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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嘶。”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一身上好丝绸袍子的华贵女人回头,身后婢女的手停在空中,突然被另一个婢女拉着跪下。
      “娘娘饶命。这芸儿是新来的宫人,笨手笨脚,娘娘饶命。”
      萧忆白看了看那个笨手笨脚的宫人,在发抖,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憋红了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萧忆白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吧,你来。”
      萧忆白看向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美艳不可方物,她叹了口气,今日是册封大典,过了今日,她就是皇贵妃了。
      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有些空洞了。
      此时此刻,宫外头的行刑场上,曾经叱咤一时的宁侯爷,被砍下头颅,血色染红了半边天。
      一边笙箫齐奏,琴瑟共鸣;一边肃杀萧瑟,血色满天。
      萧忆白穿着册封的金色袍子,一步步登上皇城的台阶,看见明黄服色的天子等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前尘往事随着乐声不断飘远,萧忆白发现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十五年前。
      宁王府的小侯爷买回来的小姑娘,据说白长了张清秀的脸。大概是从小过多了苦日子,这姑娘说起话来唯唯诺诺,不敢看人,头快低到尘埃里去了。
      “也就三弟闲来无事,看见什么猫猫狗狗都往府里带。”王府二小姐嗤笑,美目在衣衫褴褛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不屑地“哼”了声,带着一众婢女浩浩荡荡离开。
      宁王府的院子里,暮色将至,夕阳的余晖打在树上,地上,小侯爷的黑金色衣袍上。
      “你叫什么名字?”小侯爷宁渠温温柔柔问她。
      她也不敢抬头,轻轻道:“忆白……萧忆白。”
      侯爷好像笑了声,道:“你以后叫文儿吧,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文儿……”她念叨着,抬头对上那双调笑的眸子,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漫天的秋色里,小侯爷向她伸出手:“不要怕。”
      她看见自己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放进了那只温暖的大手里,任他牵着进了屋子。
      文儿被带回宁王府的时候不过八岁,母亲去得早,父亲是个读书人,抱着一个秀才的名头混了大半生。家徒四壁的萧秀才没了抚养女儿的能力,被路过的宁小侯爷连哄带骗给了一笔钱,就把闺女卖了。
      卖了也好,文儿后来这样想过。
      到了王府当个下人,也能吃上口热乎的,不用住漏雨的草屋,不用看算不上亲近的父亲成天唉声叹气。
      还能……还能常常看见外头看不见的俊秀侯爷。
      老夫人那儿缺一个婢女,文儿跟着去了。丫头小,尽管告诉自己一切小心谨慎,还是失手打翻了老夫人洗手用的水盆。
      锦衣华服的老夫人瞪着她,快瞪出火来。文儿憋的脸都红了,愣是一句话憋不出来。另一个婢女萍儿赶忙软声软语道:“还不快收拾干净,要是脏了老夫人的衣服,有你好看的。”文儿行个礼,赶忙收拾残局,忙不迭离开。
      又听那萍儿给老夫人理了理袍子,还是柔柔的声音:“老夫人别跟一个新来的丫头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她一张嘴像是抹了蜜:“奴婢听说今日供来的茶是西域极品,趁早就给夫人泡下了,听说夫人见多识广,一品茗就知真假,奴婢真想开开眼呢。”
      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些许:“走吧。”
      萍儿同文儿说:“我们做下人的,向来矜贵不得,主人喜欢听什么我们才说什么。你这闭着一张嘴,装清高给谁看呢。”
      文儿低着头,嗫嚅道:“我知道了。”
      老夫人最近觉得这丫头有点顺眼了,会看人脸色行事了。只是看不顺眼的地方该刁难还是刁难,这丫头看着不够机灵,但是学的快。
      果真是下人的命。
      年纪小的文儿丫头还不够圆滑,说好听的话的时候磕磕绊绊,舌头像打了个结,但是按摩的手艺练练倒是不差。
      说来也巧,那日老夫人的红人丫头萍儿不在,老夫人随手招了一旁的文儿给自己按着肩膀。开始都是不顺利的,老夫人不屑不满的眼神,刻薄难耐的话语,都像冷风一样刮着文儿的脸,生怕不小心惹了主子,冷风就能在脸上划个口子。
      兴许是本来就颇具天赋,又或者是老夫人说的那样,她就是个下人的命。文儿手艺越来越熟练,萍儿不在的时候,老夫人就叫来文儿服侍着。
      有个手艺撑着,文儿的日子好过了些。
      要不是求生求好的本能求着,谁会靠着低贱手艺取悦着别人呢。
      服侍老夫人的第一年,生性好玩的大侯爷醉酒失手杀了人,风声连文儿都听见了。只是宁府有老王爷跟小侯爷撑着,近年来愈发风生水起,这事情居然被压下来了,大侯爷没有因杀人进牢狱,反而受封去了封地,连带着下人们一同受了赏赐。
      奴婢们窃窃私语:这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咱们提心吊胆生怕哪里惹得主子不开心,一不小心就没饭吃了,人家杀人都是失了手。
      文儿端着茶水的手有些颤抖,不由心想:有权有势的人,都可以这般吗?
      两年之后的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老夫人病逝在四月份。没主的文儿又被送到了二小姐的手下。二小姐向来娇宠惯了,觉得这文儿清秀的长相,沉默寡言的性格,硬是给了她一种骨子里藏着清高的感觉,愈发看这下人不顺眼,什么脏活累活都往她身上扔。二小姐年纪轻,不比事事留一线的老夫人。
      日子又不好过了起来。
      文儿都受着。
      跟着二小姐倒有个意想不到的好处,二小姐听学,文儿能在身边听着,再不济也能在学堂外听着。到底是读过几天书,父亲母亲教着学过些许,脑子也灵光,文儿居然也听进了些东西,听诗词歌赋,听朝代更替。
      只是一个下人,听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这两年文儿经常有意探听小侯爷的消息,听说他生性风流儒雅,是不少官家小姐的如意郎君,又是当今圣上的表弟,如日中天。
      这是带自己来这儿的人,是给自己取了新名字的人,是第一个那么温柔地牵自己手的人。
      女孩子的倾慕总是来的莫名其妙,一眼就够了。
      再看到宁渠是在二小姐的前厅里。宁小侯爷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袍,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小侯爷跟姐姐闲扯京城趣事的时候,瞥眼看到她:“这姑娘看着好生眼熟。”
      二小姐又发出了惯常的嗤笑声:“不就是几年前你带回来的丫头。找下人也不找个机灵点儿的,做事都做不好。”
      小侯爷低低笑了两声:“阿姐要是觉得不好,让给我吧。”
      文儿心头一动,侯爷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手心传来一阵温暖,她克制住自己不能往下想。
      二小姐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人,反正是你买来的,你要就拿过去。”
      像个货物,文儿这样想,转手来转手去。
      “等阿姐把她养机灵点再给我吧。”小侯爷又是带着调笑的声音,三分真七分假。
      原来他喜欢机灵点的。
      大概是被主人骂多了,又想着些莫须有的东西,那日之后的几年,文儿又变了些,会带着些羞涩讨好的笑,还会主动请缨服侍二小姐。萍儿说她终于开窍了,讨讨主人欢心,才能过得舒服一点。文儿这一次笑着同她点点头,道:“萍儿姐姐教得好。”
      二小姐开始打量这个容貌逐渐长开的丫头,丫头不像小时候那么畏畏缩缩,呆头呆脑,现在是个勤快机灵的下人,二小姐再也找不到她藏着的清高了。
      听说宁王府二小姐身边出了个红人丫头,嘴甜,按摩好手艺,会说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文儿。
      连小侯爷宁渠都听说了。
      他往二小姐院里跑的次数多了些许,每次正事谈完之后都半开玩笑地跟二小姐要人。
      终于有一次二小姐不耐烦了,直接看向身边的文儿:“你同不同他走?你答应同他走我就让你跟着他了。”
      文儿怔了怔,在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眼光里,点了点头,羞涩而坚定。
      侯爷又笑了,带着新婢女谢过冒着火的二小姐,摇摇晃晃离开了。
      这年文儿十三岁,眉目间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丽。
      她看着宁渠的背影,有些开心。
      小侯爷对她挺好,从不说她什么,也不管她。
      跟文儿之前的待遇一对比,她觉得小侯爷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小侯爷还会给她带集市上买的草编蚂蚱,醉香楼里红极一时的桂花糕,还有小孩子玩的东西。还有各种做工精良的钗子,刚出来的新品胭脂……
      小侯爷说:“你刚进来那会儿,还小着呢吧。母亲对你并不好,对不对?”
      文儿用这几年学来的语气,温温柔柔娇娇弱弱同他说话:“是奴婢手脚笨了些,老夫人待奴婢并没有不好。”
      侯爷捋了捋她的头发,爱怜地看了看她。
      文儿有时候会痴心妄想,侯爷对她会不会也有一些跟她一样的心思。但她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从不敢多想。
      可是侯爷从来没有对其他婢女这么好过,唯独对她……还把她从二小姐那儿接过来,还教她很多东西,她倒不像个下人,像王府的养女了。
      文儿想,她确实是喜欢上小侯爷了。
      不晓得他的为人,他的职位,他的很多东西都不晓得,只见过他对待自己温柔的一面。
      没有谁比他对文儿更好了。
      直到有一天,小侯爷喝多了酒,俯靠在文儿耳边,带着酒气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文儿脸红得像发烧了。
      她想,趁着侯爷醉酒,说实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轻轻“嗯”了声。
      侯爷又问:“很早就开始喜欢了吧?”
      她愣了愣,又“嗯”了一声。
      侯爷抬头看着她,眼里有她从未看过的东西,他说:“什么都愿意帮我做?”
      她点了点头。
      当文儿支开其他奴仆把药粉掺进老王爷喝的药膳汤里时,手都在抖。
      那日小侯爷的神情依旧在她面前挥洒不去,那样脆弱的,好像不堪一击的侯爷,文儿咬咬牙,将药粉一股脑倒进去。
      “父亲想要杀我,他总觉得我比不上大哥,文儿,你觉得我比不上大哥吗?你不这么想有什么用,父亲想杀了我,让大哥回来,我实在没有办法,文儿,你帮帮我。”耳边传来他的低语。
      老王爷偏爱大儿子,抵触小儿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文儿不疑有他,看着悲痛的小侯爷,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老王爷去了,有嫌疑的文儿被逼问,挨了三十大板,第一板下来的时候,文儿迷迷糊糊想:好疼啊,小侯爷怎么还不来?却只听二小姐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不说?”
      在快晕过去的时候,小侯爷姗姗来迟,她才被小侯爷带走。
      醒来的时候,小侯爷已经是宁王府的掌权人。
      他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悲痛,还夹杂着一丝喜悦,一瞬间文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没有心疼,没有怜惜,没有问一问她还疼不疼。
      他只说:“文儿,谢谢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会给你赏赐,好好待你。”
      文儿木讷地点点头。
      又过了不久,宁渠同兵部尚书之女成亲。才子佳人,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宁渠对文儿说:“你知道的,官家的事,没有你情我愿。”
      她曾觉得自己是宁渠最亲近的人,虽然他没这么说过,但是文儿曾一直固执得认为,宁渠很多事只是逼不得已。
      宁渠同文儿说的官家联姻,在其他人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她们说尚书千金倾慕宁渠已久,宁渠也三番五次上门拜访,你情我愿,好不般配。
      秋来天气转凉,文儿的心也凉了凉。
      凉了的心还是有可能被捂热的。
      比如侯爷就算生了个大胖儿子,还不忘给文儿添两件新衣裳。
      他的说辞是这样的:尚书千金善妒,容不得他有妾室,还是个出身不行的下人,只能委屈委屈文儿。
      他说:文儿,利字当头。生在王侯将相家的人,总是要学会往上走。文儿,你跟着我,我会护你周全。
      文儿点头应着,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利”这个字,却是第一次听进了心里。
      直到有一天给侯爷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一封压着的信件。想要了解侯爷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信是从很远的地方寄过来的,边疆的蛮人势力接受了侯爷抛出的橄榄枝。
      文儿身上冰凉,仿佛碰见了什么大事,赶忙把纸张放好,仓促离开。
      之后不久的几月,文儿睡不着,路过院子的时候听到王爷书房中传来的丝丝声响。是王爷同一个不认识的声音。
      “就这么说好了。为了感谢大将,我还有一份大礼,专门为这一天做准备。”侯爷的声音还是温润动人,说出来的话却让文儿心惊胆战,“听闻边关特别爱好中原女子的样貌,鄙人府上有个丫头,生的娇俏艳丽,人也机灵,在我身边养大,不晓得大将赏不赏光了。”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照侯爷这么说,这娇俏的人儿,侯爷怎么不自己留着,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侯爷放着这月亮不要,送来边关之地受苦?”
      侯爷也跟着笑了几声:“早知道大将同鄙人会有这么一段关系,是特意给大将准备的。就当是个见面礼。”
      “明日带你见见文儿,可不能说漏嘴了。”
      心中的万物开始冻结了起来,身上将要褪去的板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小侯爷温和略带诱哄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她耳边。他好像在说:“文儿,反正你喜欢我的,再帮我一次。”
      那个男人的千般万般好,究竟是为了什么?文儿第一次想不出理由为他开脱,反而有一种了悟了的感觉。
      他对自己没有情。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文儿回到房间的时候手脚冰凉,她抱着腿坐了一夜。
      第二日侯爷用照样温柔的语气向她介绍自己远道而来的朋友,络腮胡,满脸的横肉,文儿觉得一阵恶心。她挤出一个笑脸,向客人问好。
      那人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拆分入腹。
      文儿人前冷静,人后失魂落魄地过了好几日。
      想要逃,怎么逃?宁王府周围侍卫把守,定是会被抓回来,又该怎么办?她只是个下人,没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
      她究竟该怎么办?
      这几日二小姐倒吵闹得不轻。
      “我不入宫,怎么也不嫁。”气急败坏的二小姐在房里摔着东西,“谁稀罕谁去,那种地方也只有活腻了才会去。皇帝老儿亲自来?不见!”
      小侯爷这算盘打的很响,送姐姐入宫巩固同宫中的关系,送美人去边关,同满族勾结。
      那是初春的一个下午,文儿在院子里遇上一个人。
      大概是她本身清丽出尘的样貌吸引住了那个黑衣金边的公子,她欠身问了声好。
      面容英俊的公子眯了眯眼。
      “你叫什么?”
      “文儿……侯爷起的。”她低声答到,“我叫萧忆白。”
      “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忆。”
      “红颜暗老白发新的白。”
      公子道:“好名字。”
      文儿叹了口气,冲他露出一个笑,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太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都快忘记了。”
      “公子叫什么?”她像是不谙世事,天真发问。
      很久没有回应。
      她自顾自说着:“很多时候,太多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无法揣测的命运。人总是会忘记自己的名字的。”
      公子不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公子也很久没念过自己的名字了,是吗?”
      她微微笑着,像是要起身离开。
      “宁垣。”
      身后的男人开口。
      她愣了愣:“什么?”
      男人缓缓开口:“宁垣,我的名字。”
      文儿腿一软,却也不卑不亢跪下,声音里有些些许颤抖。
      “奴婢参见圣上。”
      “此情不一定要成追忆,红颜也不会暗老。”一字一句混合着透过树叶撒下的春光,荡漾在她身边的空气里。
      明媚的日光里,皇帝将她扶起来,同她说:“朕会记得你的名字。”
      皇帝没要宁王府娇生惯养美艳动人的二小姐,要了侯爷身边一个好看的丫头。
      走的那日侯爷目送着她,眼神深邃。
      她对着侯爷和他身边美丽的妻子,活泼的儿子笑了笑,转身离开。
      宫中多了个“白夫人”,她的评价并不好。
      有人嘲弄她不知高低贵贱,身份卑微还勾搭圣上,估计入了宫也是被冷落的主。一身狐媚功夫用完了,还剩什么。
      她也不生气,只听听就过去。
      不过也确实,后宫佳丽三千,她看起来寡淡。
      除去刚来皇宫这几日,帝王已经很久不曾来过她的宫殿。
      宫中对她的评价逐渐淡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边关情况危机之时,有一日皇上听身边公公提到前些日子进来的白夫人按摩手艺可好,宫里娘娘们可没她这么好手艺,耳朵这么一过心却过不了。那日清丽以诗解名的漂亮下人又出现在脑海中,皇帝一摆手,召她侍寝。
      那日之后,她便恩宠不断,步步高升。
      当她坐上侧位那把椅子的时候,宁侯爷勾结蛮人暗地集结势力的事被查了出来。
      她想,若是她也在边关,那也逃不了死亡的命运。
      不久侯爷被关入大牢,即日处死。除去已嫁出去的二小姐,其余家人听候发落,估计只能保着一条命了。
      侯爷的结发妻子来找现在的萧贵妃,美丽容颜上带着近日来的憔悴。
      “娘娘,娘娘饶命,救救侯爷吧。”她再没了当日的趾高气昂,趴在地上。
      婢女们看到萧贵妃的眼中流露出同情,想到娘娘也曾是侯爷带回宁王府住了大几年,多少有些恩情,娘娘定是不好过的。
      萧贵妃叹了口气。
      侯爷夫人继续哭诉:“娘娘爱慕着侯爷的对不对?我知道的,就当是曾经爱慕过,娘娘求皇上饶侯爷一命好不好?娘娘……”
      萧贵妃一声“大胆”呵斥住她:“侯爷这般,本宫也不好受。本宫同侯爷只有主仆一场的情意,并没有你说的爱慕。本宫一心一意对皇上,这宫中可不能造谣诽谤。这件事,本宫很惋惜,但本宫帮不了你。”
      看着哭哭啼啼的侯爷夫人,萧忆白不禁笑了,官家联姻?这要不是真爱,谁拉的下脸来找自己?
      “娘娘,好歹主仆一场情分,当年夫君将您带入侯府,知遇之恩娘娘忘记了吗?”侯爷夫人似乎是打定主意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她想,这女人到底曾经是侯爷带回来下人,要不是有侯爷,她哪来飞黄腾达的机会,一句知遇之恩,她听了多少能求求情保侯爷一条命。
      萧贵妃愣了愣,想到曾经那个带自己进入王府的男人,一阵恍惚。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知遇之恩?”随即露出一个不是那么明显的笑,侯爷夫人浑身起了个激灵。
      只见华美的萧贵妃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本宫倒是有一点能帮侯爷。你那么爱他,你陪着他吧,你们都陪着他,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没有再管浑身僵硬的女人,萧贵妃款款起身,金袍带了一地灰尘。
      边关蛮人被尽数剿灭之后,侯爷一家满门抄斩,包括离了家的宁二小姐。
      宁王府彻底陨落,连着萧忆白不堪的曾经、心中的愤恨一起消散在风中,再无人问津。
      萧忆白盯着送来的皇贵妃华服发呆。
      皇上的气味传入她的呼吸,温柔的大手从她身后绕过,缓缓围住她。
      皇上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多亏了爱妃,点醒了朕。”
      她转身,脸上已是笑意满面,拥住那人:“臣妾哪能点醒皇上,皇上自己了悟了什么道理,也要算在臣妾头上。”
      她笑吟吟,娇俏万分:“皇上对臣妾的心意,臣妾早就心领啦。”
      皇帝失笑。
      这天夜里,萧忆白做了个梦。
      梦到了刚进入宁王府的自己,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以为那个温柔的男人就是自己以后的依靠。
      他叫自己文儿,究竟是真的调笑,还是只是觉得一个下人,要什么名字,随便叫叫得了——她很久之后才想到这一点。
      他可能是大发善心,又或者是看自己长得不错,把自己买回来。但是他不要自己,他把自己送给了老夫人,姐姐,让她变得圆滑聪明,最后才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他大概是发现了她的价值。
      宁小侯爷向来有着强大的野心,养着这么个下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少女年华前一半活在了他的虚假温柔和陷阱里。他利用她的喜欢完成了麻烦的事。他勾结蛮人,布了一个大局。她这才意识到,这个人跟想象的不一样。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自己送去边关之地,那些蛮人……她不敢往下想。
      杀他父亲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萧忆白后来也没想过。
      她的心什么时候开始死的?大概是三十大板以后他姗姗来迟后脸上却存在着的欣喜之情?还是他娶妻生子却依旧不放她走想用她完成其他的事情?反正听到他同蛮人的对话时,心已经凉透了。
      他因为她的聪明机灵而利用她,他也想不到她的聪明机灵让她没办法等死。
      这不是个好侯爷,他的婢女也不是个好婢女。
      那些日子,萧忆白早就听闻侯爷有意将二小姐送入宫中,邀请皇帝来宁王府一叙。
      放弃了逃跑这个念头,她密切关注着府内的动向。只是皇帝便服,她很难认出来,制造偶遇。
      但是看见院子里气势凛然的那人时,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就是这个人。
      然后就有了以诗解名这一出,跟着二小姐听学得来的东西,终于有了用到的地方。果不其然吸引住了这个男人。
      听到他说“宁垣,我的名字”时,她激动地腿一软,跪下的时候微微颤抖。
      皇帝当她是被吓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在狂跳:猜对了。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她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萧忆白早就想好了,嫁谁不是嫁,与其去边关送死,不如嫁给皇上,说不定还能飞黄腾达,一生无忧。二小姐不想入宫,她想。人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觉得自己是愿入侯门深似海。
      入了宫不免有一段冷落的日子。
      原来只是想着进宫,后来看着这金光闪闪的皇宫,想到自己的曾经,就想着再往上走一走。
      她下人出身,凡事笑笑,从不恼人。她圆滑地处理每一件事,等着一个机会。
      她晓得皇帝处理边关问题处理的头疼,私下拿了攒下来的不在少数的赏赐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公公,她带着惯有的笑,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结巴:“我没什么背景,不比其他姐姐们。我本是个下人,手艺还是有的,给圣上捏捏肩按按背分分忧,还是乐意之至的。”她将首饰盒里的最后一根多余的玉簪子送到公公手里:“以后我要是幸得圣上垂青,答谢公公的,何止这些玩意儿。”
      于是圣上召她侍寝的时候,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皇帝在她按着脑袋的时候同她交谈,她略显羞涩,万般动人。多年的磨炼让她清纯的外壳里早就布满了取悦之道。皇帝被她的手弄得舒服万分,惬意无比。
      吃糕点的时候,她故意将另一盘吃的差不多的颜色不同的一块放入面前的盘中,位置正好,大小正好,同皇帝说:“位子放错了,妾原以为这两个颜色搭起来会好看呢。”
      皇帝瞳孔紧缩,一大片白色糕点中混入一块格格不入的颜色,却并无任何突出的地方。
      除了被清理掉的蛮人,皇城之中还有内鬼。
      皇帝多日来的心病终于医好了。他将美人带上床,温柔厮磨。
      美人一副天真模样,仿佛方才的提醒不过是随意为之。
      没有任何势力的聪明女人,对皇帝露出痴恋之色,从不邀功争宠,还能善意劝慰,皇帝也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想起那日说忘记已经名字的干净少女,他将头埋入女人的脖颈,轻轻道:“朕会给你最好的。”
      她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不是那么天真的笑容。
      然后迎接她的就是更高的册封,更多的奖赏,更大的权利。
      宁渠没有说错,权利确实很吸引人。现在这权利却是用宁渠和他一家的命换来的。萧忆白不是什么看得淡泊的人。她没死在害死老王爷的事情里,没死在边关,不仅救回自己一条命,还有了以前不敢想的荣华富贵。坭坑里出来的孩子,尝过地上的苦,喝到了天上的琼浆,还舍得回头吗?
      她还是要感谢宁王府里的教诲,感谢宁渠让她看清现实,没有沉溺在虚假的爱里,感谢学到的“讨主人开心”,她现在的主人只有一个皇帝。没有换主之苦,更没有刁难之苦。
      又想起宁渠说的“利字当头”,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己不是生在王侯将相家的人,却也一路往上爬,虽说摔下去的风险大,但她不一样走过来了吗?
      若是那日没被宁渠买走进入王府,可能她潦草过完这一生,随便找个普通人嫁了,平凡但也可能美满。只是这条路一走就回不了头了。但是这宫中虽凶险万分,却也如同罂粟花般迷人,闪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睡梦中的萧忆白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上的锦衣锦被,头顶的纱帐,金雕玉砌的宫殿,身侧依旧在睡眠中的九五之尊,忽而笑了出来,接着是一片长久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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