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青衫如醉

33、红丝错

　　“九爷，简特派员在外面车上等你。”正在青帮香堂忙着点算物资的叶涵听到手下的禀报，不禁吃了一惊。击筑从来不会这么晚过来找他，而且事先也没有给个电话。一定是他们那条线上出了非常之事了。他赶紧吩咐：“你们继续点算，我去去就来。”放下扎在腰间的长袍下摆，抬脚往外面走去。
　　一出大门他就看见简执羽的小道奇静静地泊在夜色中，车窗全拉着帘子，看不出里面的动静。他观察左右一番，小心地靠过去叩着车窗，一轻一重。“啪”地一声车门从里面打开，他一猫腰就坐了进去，这才发现车后座上还有一个人，不由诧异得半根眉毛挑了起来：“你是？”
　　“司令部的孙副官。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称呼她简三小姐。”简执羽笑嘻嘻地说道，满意地看到一向喜欢开玩笑的叶涵一脸吃惊的表情。简眉央坐在后面没看见叶涵下巴掉到地上的表情，只是把之前换下的军装递过去：“小农叛变，就要来上海指认组织要员和机关所在。你赶快通知荆轲和同志们撤退。司令部我是不能待了，等我离开以后，麻烦组织用这衣服替‘孙承慕’做好善后工作吧！”
　　“我打算送她去天津。来不及当面报告了，就麻烦你转告荆轲一声吧。”简执羽听她讲完，适时地接上一句。
　　叶涵听着这些信息，已经从最初的讶异恢复了冷静，他接过军装夹在长袍里，转向眉央说话，他说话的特点是语速极快：“嗯，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跟你保持联系了。保重。”他推开门要下车，想一想又说：“你们等一下。”他转身跑进香堂，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口藤箱，塞进后座：“外面这口大点的箱子给你装行李，里面有个装钱的小箱，一个要远行的人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会被怀疑的。”
　　简眉央感激地看着叶涵：“谢谢。”
　　“谢什么！这是荆轲预备下的，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提供给需要的同志。”叶涵说完马上退后，冲着他们挥手再见。简执羽脚下一轰油门，车子飞也似地窜出去，直奔火车站。眉央坐在后面，把之前执羽为她买的服饰都整理好放进箱子里。打开叶涵送的小箱子，发现里面的费用很充足，够她在外面应急使用。
　　“你到天津后，就到家里住着，父亲会照看你。这些年他也很苦。”简执羽想起当年眉央和简家的恩怨，觉得有必要叮嘱一下。
　　“想不到多年后，还是要跟他老人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娘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哭笑不得。”眉央合上藤箱的盖子，想起往事感慨万千。
　　简执羽看看后视镜，只觉得她脸上充满了无奈和惆怅，一时无语安慰，忽见后面有车灯一闪，按着方向判断，应该是来自青帮香堂的方向。大概叶涵已经开始通知组织各处了。他没有多想，仍是埋头静默地开车。
　　火车站再晚也是人流湍急的地方，简执羽凭着自己的特别PASS买到了金贵的卧铺票，一路把眉央送到了月台上。前往天津的过路火车还没有进站，他便帮眉央提着箱子耐心地等待着。正好对面有火车进站，带起了铺天盖地的狂风，吹得眉央裙摆飞扬，像涟漪一层层荡开去，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捺住，抬头见他看得恋恋不舍，她忍不住踮起脚来，在他耳边细语：“Je t'aime bien, tu sais?”
　　简执羽像被点中了穴位一样，拎着藤箱呆立着，唯有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惊讶、迟疑、欢喜，在他眼眸中一一流过。
　　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原来并非自编自演的独角戏，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水到渠成。
　　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在遥遥传来12点钟响的时刻，他和她凝眸相睇，笑颜如花。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月台上对他俩投来的关切目光。
　　冯锦玫坐的列车刚刚抵达上海站，一下车她就从车厢与车厢的间隙里看见对面月台深处的一双俪影，女的背对着她，穿了一条在月光下仿佛盈盈有光的连身裙，被风带起的裙摆让她手忙脚乱，男的站在月台上的阴影里让她看不真切，那轮廊看起来修长俊朗。虽然她看不到两人的面容，但看得出这两人在周围等车的人群中显得特别与众不同。眼前的列车开走了，她可以把对面月台的情况看得更清楚，正巧此时有列车进站，远远的汽笛声就已经拉得震天响，对面月台上的两人从阴影里走到有白炽灯照映的月台边候车，整个正面暴露在灯下，两张熟悉的面孔让冯锦玫只觉得全身大震。
　　简执羽！孙承慕！？
　　她两脚有些发软，更夹紧了手中的公文包。本来还想当面对质，现在看来小农的供状都是真的！女儿身是孙承慕最大的秘密。而简执羽敢冒险送她离开，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对面的列车只停留了两分钟就带着上海的乘客缓缓驶向下一站。冯锦玫知道阻止不了火车的去留，但至少可以决定简执羽的生死。她横下一颗心，拎着东西尾随简执羽出站，见他开门上车，便潜行过去迅速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正打算发动车子的简执羽闻声回头，一杆冰冷的枪已经顶上他的后脑。
　　“执羽，好久不见。”
　　这听来曼妙无比的女声却让简执羽的头“嗡”地一声大了。
　　周永魁接到冯锦玫的电话后，连夜下山往上海飞奔，终于在五个小时后，夜里12点返回了司令部，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见了整整齐齐的文件和电报稿。不由暗赞孙承慕办事仔细，他坐下来拿起最上面那份电文，翻出密电码本来翻译，内容跟冯锦玫在电话中提到的一致。正当他又惊又疑的时候，值班的译电员又送进来一封加急电文，周永魁再翻开密电码本译出第二份电文的内容，这一封电文是紧接着上一封的，原来西安警备司令部方面恐怕第一封电文的内容被□□内线侦知，所以又再发一个电文来提醒上海方面小心提防内部出奸细，防止走漏了消息，影响对□□分子的围剿行动。
　　周永魁抬头看向译电员：“第一封电文什么时候到的？谁接触过？”
　　“报告司令，第一份电文是我收文，交给孙副官后，他又送到您这儿来了。”译电员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孙副官人呢？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周永魁离开时安排孙承慕暂理司令部一切事务的，在他回来这里以前，应该在司令部随时待命才对。
　　“报告，孙副官送过电报后，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译电员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看了看译电员，觉得不像在说谎，便挥挥手：“你先回去值班，如果孙副官回来让他马上过来一趟。”
　　直到此时，周永魁还心存一丝侥幸：一向忠诚勤恳的承慕不可能是那个潜伏已久的□□间谍。
　　但他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事情为什么就这么巧？小农叛变的电文一来，他就生病了呢？周永魁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份电文，觉得心神不宁，他定了定神拨出一串数字：“马上给我查上海所有医院，有没有孙承慕的就诊记录。”信息很快反馈回来，各大医院都是查无此人。
　　“再给我搜孙承慕的居所！”周永魁有点火了，气急败坏地下着命令。
　　搜查的结果是什么东西都在，就是不见孙承慕的身影。他消失了。偌大一个上海，人海茫茫，司令部里谁也不知道孙承慕到哪里去了。
　　接到这通反馈电话后，周永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冰凉，壮硕的身躯深深陷进黑牛皮圈椅里，交叉的双手握得彼此青一阵白一阵。他忽然感到无比的伤心难过，孙承慕，这个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学生，无比信任的部下，现在可以有九成的把握断定他就是小农指出的□□潜伏间谍。剩下那一成就是要把他抓捕归案，确认身份。
　　枉他和简执羽明争暗斗，和全上海的□□地下组织斗，自己身边却早伏了一颗定时炸弹。是对他一向自许的高智商高情商的极度讽刺。
　　“传令下去，全上海从现在开始封锁所有出入口，防止□□份子出逃，并电告铁路沿线各站，全力缉捕孙承慕。”周永魁虽然受到了打击，但没有失意太久，当机立断下达了追捕令。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可能孙承慕早已通知□□同伙，自己也逃离了上海，希望已方的抓捕行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如果他拒捕呢？”负责行动的人有些投鼠忌器，毕竟那是司令最器重的孙副官啊。
　　“最好抓活的，如果拒捕……格杀勿论。”周永魁对杀死孙承慕有些微妙的抗拒，但理智告诉他，必须这么做。
　　可惜啊，承慕，你为什么不愿好好当一个党国英才呢？
　　空间窄小的汽车厢内，简执羽还是被冯锦玫用枪指着，冷凝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 听着她的指控，简执羽没有动弹，只是平静地说话：“锦玫，说话要有证据。我什么时候成□□了？”
　　“你来火车站为的是送孙承慕离开对不对？敢跟他串通一气，不是□□是什么？”冯锦玫见他抵赖，手中的枪又顶得紧了些。
　　简执羽还是一脸的笑意：“锦玫，你小心一点，枪弹无眼啊！” 他不是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而是想拖延时间，让眉央走得更安全一些。
　　“你别以为火车一开动，他就会安全。”冯锦玫冷笑着，一只手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折文件展开：“孙承慕原名简眉央，女，北平女子师范学堂毕业。同年加入国民党，1920年前往法国受训。被荆轲吸收为我党情报人员，回国后考入黄浦军校三期……”念到这里，冯锦玫笑看后视镜里表情僵冷的简执羽：“还要我读下去吗？这是秘件，由荆轲贴身随从小农指认的。亲爱的执羽，你能否解释简眉央和你的关系？”
　　听着冯锦玫用甜美的声音念出文件上的一字一句，简执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为了眉央今后的安全，他要弄到这份文件，并且销毁！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损人不利已的主意。无奈之下，值得赌上一赌。这样想着，他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忽然划出一道上行的弧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枪从前座塞进她手中，缓缓地开口：“她本姓简，这就是我要帮她的理由。因为……她是我妹妹。”
　　他陈述的事实惊得冯锦玫目瞪口呆：“你骗人。是兄妹你们怎么能那么亲密？！”想起那个吻，她到现在也接受不了。
　　“我要保护她。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只要她安全。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把枪和人都交给你，要杀要剐随便。”简执羽淡然说话。
　　冯锦玫持枪的手开始颤抖：“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杀你。”偏偏这个时候简执羽大胆地转过来看她，诱惑的笑容在她眼前模糊又清晰：“只要你答应我放过眉央。我会给你……你要的幸福。”
　　接着她听见简执羽用最温柔的声音说话：“I love you.will you marry me?”
　　冯锦玫心中一片茫然，他竟在这种情况下向她求婚？她不由地在心里软弱地轻斥了一句：你不就仗着我爱你？
　　一时情感超越了理智，口中已经作出回应：“yes.”
　　简执羽胜券在握地笑了笑：“我送你。”随即发动了汽车，一头扎进夜幕中。
　　这是一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交易，谁都不是赢家。
　　火车在和铁轨的互相摩擦中前行，简眉央坐在软卧包厢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车厢走廊里忽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接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命令，车内所有成员必须接受检查。”声音越来越近，正朝她所在的包厢行来。一定是周永魁赶回来了，不用说这场检查是冲着她来的。她站起来，镇定地抿了抿头发，正准备开了包厢门走出去，门忽然从外面开了，走进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笑着唤她：“夫人，打扮好了吗？”
　　简眉央有些讶异地抬头，看清来人，不由地微微一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