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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面君 ...


  •   面君

      谢谦被扶上马,还在四处张望着。目光在队列中逡巡了好半天,才终于看到那轻甲人用短/枪挑着装有木匣的黑色包袱,骑着马远远的缀在队列的最后面。

      这一位连将军麾下的统领把谢谦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回答了一堆,可是关于那位轻甲人的身份,谢谦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谢谦只是从那位统领的口中得知,轻甲人并不在禁军的编制之中。似乎是星夜从临安而来,带着官家密旨入营,方能取信于镇守西北的连易坤将军。

      官家的人……吗……

      定北王似张狂又似绝望的笑声仍在耳畔。谢谦发现,他对于这个世界原本很清楚很单纯的认知,突然开始变得边界模糊。

      三日后,他回到了临安。

      宫中的一切与三年前并无太大差别,仍是雕梁画栋,帏绣成栊。

      谢谦在宫人的引领下,袖手穿过熟悉的穿山游廊,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这里和外面的世界是分隔开来的。人间的那些疾苦忧愁,这里却仿佛都没有。

      御花园中,官家闲坐在临水的亭子上,将手中的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撒向水面,引得池中锦鲤纷纷探头争抢。

      看到谢谦被带进来,赵郅随手将鱼食递给身边的宫人,冲谢谦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谢谦走近,在赵郅的面前躬身下拜。

      赵郅道了声“免礼”。

      谢谦起身。

      赵郅让谢谦站在他面前,眼神似乎在打量他,又似乎已经放空,只是在透过他去看着另外的什么人。

      好一会儿,赵郅收回了目光,勾起一抹令谢谦倍感熟悉的,疏离又出尘的浅笑。

      时间没有在官家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仍是一袭明黄的衣袍裹着清瘦的身体。过分白净的脸庞上,眉目间一派冷淡却又透着某种深邃的锐利。鼻梁高挺,薄唇红润,蓄着一簇寸许美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是那个高贵而又孤僻,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着三年未见的外甥看了半天,说:“你……长高了不少。”

      谢谦腼腆一笑。官家向来待他和善,虽然不可能像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亲生父母那般给他诸多的陪伴与疼爱,但是在他或许贫瘠的成长过程中,官家已经是他生命中最接近父亲这个了特色的人。是以,在谢谦心中没有多少敬畏与惶恐,反而是升起了久违的亲切和感动:“回陛下,这些年谦在岭下与农人一起田间劳作,能靠力气吃饭,体格自然比从前健壮许多。”

      “又黑又瘦,哪里健壮了。若是你母亲看到,恐要心疼,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赵郅正色说。

      谢谦眼中的官家,始终是高高在上,不屑于婉转,不屑于矫揉。

      他这样说,应是真的这样觉得。

      谢谦回想起旧日他跟着其他几个皇子去疯跑胡闹了一通,回来后被官家招去整整齐齐地跪成一排。

      那时官家并不责骂他们,无非是平平淡淡地问两句“去哪里了,玩的可还尽兴,下次记得早些回来”这样的家常。

      那到底是为什么把他们叫回来跪这一通呢?谁也不懂,谁也不敢问。于是只好分别检讨到底那个蠢材犯了错,才会连累大家一起被官家召来。只是屡次拿不出定论,后来大家渐渐长大,不就再一处胡闹。

      后来想想,这也许并不是他们以为的警告或者训诫,而只是官家作为一个不善表达的长辈,对出去玩疯了的孩子们一点纵容和关怀而已。

      谢谦回忆起旧事,觉得当时的他们自以为想了很多有的没的,其实真的很幼稚,不由微微失笑:“陛下言重了。谦既已成年,本就应当自食其力。岂有仗着官家偏爱,仗着亡母余荫,躲懒一辈子的道理。乡野之间的生活,虽有辛劳困苦,但也有不少意趣。陛下若想听,谦可以慢慢说给您听。”

      “……”赵郅似乎又有些出神。风轻轻拂过水面上的凉亭,簌簌地掉下了几片叶子。

      有几片将将擦过他的衣角,便被身侧的黄门内侍眼疾手快的摘去了。

      不过这动作倒是让赵郅回过神来。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那些事自可闲来缓着些听,不过朕听说你从汴梁带来了礼物,不打算亲手呈给朕吗?”

      礼物?谢谦不解地蹙眉。

      从定北王帐中出来以后,几经波折才由连将军麾下的禁军护送回来,哪里有机会给官家什么礼物?谢谦一时间不知道是要辩解还是要请罪,却见官家正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后。

      他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熟悉的轻甲人正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托着那个他带了一路的黑色匣子。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谢谦吃惊地看着那人,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不怪他吃惊,事实上,禁军将他护送到临安城外的驿站后,谢谦便跟着官家早早安排等在那里接他的车马回宫。

      明明上车的和进宫的只有他一个,这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而最重要的是,官家为什么会以为是他把人带进宫的?

      若不是想到禁军统领说起轻甲人极有可能直接受天子差遣,想到上一次轻甲人跟在他身后所发生的事,谢谦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许是需要进宫面圣的关系,那人这一次除去了身上的轻甲,仅着一身黑色绣着暗纹的劲装。那身影竟是比先前看起来要瘦削和单薄得多。

      他的头发仍是一丝不苟地高高束在脑后,只因低着头,谢谦还是没有办法看清他真实的相貌。

      谢谦内心的疑问不停地翻滚着。他潜意识里抗拒着那个黑色的匣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去触碰。可官家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正状若期待地看着他,而那轻甲人也稳稳地托着,等着他接过。

      谢谦回想起拿着燃着昏黄灯光的狭小帐子里,谢诤的憎恨的眼神,和定北王的疯狂的大笑。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却像是甩脱不掉的毒物,不停地侵蚀着他原本平静而纯粹的心湖,让那湖中原本清晰而明亮地倒映着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开始变得浑浊而模糊。

      最令他不安的是,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怀疑,原本映着的那些倒影,他们的本体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谢谦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不得不按着别人指定的剧情来进行演出。他艰难地从轻甲人手上接过黑匣,上前两步,用和轻甲人同样的动作单膝跪下,低头双手呈在官家面前。

      赵郅不急不徐地接过来,稳稳地放在膝盖上,在谢谦的面前开启了匣子。

      “咔哒”一声轻响,对神经紧绷的谢谦来说不亚于一声惊雷。

      他麻木的盯着赵郅慢慢地推着盖子,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揭开谜底。

      那保养得宜,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探进一蓬乱糟糟枯草一样的乱发中,抓出了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谢谦与兄长沉默地对视着。那铅灰色的面容还没有褪去怒容,仿佛下一刻那薄唇又会张开,流泻出无尽的咒骂。

      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赵郅没有欣赏太久,将人头递给一旁面不改色的内侍捧住,又从匣底拿出一个血迹斑驳的书信。

      他展开来看。谢谦也能从背面看到定北王那颇为锋芒外露的笔迹在纸上大开大合地铺展着,只是那信的内容却没有那般肆意张扬。

      “愿赌服输,悉听尊便。”赵郅轻声念出信上的内容,慢慢地展开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愉快的笑容。

      “即便如此,你我父子三人,还是要乖乖地做他们的棋子!”

      定北王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脑海。谢谦站在原地,不寒而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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