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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长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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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璎在太平县逛了一整日,期间也会找人问些当地的情况,几次问下来,雾爻忍不住感慨:“这时候还得有个姓赵的那种人随行最省事,一道走下来便什么都说清了。”
霓璎亲自挑了些应季果子,拍拍手起身示意耿驰付钱:“他可是少见的人精,你当是地里的麦苗,随手就能薅一把?”
雾爻倒也没有那么轻看赵执,但她知道扬长避短:“他再精明不也被女郎看的清清楚楚,我跟在女郎身边,他才糊弄不倒我。”
霓璎不予置评,又买了些新鲜出锅的小食,踏着黄昏夕阳回家。
回到府里,霓璎让雾爻将小食分一分,给主院的陶女郎送一份,自己回了书房。
雾爻馋了一路,欢呼着跑去厨房找碗碟,没多会儿她端着自己那份回来,吃的津津有味。
霓璎坐在书案前点灯:“给陶娘子送了?”
雾爻抿嘴一笑,凑到霓璎身边与她汇报情况。
陶娘子一整日都窝在房中苦读,里面时不时还有敲打锯木的声音,就没闲过,水食都是直接送到房里,吃完又由厉全昆收拾送出来,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霓璎将案头的一封信拿起,对着灯火细细查验,语气淡然:“看来她是真的吃了不少苦头。”
雾爻见她在看信,没再说话打扰,抱着自己的小食坐到一边吃,片刻后,房中飘来一阵淡淡的烧纸气味。
又过了一阵,霓璎出声唤雾爻,将面前两封信推了推,手指点了其中一封:“这封信送往沧州,务必亲自交到我表兄裴文律手中……”又点了点另一封:“这封,用青虹送。”
雾爻略带讶然的“咦”了一声。
青虹不是什么人,而是她如今正驯养的那只海东青,用它送信,只能是送给那位了。
……
话分两头,正如霓璎当日对耿驰所言,当朝廷出兵协助蓟州驱逐了燕山以北的金池敌军后,反手就掐断了蓟州都督薛表的美梦,并未将平、营二州直接归于薛表,而是以怀柔之名设下安东都护府。
接着,新帝又封归德将军苏子容为大都护、左武卫翊府中郎将郎政为副都护。
安东都护府一旦设立,面对的除了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金池敌军,还有不满于新帝决定薛表,那么长官与副手人选,首要便是能镇得住局面。
苏子容和郎政都是随新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骁勇战将,定下此二人是没有什么争议的。
但对于长史人选,新帝一时不决,便让朝臣推举,没曾想这事竟卡在了这里。
不是朝臣推不出人,而是眼下这个都护府长史一职,处境实在微妙。
一个被皇帝临时凑起来的班子,初期必得磨合。偏偏苏子容和郎政是出了名的忠君且暴躁,且皇帝看中的就是这二人之战力,必然会纵容他们的暴躁。
在这二人手底下供职,还不知有多少磋磨,再加上蓟州薛表和金池敌军的内忧外患,北地气候严寒,使得长史一职绝非美差。
于是,要么是朝臣给出的人选皇帝不满意,要么是一个个闭口不言,一来二去,新帝怒斥偌大朝廷竟选不出个像样的长史,与其尸位素餐,倒不如早早让贤!
就在这时,裴崇炎恍若一个救星般走来,从容的呈上一份名册,上面皆是他认为适合都护府长史一职的人选。
新帝看过后怒火骤消,也懒得再与朝臣浪费功夫,单点了裴崇炎在朝后详议此事。
都护府设立意义特殊,未来的威胁和麻烦也不在少数,两位长官满足了武力上的震慑力,那么长史人选,除了处事能力卓越之外,还应当对河北一带的气候地理风土民情都适应了解。
朝臣所荐者,多是自己手下亟待攀升的子侄门生,要么出身贵胄心比天高不能受苏子容与郎政那等武夫的气,要么是对河北一带并不熟的外地寒族,条件都不能完全吻合。
所以,裴崇炎呈上的这份名单,多数是河北一带有些资历与政绩的地方官员。
新帝魏璠将这份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两个人上。
一个是霓璎的堂兄,崔道光。
一个是霓璎的表兄,裴文律。
魏璠是一个很相信自己感觉的人,比起旁人口头举荐,他更倾向于亲自接触后的印象。
今日见闻的诸多人选里,魏璠对这二人最为熟悉。
崔道光才能卓然,裴文律沉稳有谋,他登基后大赦天下,各地开仓放粮,负责河北一带各州派粮的官员里便有此二人,所以,他们对河北一带风土人情乃至气候都相当熟悉。
但魏璠并未立刻做决定,而是半开玩笑的看向裴崇炎:“裴卿倒是不避讳你裴家的兄弟。”
裴崇炎面不改色:“我朝选才自来有避亲之制,其目的是为防止徇私舞弊之风。但只因怕被指徇私,便有意避开最合适的人选,去选择利己而不利国之人,无异于本末倒置。如今陛下需要的只是一个适合都护长史一职的人才,而不是谁的侄子或谁的兄弟。”
“说得好!”新帝畅快赞道:“朕有裴卿,万事可定!”
裴崇炎宠辱不惊,扳回重点:“不知陛下欲定谁为都护府长史?”
魏璠略略收了笑容,目光再次扫过裴文律和崔道光的名字,不由得想到褚游对贝州城外裴文律如何上演十里相送,又趁机与霓璎亲密的描述。
年轻帝王眼中泛过一丝冷色。
“裴、崔二人都是合适人选,但不巧的是,朕日前刚定下对崔道光的升调,如此看来,只剩裴卿族中的表弟最为合适。裴卿为江山社稷,既不徇私枉法,更不沽名钓誉,朕若跳开裴文律,反倒像是质疑裴卿人品。”
魏璠说罢,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都护府长史,便定裴文律吧。”
主要职位确定后,剩下的空缺,新帝并没有亲自任命,而是召见了苏子容和郎政,允许他们自行招募,毕竟要长久驻守,手下总要有几个熟悉趁手的人,这一举无疑使得长史之位更加孤立无援。
很快,调任裴文律为安东都护府长史的圣旨也从长安出发送至沧州。
事实上,早在长安的圣旨抵达沧州之前,裴文律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前路。
彼时,他的妻子卫嬛刚刚哄睡了孩子,给他端来宵夜,却见他捏着一封书信坐在案前发呆,不免上前询问。
裴文律本不想说,但耐不住卫嬛几番询问,略略思忖后,沉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答应我要冷静……”
卫嬛一愣,慢慢捂住嘴,“你、你得不治之症了?”
裴文律一滞,闭了闭眼:“不是。”
卫嬛松了口气,转眼又从忧转怒,语气严厉起来:“你趁我生育之际,在外养人了?”
裴文律哭笑不得,索性什么都不说,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卫嬛看着递到面前的书信,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迟疑与惶恐,但下一刻又坚定起来,拿过书信细读。
慢慢的,卫嬛的表情开始变化,看完信,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裴文律:“你和崔姐姐……”
裴文律做了个嘘声动作,将门窗都合上,拉着卫嬛进里间说话。
原来,霓璎前往京城之前,就曾与裴文律说过调任一事。
他如今担任的沧州司马平平稳稳,若想再上一层楼,就得有变化,但并未说明这个变化具体指什么。
她进京那日,裴文律前去相送,本想提一提这件事,结果随行的那位校尉过于警惕,他实在没有机会,如今看来,所谓变化就是指这次调任。
卫嬛将信纸丢进炭盆,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她握拳凝眸,坚定道:“去。”
裴文律并不意外妻子的态度,他本就决定走这一趟。
但他与卫嬛刚有了孩子,此去平州任职远比这个沧州司马要艰难的多,他上任之前,得先将他们母子安顿……
“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卫嬛说干就干,裴文律连忙拉住她:“你做什么?”
卫嬛莫名其妙:“你要去平州上任,我自当带着孩子与你同去,咱们在沧州呆了许多事日,要收拾的东西可不少呢。圣旨一到就得启程,你还得交接公务,没多少日子了!”
“你听我说!”裴文律将她按住,尝试劝阻,“此去平州与当初我来沧州不同,那里尚未完全平定,说不准哪日就重掀战火,你……”
“你什么意思?”卫嬛脸有点不高兴,“当初你调派沧州任行军司马时,我也是怀着身孕跟你来了这里,孩子还不是康健出生没病没痛,平州距离此地并不远,我们怎么就不能与你去平州?”
“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从前只有我们二人,如今是你我孩子三人!”
“崔姐姐的信里已给你提示,这长史不好当,若你孤立无援,身边连个能嘘寒问暖,遇事可商量的人都无,你觉得我与孩子独自留在安全的地方就真的能安心了吗!?”
裴文律心下动容,拥着她耐心劝:“我是不想让你们陪我涉险。不然这样,你与孩子先回家中,等我安定下来,平州局势也稳定了,再将你们接回身边,我保证会来接你,好不好?”
卫嬛从他怀中抬头,不知哪里来的执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在哪里,孩子就在哪里!”
裴文律怔愣看着妻子,隐隐觉得这话曾在哪里听过,俄而轻叹,认输服软。
“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