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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画扇难收 ...

  •   停云也曾问他,做了多久无知无觉的花,又从何时开始有了灵识。陶斯馥眼眸转了几转,只道记不得了。
      其实怎会记不得。困在本体中的漫长年月,便能抵常人的寿数;再加上正儿八经做人的十九年,倏忽间已是百年。他还能逍遥上许多个百年,停云却不能够。
      再怎样益寿延年的法子,也不能逃脱造化的限止。
      停云饶是心细,也想不到斯馥这一层忧虑。斯馥既然说不记得,他便欢喜地替他计划明年的加冠礼,兴致勃勃要替他取字。
      “嗯,子篱如何?”
      斯馥跟着他念了一遍,撇嘴道:“也太中规中矩。”
      停云从纸上划去一个,道:“斯馥喜欢不中规中矩的?”口中喃喃地念,“斯馥斯馥……唔,不如叫香君?好好你别瞪我,我再想一个……”
      自入了秋,好不容易偷得这半日清闲。停云坐在书桌前,如同给娇儿起名一般郑重。斯馥半躺在榻上,膝上摊着一卷账册,手中却剥着一个石榴。不留神,汁液滋出来,在微黄的纸页上染了几道细细的淡红痕。
      停云见了皱眉,伸手抽了账册道:“专心吃。”
      斯馥将剔透的果肉一颗颗剥了出来,望望停云专注的眉目,忽然一笑道:“停云兄。”
      停云依旧拿着笔管出神,道:“嗯?”
      “你看看我那本子。”
      停云依言将账本翻了一翻。那些“旧管”“新收”之类,他虽不太精通,却也看得出数额之巨,不由得啊了一声,道:“斯馥好会攒钱!”
      斯馥将染了汁水的小指尖在唇角吮干净了,得意道:“那是。”
      停云将本子丢在一边,微笑道:“南海上有大白菊,人称玉貔貅,可惜我还没有见过。唔,莫非斯馥其实就是那个?”
      斯馥嚼了满口石榴籽,含糊道:“你才是貔貅。我想在墙外再买一块地做菊圃。”
      停云道:“你还嫌不够辛苦么。”叹了一声,摸摸他膝头,道,“好罢。买地的事我去办,你顾好了手头的买卖。”
      斯馥捉了他手下来,将果肉塞了一半在他手心里,道:“我想着,明年在城中买个铺面,这边只管种不管卖,省得家里整日闹纷纷。我算了算,余钱攒到后年,够做我姐姐的嫁妆。”
      停云握着他手指,听他细细盘算,许久方道:“你姐姐也是我姐姐,嫁妆自然由我出。”捏住斯馥的嘴,笑道,“你的钱,留着咱们盖房子。过了年,咱们用这笔款子将园子翻修一番,起座小楼出来如何?”俯身凑到他耳边,道,“你那两贯租钱什么时候才停,非要膈应死我么?”
      斯馥挑了挑眉,还未及开口,却有“哥哥哥哥!”的呼叫自碧纱窗透了进来。斯馥拽着停云的袖子坐起,咂嘴道:“也好。这几天总觉得渴,正好喝几杯。”
      停云忍不住捏他下巴道:“你当颐川是陪酒的小娘么?”
      斯馥一面整理衣冠,一面笑道:“呆虽呆,酒量倒不坏,也就不算一无是处了。”
      停云才将房门开了一半,便有一人推了进来,两手里各抓了三四个酒坛,尽数往桌上一撂,向停云道:“哥哥……”
      停云见他眼眶微红,左边颊上肿起一块,错愕道:“你这是什么模样?”
      颐川垂头道:“哥哥留我用晚饭吧。”
      斯馥在一旁剔牙道:“你来得巧,今天有螃蟹吃。”
      颐川立刻转向他道:“陶兄!陶兄定要陪我,今日不醉不归!”
      停云抬起他下巴仔细看了看伤处,皱眉道:“留下吃饭,先说你这脸上怎么回事。”
      颐川痛得口中嘶嘶,小声道:“就为了一把扇子,将我打得这样。哥哥轻些,疼,疼着呢。”
      停云哼了一声,放开他脸道:“扇子?想来不是正经的扇子。”
      颐川委委屈屈道:“正手打开来看,原是工笔花鸟来着;谁想到爹就这般眼毒,竟知道反手打开。那都是薛桂的手笔,精妙非常……他竟撕了让人填炉灶去。”说到此,忽然将袍子撩到腰际,从下边摸出一堆东西放在桌上,愤愤道:“幸好我还收了这几把在床板下面,要是给他们搜出来,又是一把火烧了去,还不如送与哥哥把玩!”
      他这一番举动突如其来,斯馥却眼疾手快,已取了一把青檀扇骨坠着松花色穗子的,反手一开:扇面上所画之人纠缠一处,身上俱是不着寸丝,眉间眼角,春情横生,宛然是两个男子。千种风情,热辣辣的直要从扇面上淌出来。
      薛桂是前朝的春宫画匠,真迹如今一件难求;赵颐川已满弱冠,若是对男女房中秘戏有些兴趣,也算不得大过,何至于打得他如此?停云原本还不解,此时却明白了八九分,忍不住闭目扶额,长长哀叹了一声。
      斯馥将那四五把做工精巧的小扇一一打开来看了,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打量了颐川一番,道:“花离还在你家么?”
      颐川呆了一呆,道:“不在啊。”
      斯馥冷笑道:“你果然知道他的名字。那有一腿也是真的了?”
      停云也呆了一呆,惊愕得连声音也变了,道:“小猫……是公猫?”
      颐川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一室三人,各抛一问,却是无人应答。
      停云头疼道:“那花离……现在在哪里?”
      颐川道:“早几日走了。”对上斯馥满眼的狐疑,忙道,“他嫌这里的鱼味道不够鲜,非要回家乡去饱餐几顿。咪咪儿向来是说走就走的脾气,我从来留不住。”又垂头道,“也幸亏走了,爹在气头上,若是看见我养猫,肯定要说我玩物丧志,一准把他丢出去。”
      斯馥满面忧色,摇头道:“丢出去是轻的。你房里一会儿是猫一会儿是人,哪能长久瞒得住。说不准哪天你爹叫个和尚道士来收了去,说打散魂魄,就打散魂魄了。”
      颐川呆道:“打散,打散……”
      停云以手掩面道:“好了好了,吃饭罢。此事只好从长计议,等花离回来,叫他先住我这里。你也收收心。”

      天黑得比往日早了,青幽幽的夜色中惟有那些浅色的花看得分明,深色的便只能瞧得见一点姿态,影影绰绰,可入诗画。满庭里薰风如醉,中菊开得正好,晚菊也多半打了苞。
      停云既答应了陶氏劝斯馥少饮,便一直尽心遵照着,其实心底里何尝不贪看斯馥的醉态。今日颐川是人来疯,斯馥又是酒逢对手,怎么也劝不住,连停云自己也为颐川头痛,居然多饮了一壶,已是半醉,哪里还有心思去劝他们。
      斯馥掰了一对蟹钳,将肉舔干净了啪地往墙上一贴,道:“蝴蝶。小川儿你也来!”
      停云歪歪斜斜地支着头,皱着眉笑道:“你明日给我刷墙,不刷干净没有饭吃。”
      颐川大着舌头道:“我刷我刷!”说罢,趔趔趄趄也将一对蟹钳往墙上贴。
      停云倒在椅中,笑微微地看他们横七竖八贴了六七只蝴蝶。斯馥正拿一只细长的蟹爪子剔牙,见停云唇边沾了蟹黄,伸手抹进自己嘴里,仰头将盏中酒喝干,咂咂舌头道:“妙极妙极。”
      颐川趴在桌上,眼巴巴看看停云,看看斯馥,伤心地又灌了一壶下去,道:“我也要像哥哥,嗝,这般。”
      停云将蟹肉尽数剔进壳子里,缓缓倒入姜醋,道:“哦?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很是羡慕你。” 抬眼一笑道,“好几年才拧过来。”
      颐川呆呆道:“娘待你……也不算坏。”
      停云顿了一顿,向着空中奇异地微笑了一会儿,道:“哈,是不太坏。”
      颐川晃晃空酒坛,俯身去地上拎新的,半天也没有起来。斯馥仰在椅子上,伸脚尖踢了踢他,才听见呜呜的声音自桌下传出来,道:“我知道爹不喜欢我,花离看不上我,哥哥也……”
      停云不耐烦地拎他起来,道:“快吃快喝,完了回家去。”
      颐川红着眼睛鼻子,直直盯着停云道:“你说,你说是人是妖有什么分别?公的母的有什么关系?”
      斯馥在一边冷笑道:“一个人和一只妖是没什么区别。不过嘛,要花离变出一家子非富即贵的亲眷来,那就没有了。而且,别的不说,你是逃不了要给老赵家传宗接代的。”
      停云微微一笑,晃了晃酒杯道:“传宗接代,嘿,自古到今,泼天的富贵传得了几代?不过是白白操心一生,孤单一世。”言罢仰头一口饮尽了。
      颐川怔了一会儿,摸了桌上不知谁的酒盏,胡乱喝干了道:“说得好,我这便回家去,同他们明白说了!”将酒盏一摔,起身便往外面走。
      才走了两步,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停云斯馥都是半醉,见状不由得笑了出声,一齐去将他搀了起来。斯馥拍拍他脸颊,道:“怎么办?送去我屋里睡?”
      停云笑而不语,拖了他就往外面走,一直送到大门口,将门猛地一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坐在门槛上打盹,一下子骨碌倒了下来。看见三人,惊得半天也没说出整话来。
      停云将颐川往他们怀里一推,把门关上,搂了斯馥回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画扇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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