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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醉过方知酒香浓(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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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诺看了一圈,见没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水漉漉的眸子看向醒之,怯生生的说道:“我一个人坐着,其实也不是很无聊……”
“你!……”醒之咬了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却又拿眼前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毫无办法,醒之停了停,瞟了眼郝诺面前歪歪斜斜不成模样的扁食,甜甜笑道:“好!那你就坐着吧,反正你也包了几个,到时候我们吃扁食,你就喝片汤吧!”
“醒之不要嘛……不要老欺负诺儿……”郝诺皱了皱眉头,见诸葛宜和自己的师兄丝毫不打算帮自己说话,顿时气短了不少,他伸出满是面粉的手捏住醒之的衣袖,低声道:“醒之也没有包,一直在压片,醒之是不是也要跟着诺儿一起喝片汤?”
醒之顿时哑口无言,连悦连雪‘扑哧’笑出声来,诸葛宜虽然垂着头,脸上的笑意隐隐可见,凤澈抬起头来,眉宇间的阴郁淡去了不少,他看了眼郝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很多,一起吃。”
“好呀好呀。”郝诺扫了一眼凤澈面前整齐的扁食,顿时喜笑颜开:“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诸葛宜清咳了一声,狠狠的瞪了郝诺一眼,郝诺即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凤澈感到自己的唐突,有些尴尬的垂下头,顿了顿:“我不是个好人……”声音轻轻浅浅似是在说给众人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节庆的喜悦和谐轻松的氛围,好像在瞬时凝固了下来,醒之看向凤澈,只见他像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的垂着眼眸,羽扇般的睫毛将他那双清清淡淡的凤眸全部遮盖,可那轻轻颤动的极快的频率,依然诉说着他内心的忐忑。
凤澈虽已年近四十,可莹白如玉的脸上丝毫不显半分老态,甚至最易衰老的眼角也不见一丝一毫的细纹。此次上山时他受伤颇重,脚筋被人用利器生生的挑断,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虽在小望山将养了月余,可脸色依然呈现病态的苍白,但是这依然不折损他半点的气度与风采,那浅白的肤色让他显得更加的不食烟火。
醒之清澈如水的眼眸凝视着凤澈的侧脸,许久许久,微微笑道:“前辈说的不对,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便是醒之这般的稚龄也不能肯定的说自己这一生一直都在做好事。”
醒之目光坚韧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凤澈对视着,语气更加坚定的说道:“这一生,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人和人选择的道路不同,自然不会走到一条道上去。和你同道的人自然认为你是好人,可与你背道而驰的那些人却认为你罪大恶极。前辈终其半生坚持自己所认为对的事,不得不让人敬佩。”
凤澈凤眸微微闪动着光亮,醒之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些年,前辈一直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前辈没有辜负过任何人,所以也不必为任何事内疚,更不必追忆过往。人生在世,若白驹之过隙,一驰而过。前辈已为别人蹉跎了半生,此时虽然不算太早,可也不算太晚,前辈是时候放下曾经,该为自己活上几年了。”
凤澈的呼吸似乎停了,身上的气息比让日还要浅淡温润,那双柔和的凤眸宛如被泉水洗过般,清澈剔透,他只觉得心里软软绵绵的,似乎能掐出水来了,好像那多年的坚持和背负的难以喘息的枷锁,在一席话间豁然崩塌。可心田在瞬间又被种说不出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一直压抑的呼吸似乎顺畅,那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已不再隐隐作痛。
凤澈的心柔软成一片,胸口又酸又涩。多年的隐忍,不能与人言的苦衷委屈,似乎在这人的一个眼神间被看了个明白理解了个透彻。那双清清浅浅的凤眸中的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逐渐的逐渐的凝聚成水滴,他只感觉眼睛涨涨的又热热的,不知过了多久,他薄唇微启:“谢谢你……”话音落,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手中的面粉中,摔了个粉碎。短短的三个字,那有些沙哑的声音中有那说不出道不尽的激动、感激与如释重负的轻松。
醒之半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出心思,许久,她抬头眯着眼深吸一口气,浅浅笑道:“今日能一起过节,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前辈能想通自然是最好,若还想不通,就住在小望山上等到想通为止,反正我小望山多的是地方,醒之可保证任何人不会叨扰到前辈。”
此时,凤澈感受到周围的人探寻的目光,顿时红了脸,似是惊觉在众人面前失了态,凤澈不再抬头,有些散乱的长发,将白璧无瑕的脸庞遮盖中,又恢复了平日冷冷清清的模样。醒之自然看出凤澈的尴尬,她宠溺的拍了拍还摸不清方向一直盯着凤澈的侧脸不眨眼的郝诺:“笨蛋!连雪连悦都去煮扁食了,你若不吃我就全吃光了!”
郝诺立即忘了初衷,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追上走到门边的醒之,拉住了她的后襟,有些恼怒的说道:“不许吃光!前辈也说让诺儿吃他的!”
醒之回眸看向郝诺,伸出一只手来,将郝诺圆圆的脸颊拉到变形,自己却‘咯咯’的笑个不停,郝诺也不还手,等了一会见醒之不松手,瞪着圆溜溜的杏仁眼,口齿不清的喊道:“似父……嗤嗤……偶欺负额……”(师父,醒之又欺负我……)
诸葛宜有些欣慰有些满足的看向门口二人,笑而不语,凤澈抬眸,眉宇间的阴郁之色不知在何时已全部散去,水光潋滟的凤眸含着毫不遮掩的笑意,看向门口的二人。潺潺地泉水氤氲起浅浅的水雾,潮湿却怡人心脾,不大的竹屋内,满满的暖意……
金陵城内莫家庄。
冬至的风,虽不冷却有已带了几分寒意,烟云已淹没了夕阳,天却还没有黑透,莫苛安静的坐在莫家门外的石台上,此时他沉寂的表情紧抿的薄唇,已看不出早晨的期待和中午的焦急等待,他只是安安静静的靠着石柱坐着,甚至连望向南边的眼眸都垂了下来,十月冬至,凉风习习,今日正是莫苛十八岁的生辰。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个透彻,一阵微风过,一日未进食的莫苛突然觉得彻骨的寒冷,他双手紧紧的环住自己的双臂,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可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发着抖。他垂着双眸,蒲扇般的睫毛颤动的非常厉害,苍白的唇上有些脱皮,眉宇间更是难以言喻的的脆弱无助。此时的莫苛不再是天下第一庄的当家人,不再是江南盟的盟主,不再是武林盟未来的盟主。他只是莫苛,今日才十八岁的莫苛。
繁星高挂,莫苛有些恍惚的睁开双眸,抬起头来,脑海中毫无意识般的一遍遍的回放着,漠北开满白花的树下那青衣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个时候,陪伴在她身边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是那个样子,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自己,回来后,不止一次的期待再次的见面,不止一次憧憬着再次见面的情景。可做梦也没想到,她从漠北到江南的这一路却走得如此落魄如此凄惨。
江南的再次见面,自己不能再像漠北时那般的肆无忌惮那般的洒脱张扬,却是最真实的自己,她失望了,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次次的改变,一点点的将自己推远,从信任的知己到普通朋友,她每推开一次,每一次的拒绝,都好像把自己的心放在烈火上灼烧,疼痛难忍却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她每一次疏离的微笑,每一次躲避的神情,都让自己的一颗心宛若被那一根根细如牛耗的针尖毫不留情的戳着,不见伤痕不留痕迹却痛不欲生。如今,却连普通朋友都不愿意和自己做了,终于成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
莫苛抚摸着藏在胸口荷包,苦笑两声,漠北的婀娜山下无名湖畔古木树下的青衣少女,其实就是最酣甜的美梦,梦醒了,人也就散了,莫苛便也不再痴心妄想了。
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一生注定了不可能有无关名利的交心朋友,她不过是一场意外,只是不是自己时一时迷茫时遇见的一次意外,她与那人一起来到江南时,梦就该醒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如今她不来帮自己庆生倒也好了,莫苛便不会再念念不忘,莫苛便只会是江南的莫苛,只会是一直的莫苛,就当漠北的莫苛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者只当莫苛像数十年如一日那样,演了一场戏,只是这场戏并非是演给凤澈,也不是演给武林人看,这出戏的观众只有她一个人。
莫苛,莫苛,莫要苛求……从她带那人来江南时,从你开始算计她时,你们便不在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们便再也回不去白花树下嬉戏无忧无虑的两人。你们将来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对立,当莫苛知道她是天池宫宫主的时候,其实路也只剩下了一条,便是你死我活。
莫苛你已经做了大多大多无法挽回的事,你再也无法挽回这段友情了。莫苛莫苛,莫要苛求,莫苛什么都可以求,江湖天下武林大业,可若拿这些去换一个她,她的友情,莫苛你求不起也要不起。已经利用了就利用个彻底吧,只当那时在漠北时两人的日子,给攻占天池宫做了最好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