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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个故事 ...

  •   【1】

      “从前我以为,只要自己的剑足够快,就能斩断这世间万物。

      后来才发现,斩得断冷卷铁刃,石城汤池。

      斩不断相思如流水。”

      【2】

      元府门前搭了个宽阔的擂台,两边系着红丝绸,明晃晃的有些扎眼。

      擂台中央站着个抱剑的小姑娘,乌发杏眼,鼻尖一颗美人痣,身段纤瘦,却很精神。

      在她对面打擂的年轻人瞧着有几分书卷气,一上台子便张口吟诵道,“出处荣枯一笑空,十年社燕与秋鸿。”

      小姑娘眉心一皱,没有理睬。

      年轻男子笑了笑,抱拳作揖,“元小娘子的闺名,甚是好听,在下吴……”

      话未说完,元荣燕一记上勾拳,直直招呼在吴公子的下颚处,将人撂翻在地。

      四周看客倒抽一口凉气。

      “比武就比武,哪来这么多废话。”
      元荣燕揉了揉腕子,如是道。

      【3】

      比武招亲接近尾声,看客换了一波又一波,打擂的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就是没人能胜得过元荣燕。

      “要我说,这元家小娘子是出了名的武痴,照这么个比法,恐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谁说不是呢,元老爷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自家闺女不绣花织布,整日舞刀弄枪的,实在叫人头疼啊……”

      人群中的议论未散,倒是被几匹横冲直撞的骏马硬生生辟开一条路来。

      为首的是匹汗血宝马,马身佩金鞍,钩膺镂钖,马鸣萧萧。

      跨坐在马背上的少年人猛一勒缰,马蹄高扬,尘土四溅。

      元荣燕眯眼,逆着光望去。

      恰逢那人旋身下马,衣袍翻飞,腰间环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煦阔步上前,一脚踩在台沿边,一手插腰。

      “累死三匹汗血宝马总算赶上了。”
      少年歪着脑袋,咧嘴冲元荣燕笑,“阿燕,你还没嫁出去吧?”

      【4】

      元荣燕六岁时就认识了萧煦。

      转眼已过十年整。

      元荣燕对他的印象仍然只有“冲天贵胄”四个大字。

      这倒不能怪元荣燕薄情寡义,实在萧煦家世显赫又富贵煞人的紧。

      萧煦他爹乃事西景的摄政王,表兄是当今圣上,母亲曾是四国唯一的女将军。

      长姐嫁进了宫,长兄随爹娘镇守边关。

      独独留下他,在京城里边兴风作浪,无人敢问。

      元荣燕提着剑鞘,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少年的膝盖,示意他将腿挪开。

      萧煦纹丝不动,灼灼看着她,“小爷千辛万苦跑回来救你于水火,你就一点儿都不感动吗?”

      “救我?”
      元荣燕不解。

      少年狡黠着又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闻声上前的几个家仆立刻会意,从马背上搬下几个大箱子。

      萧煦清了清嗓子,冲还在排队的众人道,“凡是前来参加比武招亲的人,只要愿意主动放弃,就可以来这儿领取一锭金子。”

      人群骚动不安。

      少年自顾自踢开箱盖,看了看整整齐齐堆放的金锭,又看了看元荣燕。

      “所以,你们是要带走它呢,还是带走她?”

      【5】

      不得不说,萧煦深谙人性的弱点,几箱钱财就将元老爷子精心准备的比武招亲大会给打发了去。

      元荣燕下了擂台,咬着手指,寻思着待会回了家,老爷子知道了会气成啥样。

      大约是要气晕过去的。

      而罪魁祸首却心情大好般撞了撞她的肩,“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佩服我,特别崇拜我,特别……哎你别走啊……”

      元荣燕抿唇,脚下愈走愈快。

      心中倒是特别真诚地感慨:有钱真好。

      一路行至城郊的武馆,元荣燕回头瞧见萧煦还跟着自己。

      “你不是要去北地么,怎么又回来了?”

      “好歹咱们也是一同长大,临走之前我自然不能留你一个人承受苦难。”

      元荣燕摇头,“你是指比武招亲吗?爹爹说的没错,我是该嫁人了。”

      “什么?”萧煦闻言,惊地瞪圆了眼。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打败我,那他做我的夫君又有何不可?”

      萧煦急了,“你怎么能这样想,那这个人要是七老八十,要是貌丑无比,要是江湖败类,你也愿意嫁吗!?”

      元荣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情绪道,“七老八十打不过我,貌丑无比我不在意,至于江湖败类,总不至于败过你。”

      萧煦:……

      【6】

      元荣燕很倔,非常倔。

      当年元老爷子拦着不让她学武,声称除非有本事将荒漠不二庄门前悬着的那把剑拔下来,就再也不反对此事。

      不二庄地处大漠中央,野狼环伺。

      元荣燕孤身前往的消息传回元府时,元夫人差点哭断了气,举着扫把将元老爷子打出了家门。

      后者慌乱之下找来萧煦,恳请他带人去瞧一瞧,半途拦住元荣燕。

      谁想萧煦这铁憨憨不仅没能阻拦下元荣燕,反而屁颠颠跟着她一道去了不二庄。

      野狼他是打不过的,不过有钱的好处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萧煦赶在元荣燕入庄前派人连夜带着肉丸子前去喂狼。

      喂了一整晚,等到天亮时,野狼们肚饱腹圆,懒洋洋仰着身子躺在庄里晒太阳。

      别说攻击人了,就连翻个身都困难。

      元荣燕堂而皇之拔走了门前的悬剑,甚至还带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狼崽。

      当夜,大漠上空的星子很亮,围坐在火堆旁的一男一女一狼,眼睛也很亮。

      元荣燕温了一壶酒,对嘴饮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少年,“今日为什么要帮我?”

      萧煦从那截白皙的手上接过酒,别扭地晃了一晃。

      虽然元荣燕粗糙惯了,不似其他女儿家会抹口脂,但萧煦总觉得着酒壶边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直扑鼻翼。

      少年灌了口烈酒,剑眉一扬,反问,“你还记得那日元伯伯问你为何执意要习武,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元荣燕点点头。

      那天下了场大雨,大概是对她固执己见的惩罚。

      元荣燕站在府门前,淋得像只落汤鸡,却又在心中憋着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

      元衡老来得女,扪心自问,他夫妻二人对这宝贝女儿向来是百依百顺。

      可只有舞刀弄枪这一件事,元衡实在不能放下心来。

      他的宝贝燕儿生的这般好看,若是刀枪无眼划伤了脸蛋,又或是刀剑无情有了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世间有无数更适合你的事情,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去习武?”

      “爹爹,我想成为天下第一。”

      倾盆大雨里,萧煦撑着伞,隔了百步的距离,第一次发现元荣燕笑得竟如此好看。

      好看到叫一个纨绔词穷,只能不断捏紧了伞柄来抑制心动。

      【7】

      “我想做天下第一,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萧煦把酒壶还给她,砸了砸嘴,“我啊,我想做天下第一的朋友。”

      元荣燕微愣,随后莞尔一笑。

      她不笑时眉眼都冷淡,可笑起来却极其有感染力,连同鼻梢上的痣都俏皮可人。

      萧煦胳膊枕在脑后,仰躺在大漠上,跟着一同翘起唇角。

      小狼崽似乎也不甘示弱,撒娇般在元荣燕脚边打了个滚,然后往她怀里钻。

      后者毫无人情味地拎起小狼崽,轻轻一撂,撂到萧煦的胸膛上去。

      “痒,别靠近我。”

      少年躺的好好的,脑袋上冷不丁被砸了团软乎乎的东西,口里也吃了一嘴毛,“你不喜欢,带它回去干嘛?”

      “家里缺个看门的。”

      “……”

      那是狼啊会吃人的狼,又不是傻狗!

      【8】

      元荣燕拔走不二庄的悬剑后,元老爷子确实没再管过她习武一事。

      可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为了避免元夫人过度担心,元荣燕早早就搬出了府,“自立门户”。

      只不过“门”是萧煦用银子搭的,“户”也是萧煦用银子砸出来的。

      第一次站在玉陇居门前,元荣燕险些被那金灿灿的硕大牌匾晃瞎了眼。

      “倒也不必如此……醒目。”

      “就这还醒目?”少年人插腰,嫌弃地数落道,“我要的镶金边呢,滚云纹呢,刷红漆呢……”

      元荣燕一手捂住耳朵,另一手飞快地将人推进门槛。

      “聒噪。”

      起初元荣燕不愿平白收下如此一座豪宅,但萧煦说得诚恳,叫人无法反驳。

      “就这样的普通小房子,我家还有百来十座。”

      “……”

      “更何况,我也要住在此处,多你一个不多。”

      “既然如此,我会每月按时交租子给你的。”

      萧煦此刻正摆弄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闻言一愣,“你知道的,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元荣燕语噎,想了一想,又道,“那我每月都答应你一件事儿,作为宅子的报酬,可好?”

      少年眼睛一亮,登时咧嘴笑了笑。
      “再好不过了。”

      【9】

      萧煦是个没什么野心抱负,也没什么宏伟目标的人。

      简单来说,他活得太过肆意妄为,一切都来得轻而易举。但他又无比羡慕有所执、有所念的人。

      譬如元荣燕。

      “阿燕,今儿我想吃鱼。”

      少年堵在元荣燕常去的武馆门口,手里拎着条刚钓上来的草鱼,腕子一抬高,鱼身就溅出道晶莹的水花。

      元荣燕侧身避开,“想吃鱼怎么不去醉芳楼?”

      萧煦摇头,“那儿的鱼不如我钓的新鲜。”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

      “想让你烧给我吃!”

      萧煦晃了晃手里的草鱼,露出个兴奋的笑容。

      元荣燕为难地后退半步,梗着脖子道,“虽然但是……我不会做菜……”

      少年充耳不闻,一面拽住她的胳膊,一面快速向前走去,嘴里还絮絮叨叨,“你刚习武那会儿,不是整日都被老头儿关在柴房当伙夫吗?”

      元荣燕蹙眉,开口纠正道,“不是当伙夫,师父那是在锻炼我的定力。切菜也是一种修行。”

      萧煦脚下生风,“行行行,反正今天我要吃到西湖醋鱼。”

      元荣燕最终还是卷起了袖子,走到了灶台前。

      萧煦其人,她太了解了。

      表面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实际上行动力超强,说一不二。

      元荣燕将草鱼整齐地摆放在砧板上,然后抻剑。

      一道白光过后,长剑归鞘,砧板上的鱼身已成四段。

      “这样……行吗?”

      萧煦循声望过去,瞧见后者难得带了些窘迫的神色,漂亮的杏眸半敛,似是有些底气不足。

      “切的倒是整齐,可鱼鳞未刮,鱼刺也未除。”

      少年绕到元荣燕身后去,微微握住她的双手,一边提起了菜刀,一边将白皙的指尖按在鱼头上。

      萧煦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此时挨得近了,耳根子旁净是炙热而低沉的呼吸。

      “先得这样……然后再这样……”

      元荣燕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无端想要往外逃走。

      可她的手掌被萧煦握着,身子也被圈在一处,就像比武时最后一招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根本无处可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罢了罢了,一家只要有一个会烹调的就行了,你且出去等着吧。”

      萧煦松开手,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

      后者却想什么想的出神,纹丝不动。

      “阿燕?”

      元荣燕思绪一回,就看见少年正俯着身子,垂头与她视线相平。

      元荣燕忽然发现,萧煦的眼睛会说话。

      他看向她时,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无一不喊着,阿燕。

      【10】

      最后还是由萧煦亲自动手烧了盘西湖醋鱼。

      端上桌时,鱼香四溢。

      元荣燕捻着筷子问,“今日为何不去醉香楼用膳?”

      萧煦蹲在长椅上,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含糊不清道,“还不是你说外边的饭菜没有家里的香。”

      元荣燕一愣,细细回想,想到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可那不过是因为想家,嘴硬的说辞罢了。

      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

      元荣燕微微弯唇,刚要说些什么,只见萧煦站起大半个身子,夹了块中间的鱼肉,递到了她的嘴边。

      “快尝尝我的手艺,啊~”

      少年笑的太具蛊惑力,鬼使神差地,元荣燕就张开了嘴巴,吞下了鱼肉。

      萧煦仍保持着看起来很是难受的姿势,半个身子都挂在桌上,眼巴巴瞧着元荣燕。

      “怎么样,什么味道?好吃吗?”

      “嗯……甜的。”

      元荣燕望向他的眼底,下意识回答。

      “不是吧,我做的可是西湖醋鱼,怎么会只有甜味……”

      萧煦没注意到她别扭的表情,急的抓耳挠腮,兀自尝了一大块鱼肉,使劲咀嚼。

      末了才感慨道,“酸酸的,挺好吃啊。阿燕你是不是味觉失灵了?”

      元荣燕心虚地低下头,装作夹菜的样子。

      分明是甜的。
      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次西湖醋鱼都要甜。

      【11】

      元荣燕的剑很快。

      枝头落叶、空中飞鸿。
      抽刀即斩。

      但她的剑又很慢,慢到出了鞘,打了转,停在敌人眉心,却迟迟下不了手。

      对方不过一人,可捏着萧煦的性命做要挟。

      “今日你胜过我,便是天下第一。”

      绿衣侠客人称“崑崙疾风掌”,江湖排名第二。

      “无耻小人,放了我朋友。”

      元荣燕咬牙,收紧了握剑的手掌。

      侠客大笑,“小姑娘,想做天下第一,可不仅仅只有武功高,还得会动脑子。”

      后者剑刃偏了偏,没做回答。

      侠客又道,“杀了我,成为天下第一,往后你还会有其他的朋友。还是说,那小子同其他人不一样,是你的软肋?”

      从习武的第一天开始,师父就教导她,保持一颗平常心,荣辱得失莫计较,爱恨嗔痴也莫在意。

      元荣燕眸子一凛,长剑向前刺去。

      “软肋什么的,我没有。”

      【12】

      元荣燕找到萧煦的时候,少年正翘着脚,坐在一棵松树下吃烤鸭。

      珍馐满盘,松针簌簌。
      任谁看,都是一副京城贵公子郊游图。

      “他没伤你?”

      萧煦取了个鸭腿,递给元荣燕,“你指那绿衣服吗?他说有想不通的事情要问问我,所以把我请来这儿。”

      元荣燕沉默片刻,接过油腻腻的鸭腿,“他想不通什么?”

      “你为什么要成为天下第一?”
      不等元荣燕回答,萧煦又问,“为了打败别人?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万千敬仰?”

      少年一连串问完,抿了口金盏中的琼汁,感慨似道,“那绿衣大侠存了胜负心,唯恐被打败,时刻都恐惧着。他问我如何能消除这种恐惧,我就让他去找你比一比。”

      元荣燕不解,“为何找我?”

      “你有他想要的答案。”

      萧煦抽了块干净帕子,仔细擦拭了一番十指,然后不正经地笑,“怎么样,你打败他了吗?”

      元荣燕摇摇头,抱着剑在一旁坐下,“剑头错开半寸,只斩下他一缕发。”

      发丝落在地上,被风卷起。

      绿衣侠客动也不动,但明显松了口气。

      元荣燕收剑归鞘,眼里清明许多,“他不是我的软肋,可却是我拔剑的意义。”

      想成为天下第一,不为名利,不为虚荣,而是为了守护。

      【13】

      绿衣侠客平生第一次明明未败,却感觉输的一败涂地。

      元荣燕没有胜过他,可挫败了他的恐惧。

      独孤求败太过急功近利,真正的天下第一,根本不想做天下第一。

      如此看来,小姑娘同自己,都还差得远呢。

      元荣燕倒没悟出这许多,她吃了半只烤鸭,仍觉得有些饿。

      方才紧张之下,哪怕只挥出一剑,都耗费了不少力气。

      吃的急,满嘴油。

      萧煦瞧着,心一痒,手就跟着痒。

      手一痒,就起身凑了过去,抓着帕子,一点点替她擦拭干净。

      元荣燕向来迟钝,靠的这么近,鼻尖都能碰到一块儿去,若换了旁人,定要含羞带怯红了脸颊,低垂眉眼。

      可她直愣愣望住少年,眼睛黝黑发亮。

      萧煦咽了咽喉咙,试图将那股燥热劲儿咽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忍了一秒,再也忍不住了。

      少年低头,覆在元荣燕的双唇上,逐渐加深力道。

      后者身子一僵,脊背酥麻窜过一阵电流。

      像是忽然被人点了穴道,分寸都移不开。

      萧煦辗转在那冰凉的唇瓣上,心却被一双明眸灼地滚烫。

      少年倏地抽离,嘴唇擦着元荣燕的脸颊而过,落到耳廓处。

      “闭眼。”

      萧煦的嗓音又低又哑,仿佛一瞬间伤了风似的。

      可元荣燕脑海里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来不及思考闭眼的意义。

      眼一闭上,萧煦为非作歹就更有了底气。

      少年含住她的唇瓣,从浅尝辄止到攻城掠地,无师自通地简直像个天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都止住了,萧煦才缓缓松开她。

      元荣燕隔了好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开口第一句就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14】

      萧煦总认为,世人总讲究门当户对,但那愚昧,根本不重要。

      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却突然就拎不清了。

      元荣燕是有梦想的人,而他是个连梦都做不出的京城纨绔。

      除了钱,毫无追求。

      “我,我不喜欢你。”

      少年后退几步,指腹摩挲着自己的下唇瓣,解释道,“方才,方才对不住,是我唐突。”

      噢,原来是个失误。

      元荣燕觉得他的说辞合情合理,况且他们本就是很好的朋友,应该大大方方揭过这一茬。

      可无论怎么想,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元荣燕按着剑鞘,木然着一张脸,起身离开了松林。

      望着她的背影,萧煦觉得自己好像完蛋了。

      【15】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元荣燕被老爷子叫回了家,萧煦则接下皇命即日前去北地。

      北地严酷,穷山恶水,刁民内乱。

      但凡有些背景的高官子弟都不会应这门苦差事,可向来精明又懒散的萧煦却一改纨绔本性,撩袍在大殿上跪下,叩首谢恩。

      二人连作别都不曾,就各自离开了。

      元荣燕坐在软垫上,左耳是元夫人的絮絮叨叨,右耳是元老爷子的碎碎念念。

      亏得她定力好,这般两面夹击之下,也只是蹙眉,低头摆弄着剑鞘上的穗子。

      平日从未仔细翻看,竟不知剑穗后头竟挂了个小小的符纸。

      上边歪七扭八写了两个小字,犹如狗爬。
      “平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阿燕,你笑什么?”

      元夫人的埋怨声一出,元荣燕这才敛了笑,乖乖抬起头来。

      “李家大姑娘去年成的婚,现今孩子都有了。你再瞧瞧你,整日忙的灰尘漫天,看不出半点女儿家的模样。”

      李家那位大姑娘,元荣燕碰巧在街市上撞见过一回。

      可怜的女子成了婚却还要抛头露面当垆卖酒,白日贴补家用,晚上伺候夫郎。

      听闻李姑娘嫁的是个穷酸秀才,常年科考不中,渐渐也就失了斗志,浑浑噩噩度日。

      元荣燕彼时问萧煦借了二两银子买了几壶酒,末了感叹道,“无用之人,不嫁也罢。”

      说者随意,听者有心。

      萧煦觉得自己确实也该做些什么了。

      做些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事情。

      可惜事与愿违,少年前去北地,没几日就听闻元家比武招亲的消息。

      还真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如意之事,一件也没有。

      匆匆赶回京城,甩了几箱金子打发走求亲者后,萧煦这下真的要走了。

      灞桥柳低,元荣燕挥剑,一截柳枝坠入湖里,顺着水流漂向城外。

      此去经年,后会有期。

      【16】

      三载之后。

      萧煦镇北有功,圣上亲封镇北侯。

      归城那日,少年白马银鞍,玄甲程亮,恍惚就有了威严不可直视之姿。

      岁月度人,往日那个随手掷千金的少年似乎早就不见了。

      萧煦一眼就瞧见了城门上的元荣燕。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一袭白衣,抱剑而立。

      其实在这期间,萧煦回来过一次。

      起因是元荣燕在切磋中断了剑,左肩也负了伤。

      本也不是多么严重,但未料隔日就瞧见了破门而入的少年。

      萧煦脸上那副悲痛欲绝的神情差点叫元荣燕以为自己快要命不久矣了。

      “我没事。”

      元荣燕拍拍床沿示意风尘仆仆的少年坐下。

      后者却像根木头似的杵得笔直,低低喘着粗气,“我很担心你。”

      元荣燕怔神,愣了片刻笑道,“若怕我出什么意外,写封信不就行了。”

      见萧煦眉头紧锁,她又补充道,“你不常说,能用千金办成的事,何必多费力气。”

      少年眉心一皱,长臂撑在床沿两侧,定定地看她,一字一句道,“那不一样,千金买不来我想见你。”

      【17】

      元荣燕是习武之人,耳目极佳。哪怕隔着半城那么远的距离,她也很快就发现萧煦曾在北地受过重伤。

      少年在马背上竭力坐的笔直,却仍显佝偻。

      旁人兴许以为他本性如此,散漫不羁,可元荣燕知道,他真正放松的时候,并不会摆出这副模样。

      萧煦在北地平叛立了大功,上门庆贺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元荣燕安静地抱剑,立在街对岸,看人流来去匆匆,形色不同。

      街坊多了不少有关萧煦的传闻。

      少年郎深入敌营,以身为饵,救了一城百姓。

      所有人都在赞颂萧煦的智勇双全,不知为何,元荣燕听入耳,就只有揪心的感觉。

      深入敌营,以身为饵。

      可萧煦那样金贵的人,蹭破块皮都要骂骂咧咧半天,多走一里路都要哭天喊地。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阿燕?”

      此刻夕阳西斜,将少年半个身躯笼罩在暮色里。

      橘黄暖光,无限温柔的模样。

      “嗯。”

      元荣燕理了理鬓边碎发,走上前,同他面对着面。

      细看之下,萧煦的肩膀一高一低。

      “伤了琵琶骨。”

      少年被她专注的眼神看得一阵心慌,故作轻松道,“在北地被抓去当战俘,为了装的像点,就没反抗。”

      元荣燕没说话。

      琵琶骨约莫是被什么利器贯穿过。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钻心地疼。

      “后悔吗,去北地。”

      元荣燕转身,与他并肩站在高墙下,身影长长,交叠在一块儿。

      像是互相依偎。

      萧煦咧嘴笑开,“起初是为你去的,想着要挣些功勋,想着不能成为你口中厌嫌的无用之人。”

      “可去了才知道那里的百姓生活在什么样的地狱里,就再也没法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元荣燕偏头看他,“所以你还要去?”

      少年点点头,微吐出口气,“我都听说了,你的剑术登峰造极,鲜有对手。往后的日子,要不要换个活法?”

      比如,嫁人生子,白首不离。

      “是啊,可以见识些不一样的人生了。”

      元荣燕轻声细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你呢,什么时候启程回北地?”

      “三日后。”

      “好。”

      【18】

      启程离开京城之际,下起了小雨。

      萧煦有些后悔。

      当时就该厚着脸皮问一句,要不要随他一同前去北地。

      可自己现在好像算是半个残废。

      愈发配不上她了。

      队伍行了几里,萧煦咬咬牙,冲一旁的副官道,“你们先走,我有件要紧事,随后就来。”

      漫天细雨之下,少年策马扬鞭,调转方向而去。

      玉陇居门前,元荣燕背着包袱,腰际佩剑,细白的手臂撑着把素色油纸伞。

      萧煦勒缰,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阿燕你……”

      “回来的正好。”元荣燕“啪”地一声收起油纸伞,阔步上前。

      雨水顺着她娇好的面容往下,湿了衣裙和绣鞋。

      “载我一程吧。”

      “去哪里?”

      “去北地。”

      萧煦黑眸倏然一亮,在雨幕之中燃起一团火苗。

      少年伸手,勾她的细腰,用力一带,便将人捞上马背,圈在怀中。

      “不想当天下第一了?”

      元荣燕蹭了蹭他的下颚,“想。只不过现在,更想当你心里的天下第一。”

      萧煦闻言,喉腔里滚出声喟叹似的轻笑,恰逢她也莞尔。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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