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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回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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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并肩同行,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少年整理好心情,继续回忆他的过往。
“后来,老爸单独见了我。当时我可害怕了,低着头,手绞着衣角,不敢看他。老爸没有说一句重话,只是揉了揉我的发顶,叹气,最后竟说——助教小姐那么聪明,猜猜看?”
越前龙雅卖起了关子。
“默许你在地下球场打球?”
时枝绘凜弯指抵在唇边,思考几秒,给出答案。
“啊啊~瞒不了助教小姐呢——”见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又欠揍地来了个急转弯,“老爸当然痛骂了我一顿,说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去那种地方。”
越前龙雅痛快推翻故意编造的语境,笑着补充真相。
气压转瞬低了,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笑出来。”
他举手做出投降状:“我已经够惨了,不会真要我哭出来吧?”
“可你并没有听话。”时枝绘凜哼了声,没搭理他。
越前龙雅自觉接过话茬:“确实,毕竟我无处可去嘛。”见她脸色僵住,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摸了摸鼻子,跳过这个话题,“没关系,地下球场很有趣啊,没什么人打得过我呢。”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次换越前龙雅主动嘀咕了:“嘛,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很厉害。”她不咸不淡道,斜睨了他一眼,面露不解,“为什么一脸诧异?我真的在认真夸你。”
……完全没感觉呢,怎么听都像反话。他腹诽。
“没有,不是诧异。”越前龙雅快速否认,试图扯出一个笑,失败了,“助教小姐很真诚。”
“看来我们两人都得补补课。”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提升夸人技巧,有助于社交。”
听到这话,他轻笑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他笑着看向她,“助教小姐有冷幽默的潜质,特别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些话,反差效果有了呢。”
“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时枝绘凜冷哼,“只有你这样无聊的人才会对这些感到好笑。”
“可以确定,我们两人不用学习如何挖苦别人。”
回答他的是更低的气压。
“然后呢……你一直在地下球场吗?”
“嗯,那天你也说了,和机器对打不会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进步,我得找些陪练。”越前龙雅再次欣然接话,“地下球场的那些人啊,正好合适。有的嘛技术确实不咋样,但阴招实实在在给我上了好几堂课。”
“买通裁判操纵比赛?”
“单纯。”他想到那些恶心的事情,脸上满是轻蔑,“他们直接伤害看不惯的对手,暴力网球太常见了。”
“这样啊——”时枝绘凜拉长音调,语气里的冷漠让越前龙雅感到陌生,“这种人不配打网球,是该送他们回家。你动手了吧?用‘吞噬’,不用留情,不值得怜惜。”
“这么说……我也不配,‘吞噬’也伤害了别人。”
“不一样。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嘛,我可没那么好,不乏我主动动手解决一些人呢。”
“那也是他们先伤害了你,凭什么不能反击——”
不太对劲。
越前龙雅敏锐察觉时枝绘凜向来藏得很好的情绪有了波澜,敛了温和,不似寡淡的水,而是有棱有角的冰锥。
她的话听着像是为他开脱,实则……更像是她的心声。
“嗯,没错。”他精明地眨眨眼,“受到伤害当然不能老实站着被打了,助教小姐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当然会反击,狠狠反击。”
时枝绘凜冷淡无比地应道。
“……怎么了,没事吧?”
越前龙雅现在万分确定时枝绘凜曾经也被欺负过,联系她反常的表现,他判断和暴力网球脱不了干系。
被欺负了,狠狠反击。符合她的性格。
从她出手摆脱纠缠的小混混和设计让五追七,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般配。
“也没什么。小时候被抢走过球拍,被球砸过。”
她不过寥寥数语,看似已经不放在心上。
事情没这么简单。越前龙雅略烦闷地想。
“嗯,你猜对了。”时枝绘凜瞧了他一眼,肯定了他心中所想,“英国国籍又如何,亚裔在哪里都会被嘲笑戏弄,女孩子更是如此。当时有几个贵族小孩儿抢走我的球拍,拿球砸我。呵,我当然不会吃闷亏,散打不是白学的,虽然很快被投诉退学了……一直在日本上学没什么不好。”
她一口气说完,末了尾音上扬,嘴上说着“没什么不好”,语气分明透着嘲讽。经历过的事情没那么容易释怀,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她。
他感同身受——他也是亚裔——拥有多重国籍,只因外貌,流浪世界各地没少受冷眼相待。
他突然后悔了,不该问的。如果回忆让她难过,他宁愿她一直不坦诚。
“他们该揍,助教小姐身手了得。”
越前龙雅不失公允地评价道。
少女一听,抽离负面情绪。她上下扫视他,倏地笑开。
“好啊,正好心情不好。你站着别动,让我揍几拳消消气。”
越前龙雅没把她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算了吧,留点力气。下次球场上见分晓。”
“不怕‘吞噬’伤到我了?”
他目视前方,盯着越来越近的园区,整夜不熄的大屏幕照明灯比身后的昏黄路灯璀璨。
这段路终有尽头。
一个猜测早已在他心中浮现,他不慌不忙地指出来。
“总教练和助教小姐有今天这一出……我想,‘吞噬’早晚会被解决吧。”
时枝绘凜像被提醒了什么,看了眼手机。
“纠正一下——过了零点,应该是昨天的事情了。”
……行,严谨。
很快,他又意识到原来他们俩已经聊了这么久。
不错,和谐融洽。
身旁的时枝绘凜明显也觉得很晚了,看了眼目的地就在眼前,她不自觉地加快语速。
“‘吞噬’有点头绪了,等我的报告吧。”
她说得含糊,越前龙雅点点头。
“比赛前期我一直被你压制,‘吞噬’起不了作用,直到最后几球。心态么,想赢……很想赢呢……”
太糟糕了,对于伤害到她这件事,他后知后觉。
“不用自责,都说了我没有受严重的伤。”他发现她总是能轻易看破他,“出于保护自己的原因我才喊停认输,真要分出胜负——我赢定了。”
时枝绘凜双手抱臂,扬了扬眉,倨傲的口气让越前龙雅嘴角上扬。
他信,他当然信了——她这么厉害,总是处于上风,所有领域。
“我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不会太久。”
当越前龙雅将时枝绘凜送到女子住宿区大门门口已是十分钟后,幸亏没有门禁,不然他们俩的归处又成了问题。
“助教小姐住哪?”
“七楼A区最外侧那间。”
无需他过多解释,时枝绘凜直接指了指只有楼道公共照明灯亮着的楼。顺着她指的方向,越前龙雅成功定位——靠近大门这边,以七楼楼层高度能轻易眺望到基地中心的训练场馆。
“晚安。”
他点了点头,不打算立刻走,他想等她住所的灯亮了再安心离开。
“晚安——等着吧,你的训练方案我会调整。”
原来她是动真格的,不是嘴上随便说说。
“是、是——我等着喽——”
他忍俊不禁,懒洋洋地拉长语调回应。
越前龙雅目送她走远,直到那处柔和的灯光亮起,他才转身离开。男子宿舍区和女子宿舍区相隔甚远,若两点连线,训练场馆则位于中轴线上。
“又是一个人了啊……”
漫漫前路在等着他,没有橙子,没有助教小姐,连月亮都不曾出现。他叹了口气,拢了拢外套,认命般地向临时住处走去。
“叮——”
手机的清脆提示声在冷夜尤其突出。
“咦?”
这么晚了谁会给他发消息……
[再这么慢地走回去,小心着凉。我可不会减少你的训练量。]
一眼盯准“小心着凉”。
“啧。”他好笑地摇摇头。
——有事电话联系,我不一定及时回复文字信息。
旅馆分别的时候,她提醒他。后来一天天地相处中,他发现她确实不怎么使用软件聊天。
缺乏社交,今晚为他破例。她打断他的告白,可他自信——他们的关系,无形之中已经发生改变。
更进一步了呢。他愉悦地想着。
备注很早就被他改成“助教小姐”,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片刻,他删删改改,犹豫不决。
[还不走?]
他看到的同一时间被撤回。
越前龙雅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处——
七楼A区最外侧亮灯之处,一道人影从阳台闪回屋内。
[早点睡。小心着凉。]
他笑着加上最后一句。
嗯,回礼。
他想好新的备注,修改完就收了手机,重新踏上归途。
他的归处啊……该回去了呢。
晚风轻拂过少年温柔的眉眼,悠悠地追寻远方的星星。
这漫漫长路终有人与他同行。
不在身侧,他也被注视着远行。
这一晚,越前龙雅辗转反侧。第三次挣扎着看了眼手机,已是四点。
他暂时不参与队内集中训练,理论上不顾纪律地耗费一天时间来补觉可行,但今早有临时会议——昨天下午通知的——备战U-17相关事宜。
七点开会,队长拉尔夫主持,总教练史密斯先生和助教小姐会旁听,越前龙雅于情于理都不能推脱不去。
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不足三小时。
最后这三小时是如何入睡的,越前龙雅不得而知,总之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当他收拾完毕,强撑着身体打卡进入训练馆内。
馆内不止正选队员,这次会议的参与者已来得差不多。
不,少了三人——
越前龙雅环顾一圈,没发现小不点儿、助教小姐和总教练。
“嘿,龙雅!早啊!”
“没休息好?看起来很没精神欸——”
“放轻松~这对于龙雅来说不成问题。”
众所周知,越前龙雅被破例允许不参加集中训练,即使是正选队员也很难知道他的踪迹。大家都默认这次的会议他不会参加,没想到竟现身了。他们逮住机会和他交流,更有甚者顺势提出对打的邀约。
越前龙雅一一与热情的家伙们打招呼,随后悄悄拉住消息灵通的奇柯。
“让我猜猜,你是在找龙马和时枝助教吗?”
不等他开口询问,性格开朗的奇柯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看不到他们怪不习惯的。”
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存在感微弱的总教练。
“不太清楚龙马,时枝助教好像请了病假。刚刚队长——”
“病假?!”
越前龙雅下意识拔高音量,引得旁人侧目。
“喂喂——小点声!!!我可不想被队长知道我又偷听了谈话。”
奇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干净。
“队长好像知道了。”拉尔夫结束了与备选队员的交流,正向他们走来,越前龙雅拍了拍好友的肩,“我先溜,会议不参加喽!”
“等、等等——”越前龙雅被奇柯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已经打卡进馆了!正常训练时段的话,中途还有签到,被查到很麻烦!”
繁琐的规矩。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卡进入馆内,不知道这一套情有可原。
“帮我请假!”
拉尔夫还有几步远——
越前龙雅挣脱跳开,长腿一迈,向偏门靠近。
“事假还是——”
奇柯急急地喊住他。
“病假!!!”
越前龙雅不忘回头补充,看到拉尔夫已经站在了奇柯身后。
他在心里短暂感到抱歉,刚出偏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不点儿?!”依靠发达的运动神经,越前龙雅紧急停住,狐疑地盯着那没完全打理服帖的头发,笑出声,“啊啊~不会又睡懒觉了吧。”
从前,要么他趴在他耳边逗弄他让其起床,要么两人一起痛快睡懒觉被家长薅起来。
他看到他,往事便涌入脑海。
“……才没有。”
即使被说中,越前龙马抿了抿嘴,用那双平淡无波的猫眼盯着他。
“嗯嗯,没有——剩两分钟——”
越前龙雅笑眯眯地提醒这个不在正门打卡却走偏门的家伙。
他已经出了门,没那么着急。既然碰上了,逗一逗也行。
“病假?”越前龙马向馆内瞧了一眼,没发现想找的人,饶有兴趣道,“学姐在等你。”
呵,小不点儿听到他乱扯的理由,竟用助教小姐来赶他了。
越前龙雅掏出一个橙子,塞到龙马怀中,推着他到正门。
“快去吧,剩一分钟喽。”
越前龙马打卡的动作一僵,声音清冷。
“知道了。会议重点——”顿了顿,“别忘了查收。”
越前龙雅发现他在乎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别扭,都喜欢看似不情愿地说着关怀的话。
“好,还剩二十秒!”
他点头,不忘催促。
打卡、预备跑、完美踩点到达,整套动作游刃有余。
目睹了全过程的越前龙雅忍不住咋舌称奇。
多年后,小不点儿在极限情况下的行动力越来越强。
同样行动力不逊色的他拨打时枝绘凜的电话。一阵忙音,没有接通。
阵阵冷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枯树叶。一小簇生冷地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彻骨的寒提醒了越前龙雅如今早已是凛冬。回忆了一番她昨天的穿着——能够御寒的只有一件称不上很厚的外套,拉链没有拉到顶。
越前龙雅呵出一口气,想到和她互发的消息,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小心着凉。
她中招了。
越前龙雅接受室外劲风的洗礼,茫然无措。听到时枝绘凜请了病假的消息,他火急火燎地、不顾会议地跑出来,然后呢,去哪里?他连女子宿舍区的大门都进不了。
心乱,他随手掏出橙子抛了抛。没有让他烦太久,一通电话很快打来。
应该是助教小姐的回电——
一看,更加失望。
“我向上帝诚心祷告一番,上帝垂怜他虔诚的信徒,保佑其不会被拒绝……”
所谓信徒的开场白,每次不带重样。
越前龙雅伸展手臂,将手机拿远,没仔细听理查德·史密斯的忘情自叙,估摸时间差不多,重新拿回耳边。
他本想敷衍,猛地想起不在场的第三人正是打来电话的这一位。工作方面,总教练从不懈怠。
越前龙雅摆出点认真的态度。
“大叔,怎么了?”
“少年,你这病假请得还真是时候。”
奇柯成功为他请假,拉尔夫上报了名单,总教练是想探虚实么?
越前龙雅挑眉,不屑于装病,想到这次会议的重要性,所剩不多的集体主义思想战胜个人主义行为。
“病得不是很严重,现在也能回去开会。”
“啊?”印象中向来从容的总教练一听这话,竟有些着急,“不不不,不用回去。来找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
是他会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