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030 ...
-
030
“公子,二少夫人派人送来一幅画,是文宗真迹。”巫九道。
前朝文宗虽然是个骄奢腐败的亡国皇帝,但于书画一道,技艺高超精绝,自成一派。其真迹多毁于战火,留存下来的不过寥寥。
谢叔容收藏有一幅他的《千山孤鸟图》。
二少夫人出身太原王氏,王氏自前朝便位列重臣,恐怕也只有王氏,才能如此轻而易举拿出文宗的真迹了。
谢叔容坐在轩窗边,手里捏着经卷,闻言,他连目光都没有移动,只是平静道:“收起来罢。”
“是。”巫九退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书画。
没过一会儿,月麓在窗外躬身道:“公子,夫人求见。”
谢叔容捏了捏眉宇,抿了唇,将书卷放下,道:“请她进来。”
谢夫人穿一袭苍青色服饰,面色沉穆,眉眼冷静,身旁两个丫鬟各捧着一个盘子。
谢叔容起身见礼:“母亲。”
“你父亲着我替你挑选世家之女。”谢夫人言简意赅道,“这里有上至琅琊王氏,下至颍川庾氏之嫡女,人格品性皆为上等,德才兼备,容貌出众,我今日带来,让你看看。”
谢叔容抿唇:“不必了。”
谢夫人:“你不看?我知三公子天纵之才,寻常女子恐怕难以入眼。但你清楚,家主的话不可违背,三公子的亲事早晚要定下来。”
谢叔容静静看着她,眉宇不动。
谢夫人眼神一紧:“还是说,三公子已有了人选?”
“此事我自会回明父亲大人,母亲请回罢。”谢叔容道。
他打开经卷,目光垂下,不再理会谢夫人。
谢夫人眼睛里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她道:“这些女子皆温婉贤良,品性纯善,她们从小便被当成大家夫人培养,嫁进来后必定以你为天,替你掌中馈。若你实在不喜,晾着也就是了,你若有喜欢的,亦可收进来做妾,如此,你父亲并不会说什么。”
谢叔容眉头跳动,不悦道:“叔容暂未有娶妻的打算。此事以后再说。”
“月麓,送夫人出去。”
“是,公子。”
谢夫人深深看他一眼,留下一句:“二公子前车之鉴,三公子乃是聪明之人,想必不必我提醒。”
谢叔容抿唇不语,眉目冷凝。
他一言不发,睫毛低垂,视线落在桌面上,将手中经卷放下,拿起笔,默默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写完,他思绪回神,盯着纸上的字半晌,眸子里情绪复杂。
门口传来月麓的脚步声。
他垂眸,眉目平静,提起笔,手腕挥动,白纸上墨水仿佛开出花来。
月麓见公子在写字,忙来研磨。
她的视线落在公子今日所写上。
公子写的是:
门前杨柳二三月,枝条绿烟花白雪。
“公子怎么先写下句,后写上句?”月麓有些奇怪,“这是公子新想到的法子么?”
谢叔容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落在字上,看了一会儿,方才将笔搁在笔架上,收回视线,抿唇道:“收起来罢。”
月麓躬身道:“是。”
她找了个新的篓子,待字迹干透,小心卷起来放了进去。
公子的字都要小心收着。外面可是千金难买呢。
她收完,回到桌边继续研磨。
谢叔容开始写经卷了。
那些晦涩的梵文,她看着就头晕眼花,公子却能一篇一篇将它们译过来。
听巫九说,公子小时候,府里有位天竺高僧,公子跟着高僧学过佛法。
这一写,直写到日头西斜。
书房中很安静,鹤嘴镂金缠枝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多伽罗香的味道轻轻袅袅。
笔端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竹林的影子移到了书案上,谢叔容写下最后一笔。
月麓轻轻松了口气。
公子写了三个时辰。
她忙将写好的经卷整理好:“公子,可否摆膳?”
“摆吧。”谢叔容揉了揉太阳穴。
巫九进来,躬身递上一封信。
“公子,这封信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送的。”
谢叔容伸手接过,目光一顿,他将信封拿到眼前,揭开火漆印,展开信,寥寥几个字,一目了然。
他随手便将信放到桌上。
月麓带着下人将晚膳摆好:“慧敏大师过两日在兰若寺开坛讲佛法,公子也去吗?”
“公子,家主派人通知,后日兰若寺讲佛,公子需得一起前去。”巫九道。
“那便去好了。”谢叔容眸色有些深邃。
*
五月廿九,天晴。
虞枝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满心期待与恒哥哥见面。
她拉着碧喜快步出门:“我们走快些。”
“阿姐。”
居然又碰上虞汐。
虞枝心里不爽,对她不予理会,转身就走。
“虞枝!”南康王面色不虞,大步走来,身旁还跟着庾夫人。
虞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妹妹向你问好,你便是这样回复的?”南康王很生气。
虞枝冷哼:“本郡主便是这样,我可没要她问好。”
她目光冷冷扫过盛装打扮的虞汐和庾夫人,对南康王冷眼相向:“若是无事,本郡主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扭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南康王气得捋了捋胡子,“你妹妹也要去兰若寺,你们同乘一车。”
虞枝道:“休想!”
“我们走!”她带着碧喜和沈辙上车,冲虞汐冷笑一声,马车便开走了。
留下南康王生气,却也无计可施。
虞汐笑笑:“阿姐小孩子脾气,跟阿汐闹着玩呢。”
南康王对她更是心疼:“枝枝若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罢了,你与你娘一起罢。”
他翻身上马,看着前头虞枝马车扬起的灰尘便生气。
他本想让虞枝缓和一下与阿汐的关系。
看来,以枝枝蛮不讲理的性子,是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
“驾——”
虞枝使劲拿团扇扇风。
“气死本郡主了!”她鼓着腮帮子,“那个女人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还想坐本郡主的马车。”
碧喜也替她扇风:“郡主别气,王爷也奈何不了郡主呢。”
“碧喜,快拿镜子,看看我的妆容有没有乱?”虞枝想到要见恒哥哥了,心里有些紧张,也顾不上虞汐了。
“没乱,郡主很美。”
碧喜捧出一面铜镜给她看。
郡主今日梳了凌云髻。
天气热,虞枝换上了轻纱薄衫,裙腰束至胸间,外披薄纱,腰间垂下五色组带,一枚通透的白玉佩坠在腰间,肩上垂披帛,长裙曳地。
她今日穿的是粉色衣裳,衬得肌肤雪白似玉。乌发如瀑,明眸皓齿,眉眼灵气逼人。
“恒公子看见了定会呆住。”碧喜打趣道。
虞枝红了脸,耳廓红得透明,嗔道:“恒哥哥才不会呢。”
这次路上多了许多人。
各府马车颜色式样各异,侍女们钗环云集,长裙飘飘,执扇捂脸,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虞枝的马车旁跟着两列侍卫,这是她特意吩咐的。
上次马车出事,她便小心了许多。
天气实在热,虞枝将车帘都打开来,趴在窗口看来往车马,一个劲催促沈辙快些。
行至半路,眼看要上山,后面传来一阵阵女子呼声。
虞枝睁大眼睛,疑惑地往后看,只见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不紧不慢驶来。
就连驾车的四匹马都是乌黑的。
各府马车见了,竟都往旁边行驶,给它让出一条路来。
虞枝眯了眯眼睛,抿紧了小嘴。
这黑不溜秋丑得要死的马车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除了谢叔容那个古板还有谁?
巫九正在驾车,看见了虞枝,见她面色不善,忙躬身:“郡主。”
虞枝吩咐沈辙:“给本郡主慢慢驾车,不许跑快。”
她看着那些从车窗里探出来满脸仰慕的仕女,怒其不争,嘟囔:“一群瞎了眼的。”
许多仕女见她挡着谢叔容的马车不让其过,纷纷有些不高兴了。
虞枝从小到大,因为虞汐的缘故,没少被这帮人排挤。
她才不会在意她们的眼神。
“沈辙,再慢一点。”她得意道。
“谢公子要与慧敏大师谈佛,南康郡主你挡路了!”有位仕女气得揉了张纸往虞枝窗口扔。
虞枝目瞪口呆。
她撸了撸袖子,还未出去便被碧喜拉住了。
“郡主息怒,我们一会还要见恒公子,若是头发和衣服乱了就不好了。”
虞枝反应过来,有些后怕;“对,我要见恒哥哥的,怎能跟他们动手。”
想起恒哥哥,她也顾不得跟谢叔容较劲,忙道:“沈辙,快一些!”
“是,郡主。”
沈辙扬鞭:“驾——”
马车箭一般窜了出去。
巫九抹了把汗。正准备也加快速度,却见前头郡主的马车发出“砰”一声,猛地摇晃,停了下来。
谢叔容手中捏着佛经在看,听见声音,目光向前方看去。
看清前方出事,他放下书卷,起身下车。
虞枝灰头土脸地从马车里钻出来,人还是懵的。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好端端的车,竟然塌了。
碧喜有些着急:“郡主,如何是好,王爷他们随后便到了。”
虞枝抿唇:“不行,本郡主绝不与虞汐同车。”
她的目光向周围看了一眼,那些贵女从小到大都喜欢看她笑话。
见她这副样子,都在打量她。
她们嫉妒虞枝的脸,看不起她的蠢笨,见她头发也有些乱,衣衫也沾了灰尘,有些幸灾乐祸。
虞枝咬牙,放弃了找她们帮忙的想法:“我们走吧。”
“郡主?”碧喜吃了一惊。
她看了眼山上的兰若寺,那条盘旋的山道很远,马车过去尚且要半个时辰。
“郡主在此处等奴婢,奴婢马上去找一辆车来。”碧喜见不得让她吃苦。
她们郡主娇生惯养,怎么能走上山。
虞枝提起裙摆,扭过头,眼眶有些红了:“来不及了,我们从阶梯上山。”
她就算累死,也不要虞汐看她笑话。
裙摆上沾了灰,脏兮兮的,她有些难过。
好不容易见恒哥哥一次,结果她好像又搞砸了。
这副丑兮兮的样子,恒哥哥说不定嫌弃她了。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就走。
阶梯很陡,但是她不怕。
恒哥哥在上面呢。
她脚刚踏了一步,一道声音淡淡道:“谢府马车,不知郡主是否嫌弃?”
虞枝有些错愕,她转过头,眸子像是被水洗过,湿漉漉的。
谢叔容正站在车旁,就在离她不远。
他穿一袭月牙白广袖袍服,身姿颀长,飘逸若仙。
虞枝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笑话,她不想坐虞汐的车,难道想坐谢叔容的吗?
只是,不等她说出口,碧喜已拉着虞枝上前,对着谢叔容感激涕零:“多谢谢公子。”
碧喜才舍不得郡主受苦呢。
谢公子既然愿意载她们,何乐而不为。
她冲虞枝使眼色,不许她拒绝。
虞枝:……
她被碧喜连推带扶,直接塞进了谢府马车。期间碧喜对她实施了捂脸禁言等以下犯上行为。
直到巫九摇着头笑了笑,“驾”一声将马车驱赶起来,围观的仕女才恍如大梦醒来,难以置信却又咬牙切齿地看着虞枝就这样坐上了谢叔容的车。
那可是谢叔容的车。
她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该将马车凿穿才是!”有人肠子都悔青了。
“竟便宜了虞枝!”
“谢公子光风霁月举世无双,我早该想到他心性宽厚的!虞枝好狡猾的心思,我看是故意弄坏马车的吧。”
大家纷纷觉得自己掌握了某种不得了的密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
她们口中诅咒的主人,虞枝,正坐在谢叔容的马车里与碧喜两人大眼瞪小眼。
碧喜还是很害怕谢公子的,她拘谨地跪坐在下席,自觉替郡主倒茶。
谢叔容捏着一卷佛经,目光落在经卷上,睫毛半垂,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虞枝毕竟坐了别人的车,还是仇人的车,浑身都不自在。
她看一眼谢叔容。
再看一眼。
谢叔容却对她不理不问。
虞枝清了清嗓子:“谢公子。”
谢叔容翻过一页,目光在经卷上扫过。
“谢公子!”虞枝提高声音。
谢叔容拧眉,视线落在她脸上,平静而深邃:“郡主有何事?”
虞枝侧过头很不情愿道:“多谢!”
她脸颊有些婴儿肥,眼睛是杏仁眼,圆圆的,双眼皮,睫毛卷翘,此刻似乎随着主人纠结的心情胡乱颤抖着。
谢叔容静静看着,抿唇,道:“不必。”
“是你说的哦。”虞枝刷地转过来看他,眼睛里一丝狡黠闪过,自觉精明道,“本郡主不欠你什么。”
话说开来,她便收不住性子,开始在马车里四处看,一会儿敲敲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
待到快看见兰若寺的金顶,她一看自己的衣裳,惊慌失措:“碧喜!”
“郡主?”碧喜吓了一跳。
“快替我重新梳头!”
“可是奴婢没带梳子。”
虞枝看向谢叔容:“谢公子,你带梳子了吗?”
她的语气是真的着急。
谢叔容抬眸看她,视线在她眸子里扫过,移开视线,抿唇道:“没有。”
虞枝有些丧气。
最后碧喜只能替她将头发大致理了理,宽慰她:“郡主已经很好看了。”
虞枝却有些打不起精神。
她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就是很难看。
待到马车一停,虞枝迫不及待便拉着碧喜跑了。
谢叔容目光越过车窗,看着她满面期待,像一只粉色蝴蝶,飘进了兰若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