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诛心 ...
-
诛心
谢谦在帐中,茫然地徘徊着。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快的他好像只是闭起眼睛做了一场梦,睁开眼,梦中种种历历在目,醒来却始终有种不真实感。
善变的宋指挥,冷漠的轻甲人,恼恨的谢诤。他们的脸在脑海中交叠混淆成一片斑驳模糊的影子,让谢谦难以辨认真假虚实。
对天子的感恩敬爱和对父兄的儒慕期盼自幼交织在一起,一并组成了他整个人。
即便是当年离家,虽是负气出走,但又何尝不是天真地期盼着兄长能够借此机会,在父王的帮助下地顺利拿回继承权。
一家人各尝所愿,岂不美哉!
怎料到三年过去,他在山间悠然自在,却不知父兄与朝廷的关系日渐疏远。
而今,兄长更是旗帜鲜明叛出大宋,而父王依旧不知所踪。
帐外一群父王旧部各有盘算,试想,说他们忠于父王忠于兄长,又怎会让宋指挥就这样借着他的由头轻易带人刺杀谢诤,得手后又不慌不忙地给他证明身份,没受丝毫责问?
而若说他们并非忠于谢氏,而是忠于大宋。那又为何就这样接受了谢诤的威胁,高竖齐王的旗帜与大宋禁军陈兵对峙,分庭抗礼?
战事说起来短短两个字,又有多少无辜黎民为此受难,多少亲生骨肉天人两端。
谢谦只觉得满腔情绪堵在心口,环顾四下,无人可信,也无处可诉。
悲伤和孤独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心头。
他就这样被软禁起来,整整关了十五天。
除了每日来送餐食的小兵,没人来见他,他也见不到别人。
可能对这大营里的其他人来说,他除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身份,其他就一无是处了吧。
而最悲哀的是,就连谢谦自己都无法否认掉这一点。生而为人,于国于家无用,真是愧对圣人教诲。
“师父!”熟悉的声音将谢谦从思绪中唤醒。他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便宜徒弟正站在一旁憨憨地看着他。
“小石头,你怎么来了?”谢谦有些意外地问。但其实他知道这个答案王磊给不出。
只是不知道宋指挥此举,是为了向他示好的安抚,还是为了向他彰显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呢?
或许对于宋指挥来说,这又是一次进可攻退可守的布置吧。
尽管心中游移不定,对于小石头的到来,谢谦的内心还是很欢迎的。有心思直白单纯的少年分散注意力,他才不会在无所事事的空等里过度地沉溺于自责和懊悔。
取出帐中备着的笔墨,谢谦也兑现了给王磊的承诺,一笔一划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看着王磊笨拙的在一旁练习,谢谦难免想念起长云岭上的阿雪。若论习字起习字的天赋,阿雪实在胜王磊颇多,只可惜她身世坎坷,又是女儿身,便是再有悟性也不可能借此安身立命。
不过读书本身也是件提升个人修养的好事。
离家几个月了,不知阿雪和婆婆可还安好。这念头一起,压抑着的思念顿时翻涌。
王磊在突然得知自家师父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的时候,本来是有点惶恐的。
毕竟对于乡野百姓来说,哪怕是县令都是了不得的一方父母,更何况还是王位的继承人呢?
但是谢谦待他如往常一般亲近,且谢谦还在软禁中,虽然王磊不是很能明白什么叫软禁,但除了他们师徒两个,也没有旁的人在谢谦面前恭敬,他自然也就感受不到谢谦身份的变化带来的差距,只在最初纠结了一会儿就丢开了,依旧师父长师父短地依赖着谢谦。
这样的王磊固然无法为谢谦开解他的心结,但是谢谦觉得,这种纯诚正是小石头可贵的地方。
如果可以,谢谦希望所有百姓都能像小石头一样,轻易地忘记和原谅那些给他们带来痛苦和灾难的东西,快乐而简单地享受平和与安宁。
让百姓失去了这些简单平凡的快乐,正是所谓上位者的失格啊。
在王磊的陪伴下,谢谦又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十五天。
这天傍晚,宋指挥抱拳躬身站在帐外,朗声道:“卑职宋铖请见世子。”
闻听是他,谢谦不由皱眉。实在宋铖之前的作为让他耿耿于怀。对于这样看不清立场,心思莫测的人,谢谦本能上想要敬而远之。
可是如今身处大营,他固然不想见宋铖,可是对于其他人,难道就能够付出信任吗?
谁都不信,闭目塞听,那又和自欺欺人的逃避有甚区别。
谢谦思来想去,只好按捺下心底的抗拒,掀了帘子出帐:“宋指挥有何指教?”
宋铖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躬身一礼后起身道:“恭喜世子,定北王爷已经赶来大营,不日即将抵达。请世子做好准备。”
谢谦闻言双眸一亮:“父王赶来了?太好了!”但随即,他又想起谢诤:“宋指挥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大哥现在到底如何了?”
宋铖答:“世子且宽心,大公子性命无碍。”
“当真?”这一消息令谢谦真正地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谢诤还是他的兄长。叛出大宋也好,架空父王也好,自有国法家规去处置,但谢诤对自己的恨意和杀意,却是谢谦不愿意去追究和报复的。
眼下谢诤无事,他也可以坦然去见父王了。
可惜,他还是太过轻信,放心的太早了。
等他被带到定北王谢晏的面前,当头就被甩了一把飞刀扔到脚边。
“父……父王!?”谢谦了愣在原地,还来不及去问安,先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斥骂。
“好啊,好得很。”谢晏坐在上位,按着胸口怒指着谢谦。
他比三年前添了几分老态,原本挺直而宽广的腰背如今看起来有些佝偻。
可他对谢谦不加掩饰的厌恶与仇恨比三年前更甚。
三年未见,又经过了这一个月的苦苦等待,谢谦本以为这即使不是一场令人感动的会面,起码也会有一点点的温情在。
可是没有。
应该被他称作父亲的那个人,冷漠地对他说:“别叫我父王,本王何德何能,有你这么个随时带着杀手弑父弑兄的儿子!”
如此诛心之言,令谢谦如坠冰窟。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所有的争辩和解释,恭恭敬敬地跪下,和三年前一样,给谢晏行过一遍大礼。然后他捡起地上的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
他抬起头看向始终不为所动的谢晏:“父王……不论您怎样看待谢谦,怎样看待我这个儿子,都不重要。”
眼泪像是在身体内部沸腾的水,翻滚着连成串从脸颊滚落,万种情绪梗在胸口,谢谦一字一句,宛如泣血:“您是大宋的藩王,您的脚下,是谢家世代守护的土地,那些被迫离开土地,血染黄沙的人,我们的同胞,是您治下的百姓子民。”
“谦枉活十七载,于国于家无用。空负皇恩,违逆父命,牵连兄长……谦固百死难赎,然百姓何辜,请父王和兄长三思,放下干戈,与朝廷重修旧好,就当……就当是为了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嘭!”谢晏听不下去,怒不可遏地一拍案几:“你还敢跟我提那个女人!”
谢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