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岁晏孰华

20、第二十章

　　华清与华凌想放下过往，可是榭修不会如他们所愿。榭修回到司幽国便向百姓们散播山神作怪的谣言，还传信回上清派说华清和华凌叛出师门并与妖魔同流合污，自己阻止未果，还身受重伤，召集弟子，前往空桑山斩妖除魔。
　　一封信写的慷慨激扬，令在场聆听的弟子们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飞到空桑山，手刃了背叛师门，帮助妖魔祸害人间的两个叛徒。
　　于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从上清派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所有人都穿着上清派的弟子服，一条白色发带将头发束起，佩戴银剑，皆气度不凡。
　　远远望去真可谓是奇观。
　　陵居城的百姓皆从高墙里出来，聚在青石板铺成的主街道上，像山神祭游街是那样，对上清派弟子夹道欢迎。更有害羞的姑娘将自己做的香囊抛向队伍。
　　陵居城近百年来都无此盛况。
　　国主思士座在皇宫的高墙外准备好的仪仗里等待上清派的众人。榭修也坐在一旁等待。
　　众弟子到达后，看到他们的掌门激动不已，榭修示意他们要保持风度，切勿太过激动，注意仪态。
　　陵居城百姓们也跟随他们围聚在皇宫门口。
　　思士看着人渐渐都涌了过来，从仪仗里出来，清了清嗓子，对着他的数万臣民说：“诸位，我们司幽国受这些妖物侵扰几十年，如今就要面临灭国了，是我太无能，对不起你们。我在此向你们道歉。”
　　随后深深的向着众人鞠了一躬，百姓们看到他们的国主放下身份，向他们道歉并行此大礼，都激动起来，有些甚至留下了眼泪。
　　眼看众人的情绪已被调动起来，思士再次张口说道：“这麽多年来，我们一直以为是山精作怪，直到最近上清派两位仙师到来，告诉我是妖作乱。并承诺将保护我司幽百姓，他们甚至为此受了重伤。我对他们二人甚是感激，可谁承想，他们联合山神将我的皇姐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思士像是悲伤到了极致，话也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豆大的泪珠接连留下，身形一晃就要跌倒。榭修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人扶住，然后低声安抚许久。
　　台下百姓看着此场景，更是群情激愤。司幽遭祸多年，山神不管不问，如今竟然还在司幽国的生死关头，掳走他们的圣女。
　　榭修叹气，用他那苍老的声音说：“诸位，我身为上清派掌门御下不严，我的两名弟子竟背叛师门，与妖物同流合污，我对不起诸位。”
　　接着就有上清派弟子附和：“掌门不必如此啊，那两个叛徒的罪为何要掌门背!”
　　榭修摇了摇头，一脸痛苦，“凌儿和清儿犯下如此大罪，我作为他们的师傅自然是有责任的。如今，我已探明，真正的山神大人早已不在了，这些年霸占山神之位，纵容妖物祸害百姓的是个妖物。恐怕就是那妖物迷惑了我那两个可怜的徒儿为她做事。今日，我在此立誓，我将带领我上清派弟子将那妖物除去，还司幽和平安定。”
　　台下百姓纷纷鼓掌，伴随着欢呼声，有人大喊：“多谢仙师帮忙！”
　　思士趁机道：“我司幽臣民可愿与我跟随仙师一同上山，助仙师一臂之力？”
　　百姓们群情激愤，大声回答：“上山除妖，与司幽同生共死!”
　　接着，皇帝的车辇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上清派的弟子们，百姓们跟在最后，浩荡的队伍出发前往空桑山。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目送他们走出城门，像空桑山行进，一如当年的山神祭，只是这次他们不是去祭拜山神，而是去亲自消灭他们曾经的信仰。
　　你看，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是人的信仰，而一碰就碎的也恰恰是人的信仰。
　　那车辇中年轻的君主满怀希望的带领他的臣民们走向他们为自己挖的坟墓，然后自取灭亡。
　　空桑山依旧是静悄悄的，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看着这座毫无生气的荒山，思考着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记忆中还有山神庇佑的空桑山好像一直是生机勃勃的，鸟儿或在林间飞，或站在枝头唱歌；草丛里时不时窜出一只野兔，耸动着它那长长的耳朵，三角形的鼻子一动一动的，然后又迅速消失在草丛中。
　　好像还有火红皮毛的狐狸，满身花纹的老虎，身形矫捷的黑豹……
　　连空气中都是清甜舒适的味道。
　　可是如今却空无一物。
　　而对年轻人来说空桑山就应该是这样的，老一辈人将这座山描述的住满妖魔鬼怪，山神也是个青面獠牙，祸害百姓的怪物。
　　这座山人人避而远之，是个禁忌。
　　禁忌就应当是这样空无一物。
　　人们各怀心事的在山中行进，他们打量着山中的事物，或在怀念，或是好奇，总之没有人想起那个庇佑他们多年的山神。
　　沿着溪水向上，然后穿过竹林后的众人站在高耸的山壁前面面相觑。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戕害他们多年的山神就住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众人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事实上，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在这禁忌的深山中，那些手持银剑的上清派弟子成为了他们唯一的依靠。
　　而幻境中的瑶华也注意到了山中的众人，她从面前的镜子内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们，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曾经，她以为只要虔诚的为人们祈福，将他们的愿望传达给上天就是人们对她的期冀。然而，她错了，人们想要的更多，有一天她满足不了人们的贪念后，她被无情的抛弃。
　　于是，她躲起来了，她苟延残喘于世，什么都没做，甚至不再出现在人们眼前。可是，他们仍对她喊打喊杀。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瑶华双臂交叉在胸前，紧紧的抓住不停颤抖的身体，她心里在想：就这样消失就好了！
　　是啊，她还有什么理由存在于世呢？
　　作为一个山神，她是失败的，她对不起天也对不起地，她想：自己是个多么无能的山神啊！
　　推门而入的思女打断了她，这个敏锐的女子一眼就看到镜中的场景，也立刻想到发生了什么。她上前打碎了镜子，双手捧起瑶华格外惨白的脸，只说了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您只看着我就够了。”
　　思女的话音刚落，幻境外司幽百姓的喊叫声传来。
　　“杀了山神，还我司幽安宁！”
　　“山神就是妖物，杀了妖物!”
　　……
　　瑶华笑了起来，笑得她那张好看的脸扭曲起来。原来，她是妖物啊！
　　思女紧紧的捂住瑶华的耳朵，希望将那些声音挡在外面。
　　可，都是徒然。
　　听力绝佳的山神瘫坐在地，面色惨白，散落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她那高贵清冷的气质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山神的躯壳而已。
　　听到叫喊声赶来的两人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世间最凄惨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个满怀希望的神被她的臣民打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华凌双拳紧握，面对这样的瑶华，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样好的一个山神，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乐呵呵的，好像世间没什么能把她打败一样。
　　可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群人啊，把她扔进枯井还不够，现在还要在井上盖上石头，让她彻底的万劫不复。
　　华凌双目通红，转身快步走了，华清紧跟其后，一把抓住他那紧握的手，冷静柔和的声音响起：“你想去干什么？杀了外面的那群人吗？这样你会遭天谴的，你知道吗？还有，你觉得你能打过榭修和他手下的那些弟子吗？且不说你现在没那么强，就算有那么强，他们群起而攻之，你又当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让华凌暂时冷静下来，他看着对方好看的不可思议的双眼问：“那怎么办呢？看着他们把瑶华逼死吗？”
　　华清也一时语塞，是啊，还能怎么办，他们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却蛮横无理的人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纵使他们有百般法力，矫捷的身手，在道德和这世间的规则秩序之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有些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而你却不得不接受。
　　而他们要接受吗？
　　华清问自己，他要接受吗？
　　他不想。然后呢？他要违反天道吗？
　　他承认，他做不到。
　　即使曾经作为元青的他恨透了这些规则秩序，可是在面临这样的抉择时，这些规则秩序又像是他与生俱来的烙印一样时时提醒他不能出格。
　　最终还是摆脱不了，最终还是屈服了啊！
　　“华清，你真是无能啊!”他这样嘲笑自己。
　　他看了看面前生而热烈的少年，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然后又低下头，再次自嘲道：你看，你又是这么道貌岸然，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去阻止别人，真的令人作呕！
　　华凌看着眼前这个人脸色的变化，最后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我不知道。”
　　纵使我具有神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纵使我拥有前世元青的记忆，我也无能为力；纵使大家都对我寄予厚望，我其实就是华清啊，我真的没有办法！
　　华凌似乎听到了一声求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那是华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