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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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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在回城路上,赵执似乎真的生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闭着眼不理人,与平日里笑脸迎人和气大度的模样大不相同。
车内安安静静,霓璎朝雾爻略作示意,雾爻撇撇嘴,猫着腰坐去外面,车厢内只剩霓璎与赵执二人。
脚尖忽然被人轻轻踢了一下,赵执皱皱眉头,把脚收了收,结果又被踢一下,他掀开一只眼,不咸不淡看着对面的人:“我脚放这儿,碍着阁下了?”
没想这女人一改此前的犀利狡猾,黑亮的眼里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纯真感:“我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子,不懂此地行情,说了几句天真的蠢话惹你生气,我道歉。”
对嘛,这才是对待救命恩人应该有的态度。
赵执也不是蹬鼻子上脸的人,但与一个小女子几次交锋都落下乘,一朝翻盘,不免将气场拉高八丈,摆出“你赵哥始终是你赵哥”的姿态,抱手靠坐淡淡道:“没生你气,用不着道歉。”
“我知道你没气我。”
赵执心头一动,凝眸看她。
“但话说回来,”霓璎像是完全没留意到赵执眼神里的东西:“你毕竟救我几人性命,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引你气这一场。抱歉。”
赵执飞快收起情绪,无所谓的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说完上半身往前一倾,两手搭在腿上,又恢复了往日笑嘻嘻不正经的模样,促狭道:“能不能来点实在的?”
霓璎真诚的问:“什么算是实在的?”
赵执做思考状片刻,目光直直的盯住霓璎,翻手朝外一指:“把来回车马费结了。”
一阵短暂的对视后,霓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执朝她挥了一下手,故作认真:“笑什么,结不结?”
霓璎别过脸,笑着点头:“结。”
她一侧首,赵执的眼神便不自主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确切来说,是笑着的侧颜。
他曾听过一个说法,笑起来好看的姑娘,不一定是长得有多美,但一定有双会笑的眼睛,哪怕把她整张脸捂起来,只露一双眼,你也能被她眼中的愉悦感染。
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她,叫她如此开怀,可看着她嘴角轻提,贝齿浅露,还有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愉悦,赵执心里竟生出一种微妙的满足。
他抱着手靠回去,心想,果然还是得长得好看笑起来才更好看,就是人不经逗,三两句玩笑就笑个没完,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忽然,霓璎一个喷嚏打断了赵执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她发间和外衫湿了,这种天气,捂着捂着寒气就入体了,赵执略一思索,伸手敲了敲车门,雾爻在外应声。
赵执:“换一下,我出去。”
霓璎看了他一眼,上车时候理直气壮要坐车里的人还是去了外面,雾爻不明所以,进来后悄声问霓璎发生什么事了,霓璎看着赵执刚才坐过的位置,笑笑没说话。
马车一路回到太平县,停下时外面一片热闹。
“到了。”赵执在外面叩了叩车门,雾爻探头一看,小声嘀咕:“怎么没去渡口啊。”
霓璎下了车,赵执往距离停车接口最近的一家店指了指:“那边。”她顺着看去,是一家成衣铺子。
赵执将她上下一扫,好心提醒:“你若是顶着这副模样回去,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给你编排出十几种离谱说法。”
霓璎反驳:“出门一套回家一套才奇怪吧。”
赵执眉毛一挑:“爱换不换。”
霓璎往铺子去了,赵执轻嗤一声,跟着过去。
当下百姓日常衣物仍是以量体裁布自制居多,所谓成衣铺子并不主卖衣裙,一方面是为布品打样吸引客人买布,另一方面则是像霓璎这样,给出门在外的人偶尔应急,所以尺寸样式没有太多选择。
赵执来到店里晃了一圈,目光定在店内唯一一套华服上,绣牡丹花的紫白宽袖裙服,衣裙绣工精致珍珠滚边,还配一条白绒绒的兔毛披帛,清雅中不失华贵,简直——
赵执的目光落在店内选衣的女人身上。
——就适合这种恃美行凶的人。
霓璎很快选定一套和身上颜色相近的冬裙,素到一处绣花都无,可惜衣裳尺寸不贴身,遂又另外购置一件同色披风遮挡,最后借了店家的位置重新更易梳妆,再出来时,赵执乍一眼竟没看出与之前有何不同。
霓璎走出来:“这样回去还会被编排故事吗?”
赵执失笑,明智的选择不与她争辩,抬手作请。
离开时,赵执又朝店内那套漂亮裙服扫了一眼,她只是殷府的管事,并不是主子,做下人的,即便买了好衣裳也没什么机会穿吧。
赵执心中这般想着,眼神忍不住又往前方那道曼妙身影上瞄了一眼,轻轻叹气。
可惜了。
还马车时,霓璎兑现诺言付了钱,赵执正在神游,心不在焉,一直到渡口才如梦初醒,准备找借口分开走,结果霓璎回头催促:“都走到这儿了,没必要再叫一条船吧。”
赵执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放弃了什么,叹着气大方登船。
雾爻和耿驰对视一眼,确定了猜想。
赵执今日不是凑巧出现在那,而是专程去救人的。
他并未借此邀功,方才扭捏不登船,大约是想找个诸如“我今日是过来办事凑巧碰上你们”的理由分道扬镳,结果被霓璎一语戳穿。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赵执活了近二十年,别的不敢说,这张脸皮早就练出厚度,况且他今日是行善积德,邀功是理直气壮,不提是人格高尚,有什么好尴尬的。
但当他坐上了船,时不时瞄一眼自己费力救下的女人,终于品出来不对劲的点在哪里了。
他不是第一次从那些人手里捞人,以往遇上的,要么是不断复盘整个过程,然后在回顾中后怕,要么是一面感激一面警惕加倍的向他询问本地情况,以免再遇上类似的祸事。
可她呢?马车上要了句解释,被他敬回去之后,对话就在“为何不选报官”的不快对话里无疾而终,再也没有谈到过今日的事。
她是完全不在意,还是反应的速度超乎常人的慢?
而这种不正常的冷静和沉着,让赵执生出一个荒唐的念想——若他没来,她会如何应对那个局面?
正当赵执凝视思索间,霓璎忽然转头看过来,赵执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转过头才反应过来,他躲什么?他又不是什么偷窥美色的登徒子!
看回去!
赵执眉目舒展,理直气壮的转回来,结果霓璎一动不动仍直勾勾看着他,大胆又坦然。
赵执气息一滞,二次丢盔弃甲躲开她的目光,立马就被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一只手向后撑住船沿,身体后仰拉开距离,质问道:“你干嘛?”
雾爻露出得逞的笑容,歪歪头:“你转来转去的,脖子扭啦?”
赵执清晰的听到旁边的女人轻轻笑了两声。
这笑声竟像一把无形的锋利刮刀,将他多年修筑的脸皮一层一层刮开,于磋磨中升温发烫。
“雾爻。”霓璎终于开口。
雾爻撇撇嘴,去到霓璎身边坐下。
上回是她栽了,没察觉悄无声息接近的人,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仇,刚才不过是小小回敬——看,你也有失察不备的时候,吓死你!
霓璎按住雾爻后,一行人相安无事到上岸。
赵执虽无所事事,但想找点事也能找出来的,好比他这几日一直没去看唐家别院的修建进度,想着时辰还早顺道去一趟,便准备与霓璎等人告辞。
“赵执。”霓璎撇去称谓直呼其名,赵执也没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还有事?”
霓璎走到他面前,语气认真的说:“虽说初遇时有些误会,但你为我向导在前,救我性命在后,前后拢在一起,我多少欠你一个颇有诚意的道谢。”
赵执无所谓的笑道:“不是付过车钱了吗,两清了。”
霓璎无视他玩笑般的结论,单方面给出了一个认真的承诺:“自今起,你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定竭力相助。”
赵执玩笑的嘴脸淡了些,眼里闪过些不一样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一抹不正经的笑容盖住。
他朝霓璎倾身,迎着她的目光:“把你卖了换红豆粑粑,行不行?”
霓璎笑:“你说呢?”
赵执噗嗤一笑,站直转身,边走边举手挥挥,懒洋洋道:“走了。”
渡口往来都是人,站在这实在显眼,霓璎看了两眼赵执大步走远的背影,也转身往家走。
“女郎,”雾爻不动声色凑到霓璎身边,“你看那边。”
霓璎顺着雾爻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眼认出熟悉的背影。
师县尉?
“一上岸我就发现他了,你和姓赵的站在一起,他就在远处偷看。”
霓璎眼神一凝:“没看错?”
“绝对没错!”
霓璎神色一松:“倒是省了试探,耿驰——”
“在。”
“你与雾爻分别去盯师正和赵执,摸清他们什么来路。”
……
唐家别院坐落河畔,赵执重新上了一艘客船,水面波纹圈圈荡开,他细细复盘着今日的事,脸色渐渐沉下来。
等到了唐家别院,赵执一进门就觉得几兄弟间的氛围有些古怪。
“哥,你来了。”刘文率先上来打招呼,乐呵和气,被詹壁虎看到,没好气翻了一眼。
赵执叹了口气,一肚子事且先放放,他得先解决一下兄弟之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