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舟不至

2、第 2 章

　　又经过一小时颠簸，在我们的车散架之前，我们终于看到去鉴湖镇的国道出口，此时已经是中午。爸爸打电话给他的朋友，电话却接不通，他的神情逐渐难看。他挂了电话，不尴不尬得说：“嗯，一时联系不到老贾，不过前头他推荐了一个附近菜馆，我们先去吃饭。” 妈妈冷笑一声，待要说话，弟弟开始大声哼唧，扭来扭曲，他要尿尿了，爸爸赶紧附和着进城去找菜馆。

　　鉴湖市的样子和所有三线小城没有什么差别，灰扑扑的楼房，穿着土气的行人，一条主干道从头通到尾，但随处可见度假村招牌终于增添了度假气息——清凉山庄，避暑胜地！ 招牌上画着迎客松和椰子树，和我赢的奖券像同一个人设计出来的。可火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等我们站在餐馆门口，中午过去了一两个小时，炙热的太阳威力不减，几个中年女服务员端着瓷盆在屋内吃饭，默不作声地注视我们走近。有几分钟时间，我们站在门口，没人招待，正当爹妈要发火，一个年轻人钻出来引我们进餐厅，服务员悻悻散去。

　　餐厅装修地像农家乐，背景墙上用棕色和绿色瓷砖拼贴出一座儿童贴画式的火山，山顶大红的瓷片大概是喷出的岩浆，在没有空调的室内感觉更加闷热了。爸爸妈妈为了点鉴湖鱼还是土鸡又争论起来，弟弟咿咿呀呀敲着碗。年轻人站在我身旁，没一点推荐招牌菜的意思，手里圆珠笔转得飞快。

　　我忍不住偷偷瞥他——因为这家伙打扮得特别有小镇杀马特风情，松松垮垮一身站着，埋头打瞌睡，刘海盖住大半脸，眉眼垂下来，睫毛浓黑，转笔的手指灵巧修——长得还挺好看呢。

　　我故意对墙上画的火山很感兴趣，转头问他：“请问，火山到底是什么样子，要怎么上去呢” 邋遢的帅哥不抬眼睛，背导游词一样拖腔道：“火山上一次喷发距今300多年，火山口坍塌后形成了一座大湖，就是镜湖“ 他顿了顿，补充道：“火山口并不对外开放，游客在山脚缆车可以看火山”

　　不能上火山口呀…真是让人失望。我迟疑地望一眼爸妈的方向，发现他们一个带着弟弟去厕所，另一个去检查后厨的鸡和鱼去了。门厅只剩我们俩，我有点不自在，随便问道：”那，火山很高吧？我们在高速路口就看到火山了。“

　　帅哥顿了一下，他终于抬头，重复了一遍：”你在高速路口就看到了？”

　　我的注意力偏移了——年轻人脸庞白净，有个挺拔的鼻子，眉峰皱起，侧头
　　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他有一只眼睛有点不对劲，眼珠像蒙了层毛玻璃，灰蒙蒙的。

　　在我愣神之际，年轻人翻了个优美的白眼，又问了一句：“你在高速公路口就看得到火山？莫不是车上做梦看到的吧？“ 这话口气也太冲了，不就长得帅多看了几眼嘛！

　　我一时有点尴尬，下意识反驳说：没有做梦，就是路上看到了……。可火山不应该很高吗“

　　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哦，小姑娘看错了呗，火山老早就塌了。”——这幅敷衍的态度令我更生气了，努力瞪着他表示不满。

　　好在这时爸爸拍板要了土鸡和几样特色小菜，帅哥转身就走。“真是没礼貌！“我愤愤不平地想着，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辈子和火山一起窝在这里做个土气的小镇人，搞这么神秘。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土鸡肉柴的很，但搭配的炖蘑菇有黑漆漆的圆盖头，据说是山上特产，吸收火山灰营养，有一股矿物质的纯净味道，爸妈尝了一口就再也不碰，我还觉得挺好吃。

　　临走时点菜的帅哥又出现了，他一改之前，直奔爸妈，满面笑容地递过几张礼券，嘴上说着：“贾老板推荐各位来吃饭，老板本要亲自接引，不巧有事耽误，听说几位抽到了酒店礼券，运气真是太好了” 他一笑起来，白白净净的脸上眉眼弯弯，和气亲人的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恭维得我爸兴高采烈，很为朋友的面子得意。看来因为老板的关系嘛，我解气地想：“看你得意什么劲，还不是要讨好我们！”

　　这时肚子却开始咕咕叫，难道是野蘑菇吃多了？我赶紧往厕所跑，生怕出丑。磨蹭了半天，等我出来时，饭厅空荡荡，家人都不见了。这怎么回事？我站在门口发呆，脑子暂时空白，就这样把我给忘在这了？

　　身后传来声响，我一回头，还是那个势利鬼。他看我一脸戒备，走上前说道：“你父母已经往火山去了，缆车券的兑换时间就在两个时…小时后。你可在门外公交站搭车前往终点站。” 他向我伸出手——一张粗制滥造的缆车票……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妈不管我了，教你来可怜我！我气呼呼地瞪着他，也不接他的票，僵持几秒，他忽然扑哧笑出声，把票和几张纸币拍在旁边饭桌上，说道：“随你，只是叫你知道，这里天黑下来，上山的路就不好走了！”

　　他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恶意，在暑热的空气中我竟觉得凉飕飕的。

　　我回嘴说：‘“我……我爸爸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不可能把我忘这儿！” “忘”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感觉暴露了一件丑事…居然被爸妈落下了！他叉着手往回走，悠悠道：“你父母走的时候嫌你太慢，怕兑换时间过了，让我转交你零钱，所以也不是把你忘在这了……” 太打击人了，嫌我太慢比把我忘了更惨！不过他们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我的愤怒变味了，忍不住想哭，不由吸了下鼻子，这个声音好像惹到他了，背过身的家伙长叹一口气，回头说：“小姐，你最好尽快赶到缆车口，你的父母说了换过票会在那里等你。“ 语气像是尽可能温和了。

　　我拿起桌上地票和钱，一声不吭往外走。出去我才发现，太阳已经落下一半，天空泛出明亮的橙光，东边却已昏暗了——我有点怀疑自己的时间观念，不是才吃完午饭嘛？下意识抬了下手腕，却想起手表落在家里了。

　　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但那坏蛋说的没错，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牌，远处一辆大巴正驶过来，我赶紧跑过去。

　　装作不经意回头望一眼，饭店门口黑黝黝，似乎早早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