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焰》流云千月

1、夜会

　　夜凉如水，明月皎洁，九曲桥蜿蜒曲折如同人杂乱的心绪。陈夜凝俏脸上满是阴翳之色，他运行着出色的轻功一路快行，稀薄的空气里留下阵阵残像。

　　昨日收到了白悦的书信邀他于此地相会，看完后他当即撕毁了书信，却牢牢记住了每一个字。他不知道白悦为何邀他而来，这位如今放飞自我的少主在盘算着什么，他分明已经和白悦断绝了往来。

　　一年前，他亲眼目睹了白悦屠戮过后的凄惨景象，那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洗劫一空后沦为废墟的房屋。他那些刀口舔血的下属绝对不会放走一人，而他杀的是他未婚妻一家。白悦穿着白色镶金边的里衣，上面用红线绣着白百合，含笑的样子让人不粟而寒。

　　虽然知道他一直反对这门从小就被定下的亲事，但陈夜凝也没料到他会用灭门来回绝。陈夜凝的父亲为了维护门派的所谓荣誉，自然而然地让其中的某位刀下亡魂背了黑锅。

　　“夜凝别看了，已经结束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白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怒火从陈夜凝的胸腔中升起，手握住了长剑，下一刹就要拔鞘而出。白悦看着他，那眼神像等待羊羔送上来的饿狼。

　　他终是没有向他挥剑，只觉得心头酸涩，情同手足的朋友竟会如此。他仿佛从未认识过白悦。阴郁，残暴，喜怒无常，这些词汇勾勒不出他完整的形象。陈夜凝只要一想到他是自己的好友，就想要呕吐出来。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白悦，只是他是掺杂了私心的，渴望着纯白的灵魂，所以对如今的白悦有点心情复杂。

　　邱月一如既往喜欢穿着不同款式的黑衣，神色萧然地立于白悦的身侧，为他护法。陈夜凝对此嗤之以鼻，白悦应该让温婉清丽的侍女给他斟酒才对，他实在不想被一个食古不化的大男人瞪着。原本甘甜的米酒现在喝起来都涩涩的，倒人胃口。陈夜凝看着前方水池里倒映着的上弦月，企图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邱月，你好好替陈公子斟酒，没有看到夜凝已经喝完了吗。不要对客人露出那种不情愿的表情，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睛。”

　　“少主不要动气，在下会好好招待陈公子的。”

　　在听到白悦的威胁后，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的不满飞快地消逝了。陈夜凝不由得笑出了声，他倒想看看白悦会不会说到做到，没想到邱月还挺识时务的。陈夜凝素来讨厌和他作对的人，想来白悦是故意而为之，让邱月在一旁候着。

　　“邱月，我上次送你的护身符还戴着吗，相信我这很管用的，可以提高的气运。你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忘记放在身上~”

　　“有劳陈公子费心了，我把它当做另类的剑穗好了，漆黑色的重剑配金红色的护身符也挺好看的。”

　　邱月展示了他那把朴实的重剑，他每次用它来挥舞斩杀敌人的时候都极具男子气概，陈夜凝说在晚上他看起来就是乌漆麻黑的一片，黑衣黑剑。

　　“你这点就很帅气呢，我实在不喜欢整天穿黑衣，不过我更讨厌颜色太淡尤其是白色的衣服，很容易弄脏。”

　　邱月看了一眼青色衣衫长发挽起的陈夜凝，里面穿着黑色遮住半截脖子的里衣，脖颈处长年佩戴着纯白的玉环，觉得这样的打扮很符合他清丽的气质。有这样想法的邱月觉得自己也沾染上了陈夜凝那种无聊的气息，自己应该踏实地执行任务，数一数杀了几个人。

　　“好单调啊，把我叫出来只是喝酒谈事，你是不怎么懂得享受。叫几个舞女歌姬表演一番也好，喝酒只会越来越乏。你看邱月估计也不乐意站在冷风里伺候人。”

　　“其实精彩的表演，我也很想让你见识见识，比如在人的脑门里种上花草之类的。”

　　“真是重口味，你越来越魔性了，已经开始追寻猎奇的事物了。以前你还喜欢高雅的艺术，现在已经是杀人艺术类。亏我还担心大哥被你同化，现在看来大哥还真是一点都不会被你改变。”

　　“夜凝，你不要怨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了……我的心病只有你能理解的，我的好友，我视如弟弟的你。”

　　虽然觉得很好笑，话题怎么被白悦扯到卖情怀的份上了。但陈夜凝还是忍住了，他的目光漂移在白悦手腕处的那串漂亮的银饰上，那上面有着奇形怪状的鸟的图案，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不是中原而是异族的首饰。真是奇怪，明明以前白悦喜欢手上戴玛瑙珠子之类的饰品，尤其是大哥陈巫杏送给他的那几串珠子。

　　“白悦，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渴望的可不是如今弃置不顾的亲情，把我们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总是捆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你就是个敢爱不敢言的懦夫，真正想要的东西从不考虑去得到。有本事你和我大哥去谈情说爱啊，想必疼爱你的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那又如何，如今不管我要做什么，你已经阻止不了我了，也激怒不了我。我发现你这只金丝雀果然还是适合被关到笼里，你的父兄都太放纵你了。”

　　“最后那句话我原地奉还给你，你才是适合被关到牢里的金丝雀，因为你一旦获得自由，拥有权力就会做出一些损人害己的举动。”

　　“夜凝……其实我今晚叫你过来是有要事的，我们说家常话的时间结束了。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向我打听的事吗，关于在你家被人布下的诡异的巫蛊之术。”

　　“那不是骗人的吗，难道真的是南疆失传的秘术……按照时间来说很可能是某个木匠埋下的。”

　　“时候不早了，改日再聊吧，夜凝。邱月，麻烦你送一下陈公子。”

　　“你卖什么关子，让我过来就给我放个预告片，就让我回去了。艹”

　　交谈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白悦倒也没有找他什么麻烦。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误会也会化解，毕竟陈夜凝没有怨恨白悦的理由。他不是像父亲那样侠骨铮铮到不容一丝不洁的人，他是位性情娇纵的少爷，以情义为重，甚至会漠视规则秩序。以为不会谅解的人，其实只要一次交谈，就能回到从前。

　　回到家里，陈夜凝久违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梳洗完毕走进后花园散步，发现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各自都安静地坐在藤椅上读书，桌子上摆了一壶锡兰红茶。弟弟陈思珣拉着他坐在了身旁，单薄的嘴唇无意识地上扬。

　　“二哥，圣上居然那么信任那个异姓王一族，当初那个叶芷分明野心勃勃想要逼国吞灭宁国，圣上居然还既往不咎赐予他一块封地。要不是夫子完整教了我这段历史，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情呢。”

　　陈思珣眨巴着一双水晶般漂亮的眼睛，扯着陈夜凝的袖口指着老旧的地图比划。他们脑内模拟了一番当初叛乱的场景，皇帝是如何骁勇地战胜比自己实力更为强劲的燎王叶芷，讨回失去的领地。最后又谈及了圣上不公的处置，同样是造反的幼弟被夺了封位，变相地囚禁在西域的某座都城，而叶芷反而无故受封，理由是功大于过。

　　“莫非是念着旧情……小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圣上最挂念的不是他的血亲，也不是为他隐藏在暗处的青梅竹马，从来都是叶芷啊。可能这就是男人的通病吧，一眼惊鸿，终身难忘。”

　　陈夜凝脑海里浮现了自己老爹和白悦的父亲白荷抱臂冷笑的样子，老爹的话肯定是那种不满之色通通显露在脸上，狠狠训斥圣上，至于白荷估计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不爽。还真是越想越刺激，哪天他去探探老爹的口风……

　　“思珣你怎么又把头发搞乱了，你还是注意一下仪表吧。”虽然口上说着抱怨的话，陈夜凝还是乐于替自家弟弟梳好头发，打理那头如同绸缎一样的黑发，他能得到很高的成就感。他看了看自己替弟弟梳好的马尾辫后柳叶杏目的清丽少年，感叹了下自家弟弟的青春可爱，勾起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这时在一旁专心看书的陈巫杏缓缓开口，即使在家中也依旧神情凌厉：“夜凝，你和思珣在胡扯什么呢，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钻研这种胡编的民间传说，圣上和父亲听到这话一定会打烂你的屁股。”

　　“大哥，我和二哥闹着玩呢，你可千万别和爹爹告状，不然我和二哥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你以后就专门去找白悦玩去吧。”

　　“哥哥，你才有问题，我和那个叶源分明不和，你还几次三番地让我去和他道歉。我今天就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对他们叶家不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