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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万般缘由皆有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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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夜空明月高挂星辰闪烁,空气中微甜夹杂着透彻的凉爽,偶尔有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让人心神俱醉。
醒之悠闲的趴在长廊的栅栏上,单手拨弄着栏杆外面的不知名的夏花,柔和的月辉撒在一簇簇洁白的花朵上,晕染出一层浅浅的光芒,整个小园内充满了温馨的清香。
近三个月,醒之却极少想起谯郡那个所谓的家,还有那个唯一的亲人,记得醒之才从江南回到谯郡城那会,身上有伤,天气闷热又头疼的厉害,因受惊过渡,心中总是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睁着眼对着床帐到天明,隐隐感觉好似曾经发生了什么,可是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连说话都不会了。
每次看到眼前的爹爹时,心中却充满陌生和疏离,如今想来那个时候他初时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忐忑有余夹杂着几分复杂,根本就无半分亲近和熟悉的感觉,那眼神不该是对亲生女儿会有的眼神。
即便两人不亲,但不可否认他待自己也是极不错的。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亲爹爹的话,那自己又是谁呢?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怎么又会和他在一起呢?莫不成是他拣了受伤的自己吗?可看他的模样又不太像,即便是拣了受伤的自己,多半也出于怜惜,他的眼中极少有怜惜,最多的是责任,有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极复杂难解的。
三个月来,醒之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通,谯郡城的种种处处透着古怪,想来想去总是理不顺。醒之嗅了嗅眼前的小白花,缓缓的闭上双眸,嘴角露出满足的浅笑,如果有秘密,将来总有一天会揭开,此时想了也只是为难自己罢了。
八月中旬的漠北,夜晚已充满了凉意,几乎已听不到蝉鸣,夜深的时候却能听到各种虫类极为低落叫声。
这几个月的逃亡,醒之过的极为安逸悠闲,每日可以随意的睡到日上三竿,不管玲珑月在不在,每日的三餐总是怒尾亲自照顾,身上的衣袍甚至微小的饰品都是怒尾亲自张罗的。怒尾话不多,但是为人极其细心,即便醒之如何的任性,如何故意的刁难,怒尾永远是一副好脾气。
不知为何,自打醒之跟了玲珑月以后,她与怒尾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觉,有的时候醒之甚至有种怒尾要自己的亲爹爹多好,和怒尾在一起的时候,醒之总是一遍遍的将怒尾与谯郡城的那个爹爹对比,比来比去,醒之内心深处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有爹爹定然会是怒尾这样的。
昨日傍晚,醒之去看了被玲珑月安顿在城北的肖林、豆芽他们。豆芽和那几个年纪较小的乞丐,已被玲珑月送去了私塾,唯有肖林和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不愿念书,心心念念的要学武,即便如此玲珑月二话不说,派去两名武师专门教导肖林和那两个人。
醒之看着那个大院子、新房子还有肖林、豆芽的笑脸,醒之对玲珑月有说不出的感激,并为当初自己对玲珑月一行人的防备与冷言冷语更为内疚了。平心而论玲珑月对醒之一直都不错,只是那时醒之在谯郡刚吃了亏,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对谁都充满了恶意,所以对待玲珑月一行人也是极其恶劣的。一路走下来,看着怒尾、玲珑月所做的一切,醒之心境发生了不少变化,也许醒之感应不到玲珑月内心的想法,但是至少醒之知道怒尾待自己是绝对的真心真意的。
玲珑月每日极为忙碌,醒之很少能见到她人,但是只要玲珑月每次叫醒之陪同她一起用晚饭的时候,醒之总是竭尽所能的让玲珑月开心一些,这也算是醒之现在唯一能报答玲珑月的方式。
夜已深,胡思乱想了好一会的醒之打了哈欠缓缓的走出长廊,抬眼看到玲珑月坐在长廊尽头的花亭内,正独自一人对月独酌。
玲珑月也看了醒之,她举起手中酒盏,微醺的一笑:“丫头,过来喝一杯?”
醒之又打量了一会四周,方才走上前去坐了下来,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见怒尾前辈?”
玲珑月饮尽杯中酒,盈盈笑道:“丫头好生偏心,怎么那么惦记他?”
醒之缩了缩头,一脸无辜的说道:“我从未见怒尾前辈在无人的时候离你半步,现在不见他,自然好奇。”
玲珑月抿着酒,微微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的心思:“若他在定然又会多嘴,哪能像这般痛快的畅饮。”
醒之伸手夺取了玲珑月的酒杯,面对玲珑月凛冽的眸光,醒之咧嘴一笑:“前辈不是说让我也喝一杯吗?酒盏就一个,你怎好独占?”
玲珑月的眸光逐渐的柔和下来,却并未再说什么,侧脸看向半空中的月牙儿。
醒之伸出舌头舔了舔杯中的酒,被辣的吸气连连,抬眼间看到玲珑月的落寞的侧脸,犹豫了片刻,醒之开口道:“前辈喜欢怒尾前辈?”
“怎么可能!?”玲珑月急促的说毕,自己也有点怔楞,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对着醒之清澈的眼眸,如何也发不出声,唯有不再多说,再次抬头望月。
醒之本想取笑玲珑月一番,抬眸间却看到玲珑月眸中瞬间的不知所措,细细的观察了玲珑月的反应以后,斟酌之下,方才再次开口:“前辈喜欢莫苛的师傅吧。”这句话,是单纯的陈述句。
玲珑月却并未回头,脸上却出现了一抹自嘲的浅笑,她缓缓垂下眼眸,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更甚,笑意却未达到眼底:“江湖天下,谁人不知玲珑月为了她的师兄,发誓终身不嫁?”
醒之道:“那前辈一定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自己的师兄了?”
玲珑月晃动着桌上的酒壶,嘴角上翘,她的眼眸一片水色隐隐有些迷离,似乎是醉的厉害,:“我是西域人,五岁那年拜师候月阁主,刚到候月阁的时候,我不会说中原话,师兄就教我说话,一句话一句话的教,即便我如何的笨拙,他的脸上从来没有过半分的不耐和厌烦,他待人极好,气息温和仿佛能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让人不自主的心生眷恋,……他是天下最多情和最无情的人……心中却只独独对一个人好而已……”逐渐的,玲珑月的目光已只剩下了悲切,眸中隐隐可见泪光。
玲珑月侧脸上毫不掩饰的悲切,让醒之心中涌起莫名的怜惜和不忍,甚至内心深处隐约还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感慨,醒之尝试着抿一口酒盏中的烈酒,然后一口饮尽,小心的开口说道:“不知在那本书上写过这样的一句话,一个人的心其实很小很小,小到只能看到一个人……书上还说,有些看不清摸不到的人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儿时的镜花水月,酣梦一场,梦醒了人也就散了,与其去想梦中哪个不可能的人,不如及时珍惜眼前的人。前辈知道什么是镜花水月吗?……谯郡的说书先生说,镜花水月就是看得见却摸不到。”
玲珑月微醺的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浅笑,逐渐的她笑出了声音:“好个镜花水月……”
醒之能察觉到玲珑月心中那跌入深渊一般的绝望,她又喝了一杯,眯着眼有点口齿不清的说道:“佛经上说,人不该有执念……前辈知道什么是执念吗?醒之以为……有的时候自己一直执着的东西,也许并非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的,那只是心中根深蒂固的执念……自己无时无刻的告诉着自己,自己是喜欢某个东西,离不开某个人,心中对一切否定那段执念的感情、人和事物、都抗拒着甚至憎恶着,认定了那个自己虚构的执念就是心中的真爱,往往忽略了自己心底深处最在乎最爱的人。”
玲珑月脸色一变,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醒之醉醺醺的回道:“怒尾前辈一直跟随前辈身边,对前辈细心照料一心一意,前辈明明就知道怒尾前辈对自己的情谊,为何独独对她冷脸相对,从不肯给半分好脸色呢?”
玲珑月冷哼一声:“身为奴仆,对自己的主子尽忠是他该有的本分!”
醒之呵呵笑了好一会,摇头晃脑的说道:“前辈心中清楚的知道怒尾前辈对自己的深情,便毫无忌惮理所当然的对怒尾前辈予取予求,却独独不肯接纳他的感情,前辈心心念念着别人,却又不肯放开怒尾前辈。前辈如此自私又残忍的践踏着怒尾前辈的真情……终有一日,怒尾前辈也会感到疲累也会感到绝望,待到那日,怒尾前辈恐怕要真的放下前辈,放弃那渴望又不可及的爱,这些就是前辈想要的吗?前辈须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理所当然的应该对另一个人好,一个人纵然有再强的毅力,当日复一日的看不到曙光的时候,也终将走向绝望的深渊!”
“你莫以为本宫不敢把你怎么样!”玲珑月猛然摔碎了手中的酒壶,怒声喝道。
“醒之身受前辈恩情,所以才会说出此番话来,前辈自己好好想想,若怒尾前辈真的离开了,前辈又当如何?前辈莫要一直执迷不悟下去,真要待到不能挽回的时候,只怕前辈此生已追悔莫及。”醒之越说头越低,最后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玲珑月看着醒之的睡脸,痴痴的坐在原处,绝美的双眸一片呆滞毫无焦距。
天微亮,怒尾一身朝露的飞进小院,抬眼便看到一身单薄衣衫的玲珑月孤身的趴在亭子内,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快速上前轻声叫道:“宫主。”
手臂发麻的玲珑月动了动,似梦似醒中低低应了一声,再无了声音。
走进亭内,怒尾便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叫了一声后见玲珑月并无反应,怒尾方才伸出手去,熟练的将玲珑月抱起,刚触到玲珑月冰冷的身子,怒尾眉头皱的便更深了。
怒尾将玲珑月放到床上,不想玲珑月却环住了怒尾的脖子,她噌了噌怒尾的颈窝,似是有意识又似是无意识的亲舔着怒尾的耳垂,怒尾僵在原处,玲珑月一点点的舔舐着怒尾的耳垂脸颊,玲珑月睁开微醺的醉眼:“怒尾,你可会离开我?”
“不会。”一直垂着眼眸的怒尾,毫不犹豫的说道。
玲珑月似是满足的喟叹一声,在怒尾怀中找了舒适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怒尾此次却并未再放开怀中的人,只是拉起了床上的棉被,包住了怀中的人。
漠北的腊月,肆虐的寒风如冰刀一样,一遍遍的割着人的肌肤,满是鞭伤的肌肤已感觉不到寒冷和火热,只知道那侵了盐水的牛皮鞭,每一次打在身上都会让人禁不住的颤抖着,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又增添一分。
怒尾抬起眼眸看了一下台下,不知何时底下的人群已散去,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人们的眼中均是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嘴脸,怒尾双眸已布满了绝望,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眸,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哼声,西域的男儿,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不是?
“住手!”一声娇喝落,身上的鞭子停了下来。
怒尾感觉有人托起了自己的脸,他咬了咬牙用尽全力撇开脸,抬眸朝那人恶狠狠瞪去,不想却迎上了一双盈盈浅笑的眼眸。
身裹白色狐裘的玲珑月转过脸去,望着高台下的白袍少年,清脆的说道:“师兄,月儿要他!”
高台下的白袍少年手边还牵着一个乖巧女娃,他看都未看怒尾一眼,对着玲珑月点了点头,随即朝高台上扔了一锭银子。
玲珑月甜甜一笑:“谢谢师兄。”
高台上一直抽打怒尾的大汉笑吟吟的捡起那锭银子,一边开着怒尾身上的脚镣手铐一边对玲珑月陪着笑脸:“小小姐可要当心,别看这个奴隶年纪小,可是这骨头却硬的很,小心别伤了小小姐。”
玲珑月接过那大汉递过的卖身契,脱下身上的狐裘扔到几乎身无寸缕的怒尾的身上,用西域话问道:“能走路吗?”
怒尾惊讶的抬起眼眸看了玲珑月一眼,不自觉的抬了抬头,方才双手捧着狐裘,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高台下的白袍少年抱起一直牵着的女娃,转身朝街口走去,玲珑月眸中闪过焦急,她皱了皱眉头,不耐的对怒尾说道:“你先披上,快走了。”
怒尾垂下眼眸,看着双手中那华贵的纯白色的狐裘,微颤颤的伸出手,将那略显小的披风披在了身上。
玲珑月早已经飞身下了高台,焦急的喊道:“师兄等等我!”
怒尾忍着全身的疼痛爬下高台,隔着风雪看着不远处的略显矮小的人影,眸中似有水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