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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醉月迷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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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午饭后连辔去城中看芍药,归途上一时兴起交换了坐骑。先时停云见芍药会上有那四时纸花做得精妙可爱,买了一对双头并蒂荷,斯馥将它挂在马脖子上,欢欢喜喜地甩了一鞭,绝尘而去。停云坐在阿大背上,慢悠悠跟在后面。
转过一个弯道,却见陶斯馥稳稳坐在马背上,衣袂翩然,正举着酒葫芦仰头酣饮。
停云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远远露齿一笑。斯馥举袖擦擦嘴角,也冲他远远一笑,拨转马头,将马肚一夹,又飞驰了出去。
暖醺醺的风起得缠绵,赶回来时两个都汗湿了两重春衫,丢下鞭子就各自去沐浴。
斯馥一身清爽地坐上酒桌。他今日心情好得很,对赵颐川也和颜悦色。反是颐川心不在焉,除了一碗接一碗地喝酒,便是望着眼前的一点虚空忽而皱眉,忽而傻笑。
斯馥问:“对了赵兄,你那花猫乖不乖,没有搅扰府上吧?赵兄……赵兄?”
颐川道:“啊?”
斯馥微笑道:“赵兄的猫还听话么?”
颐川脸上一红,连忙道:“很好很好!”
停云尝了一筷蒸鹅,见肉已蒸得酥烂,向弟弟和斯馥碗中各夹了一块,一边道:“我记得那小猫倒不挑食,也不乱叫唤。是不是颐川?”
颐川眼睛瞅着自己的筷子尖,窃笑道:“挑食,怎么不挑。它喜欢红烧羊肉拌饭,倒比鱼肉还喜欢些。”
斯馥鉴貌辨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要敲打敲打颐川,那人却又是半天也听不见问话。
花离一事,倒引出陶斯馥的心结来:他二人互通心意不久,以为同为男子便是最大的不妥了,却忘记了最要命的事还没有说。他是异类,种种隐秘处毕竟与人不同;他又不似姐姐心细谨慎,这事迟早瞒不了,还不如早早坦白,只是如何坦白,又伤脑筋得很。斯馥闷闷地灌了几碗下肚,盯着挂在碗沿的琥珀色愣神。
颐川也出神了一阵,几度有开口的意思,最后还是笑微微地给自己斟满一杯,一起咽下去了。
停云猜到他这情形多半是有了恋慕之人,倒也不阻他喝酒,只是笑眯眯地将他的饭碗上的菜堆了个小山尖的模样。
这日桌上的酒唤作浮玉春,是陶斯馥的私藏,拿出来给停云待客的。停云向来不多饮,只喝干了三盏。然而颐川和斯馥一个恍惚,一个走神,两人不知不觉倒吃了整整二十壶。停云素来知道斯馥海量,也曾听闻颐川在京中公子哥儿里算得上有名的饮无敌手,却也微微吃惊。
这二人喝到此时,早已忘记了各自心中念叨之事,只管撸起了袖子猜枚划拳,到最后已是不醉不休的架势。停云知道斯馥同自己一起还未痛饮尽兴过,也就不去相劝,摇了摇头,吩咐厨娘去烧醒酒的梅汤。
最终还是赵颐川败下阵来,扶着门吐了两次,歪歪斜斜地回来。斯馥逗他道:“赵兄知道酒神是谁么?”
颐川抱着小银壶道:“李……太白?”
斯馥摇头不语。
“那就是,嗝,杜康。”
斯馥拿酒碗在他眼前晃一晃,笑眯眯道:“我见书上说,九吐而不减其量者为酒神。赵兄再吐几次,便是了。”
颐川已经喝得两眼发直,乖乖道:“噢。”
停云看不下去,道:“你饶过他吧。颐川不许睡,起来喝汤。”
斯馥哈哈大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在停云下巴上摸了一把,道:“看你面上,且饶了他。”起身走到门前,又是大笑几声,大步跨了出去。
停云将赵颐川提起来,泼泼洒洒地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灌完颐川又软趴在桌上,也不吵闹,光是笑嘻嘻拿筷子敲碗,口中喃喃,停云仔细分辨,又只有微微的鼾声了。停云苦笑着拍拍他的睡脸,将外衣脱了给他盖上,又盛了一碗汤去寻斯馥。
走出房门,外面满院清光,如同水银泻了一地。停云被照得有些恍惚。薰风徐来,不知何处的花香浓得跟醇酒一般,连他也觉出几分醉意来,站住定了定神,才又接着往菊圃中间走。走了几步,停云顿住了。
这实在应当是梦,他在春夜里看见了一株盛放的菊花。
有几块菊畦新松了土,还没有插苗,中间无端端立着一棵一人高的菊,清辉在碧生生的叶脉间流转,通透无比;十余朵硕大的花朵,饱满如月,皆是美人腮上那种粉嫩的颜色,惟有深心一点娇红。
月色悄悄在屋瓦上流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停云踉踉跄跄走上前去,伸手在叶片上触了一触,蹲下身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捡了起来,仿佛不认识似的看了许久。忽然翻身坐在那大菊花边上,朝天大笑,喉中却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陶氏闻声过来时,马停云依然抱着那堆衣服,见了她,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一笑。
陶氏见弟弟这个样子,竟不十分惊慌,皱了皱眉,又悄地打量了停云几眼,他却只是痴笑。她将灯笼放在地下,双手握住那株硕大无双的菊花便要往上拔。
停云忽然开口道:“姐姐有办法让他复原?”声音里已是往日的沉静温柔。
陶氏叹了口气,道:“马公子既然已知道了,以后便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在人前贪杯。”说话间已经将那高大如人的菊花一点点拔了起来,横放在菊畦间,又取了停云手中衣物盖上。
停云目不转睛地瞧着。花叶间淡淡的一层清光散去,陶斯馥右手枕在脑后,大大方方地侧身躺着,身上自是不着一缕。黑发胡乱散着,两颊醉得酡红,双目紧闭,只偶尔咂吧一下嘴。停云又忍不住笑起来,等想起来去找端来的汤碗,那碗早已滚落在地洒得一滴不剩。
他看了一会儿,道:“能搬动么?地上太凉。”
陶氏道:“花在地里,最舒服不过,没什么凉不凉的。不过……他要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还需几日,你还是把他抱回去吧,免得早上被人看见。”
停云吃惊道:“啊,要这般晕几日?”
陶氏皱眉道:“阿馥这次喝太多了,打回原形便是元气大伤之征。要养好,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
停云顿生忧色,摸了摸地上人的脸颊,喃喃道:“这么久没有东西吃,醒过来又要闹了。”
陶氏思量了一番,眼睛在停云身上转了几转,正色道:“倒是也有个法子。马公子可听过,上药三品,无非神、气与精。”
停云抬了眼,道:“嗯。”
陶氏有些脸红,侧身道:“阿馥还是小花妖,连法力都几乎没有,一点点精气便足够了。马公子若害怕,便不必试。他自己靠地气慢慢养着,也就醒了。”
停云莞尔一笑,捡起灯笼恭恭敬敬递进陶氏手里,将斯馥拿衣物裹了,抱了起来。
陶斯馥乖乖躺在停云睡了十年的床上,枕着他的瓷枕,盖着他的被子。这场景看在眼里,便使人喉头发紧。停云想了想,转到外间去,在颐川身上摸了一遍。
颐川身上总有些桂花头油胭脂膏之类哄女子欢心的小玩意儿,谁想到这回居然干干净净,停云上下摸了半天,只从怀里抽出一条绸带来,停云看看有几分眼熟,却没有用处,依旧给他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