说，厨嬷嬷的手艺能比过御膳房里的御厨呢，少爷和杜夫人还在的时候...”
　　还没等小雀的话音落下，虞清的脸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小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没了声。厨嬷嬷无奈的看了小雀一眼，又看看虞清，摆出一个无奈又带着尴尬的笑容：“这蟹粉酥小夫人之前没吃过，是因为前几年的运输紧张，没有像这潮汕赤蟹这么矜贵的品种送来，夫人喜欢吃的话，今晚再用这些剩下的蟹来做一道苏法醉蟹，那蟹黄拌着米饭吃可香了，也不觉得油腻，夫人觉得可好？”
　　虞清倒吸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怎么把厨嬷嬷的话听进去，敷衍的应了厨嬷嬷一声便起身走向卧室。
　　小雀正准备跟上去，却被厨嬷嬷轻声叫住：“小雀，你要我说你多少次呀，少在小夫人面前提起少爷和大夫人，而且一到秋天，小夫人对这些事就特别敏感，你少提这些事。”
　　小雀也很委屈：“我也是一时嘴快才不小心说了出来，今天早上我看小姐的状态，我还以为好转了很多，谁知道还是没有起色。”说罢，小雀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按我看来，那高军官可能和小姐是真有戏呢”厨嬷嬷刚想反驳小雀，小雀就继续说道，“诶，厨嬷嬷你可别怀疑我的眼光，我可是每天都跟在小姐身边的，这高军官我见得可多了，年轻有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了司令，走在路上不知道多少待嫁少女的目光盯着他呢，听说孟家的大小姐对他钦慕已久，还派人上门说过媒，可是也不知道这高军官中了我们家小姐的什么迷魂计，你看这一年多来，什么好东西都往虞家搬，还经常邀请小姐去参加各种聚会，感觉像在和整个秋城的人宣布，非我家小姐不娶呢！”
　　厨嬷嬷敲了小雀一记脑门：“你看你这表情，好像高司令要娶的人是你一样。”
　　小雀揉揉额头，笑得越发灿烂：“我可不和小姐抢人，还有啊，这高军官在我看来，可是活生生的第二个虞少爷呢！”
　　厨嬷嬷其实也被小雀这话逗笑了，但她更意识到了小雀的口无遮拦，立马示意小雀不要再说下去。小雀也意识到了如果被小夫人听到这句话的严重性，做出了一个将自己嘴巴闭上的手势，接着上楼去虞小夫人了。
　　小雀走进虞清的房间，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