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其实一开始黑瞎子没想过能从雷城活着回来。
当初外人只知道他是夹了吴家二爷的喇嘛，却摸不准他是看在吴二爷的僧面还是哑巴张的佛面，又或者只是顾及小三爷是他名下徒弟？
没人将这件事往解雨臣身上猜，直到出了喊泉那档子事解雨臣带上一半京城里好手风风火火赶往南边，道上才有些人回过味来，却也没人再往深处想，实也不知那几人关系铁到何种地步，竟是个个都能把命豁出去。
离开雷城吴二白带着这队人马依旧驻扎在土楼休养，不是不想赶紧离开是非地而是有人伤势过重耽误不得。
黑眼镜倚在三楼客房的门板上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边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换药缠绷带，时不时地还走个神抬头往五楼望一望，只是解雨臣那间屋子里始终没传出过其他动静，数数日子这位解当家已经昏睡了整三日。
黑眼镜缠好胳膊将没用完的纱布胡乱裹了裹扔回屋里，人却哼着歌出门往楼梯口走，路遇哑巴张两人对视一眼便算打过招呼，一路走到五楼的楼道口。
吴邪叼着一支没点火的烟靠在廊柱上，黑爷路过顺手就抄走了他大徒弟嘴里的烟卷，哼歌的调子停下，两人错身擦肩时吴邪听黑瞎子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要惜命，这次有人帮你从阎王手底下逃回来兴许下次就没这个命了。”
吴邪怔楞，再回神就见那只烟被拧成个“V”字别在自己衣领上，而黑瞎子早已闪身进了小花屋里。
自嘲的笑笑，吴邪摘下那支香烟随意塞进烟盒转身往楼下走去，眼里尽是无奈，兴许到了这把年纪是该把戒烟这样的大事提上日程了。
拆去黑色遮光布的房间一如土楼里每间寻常客房，不甚明朗的阳光从窗缝钻进屋里，明亮光影里漂浮着尘沫，老旧的光景里是老旧的摆设和人，满屋的霉味里还掺杂点樟脑丸的气味。
解雨臣躺在床上一言不发，黑眼镜推门进来时就知道他醒着。慢悠悠踱步到床前，解雨臣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这副神情很容易让旁人猜度不透他在想什么却从来骗不了黑爷。
“醒了就好，又捡回一条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走到床前的黑眼镜一边顺势在床沿边坐下一边似调侃的说着宽慰开导的话，内容很俗气疗伤效果却向来不错，以往他这样说完，躺着的那个总会应景的笑起来……今天，却是个意外。
解雨臣只是静静的听着黑眼镜说，等他说完依旧固执的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黑爷有些诧异，怎么去了雷城一趟再回到地上，这向来行事周全的解语花竟被哑巴张传染了哑病？
“答应你的事我做了，吴家那个小子如今又能活蹦乱跳了……”
“瞎子，你是不是就快看不见了？”
“你知道了？”
“等回去再去看看眼科吧。”
“看不看的不都那样，没必要了。”
“有。必须去。”
“成吧，您先歇着。”
哄孩子似的伸手在解雨臣肩旁被子上拍了拍，黑爷常年挂笑的嘴角变成平复棱角，一个寻常表情卸下笑意的伪装后能让人感到的只剩苦涩。
收回手后那不恭笑意又端回脸上，解雨臣不再看着天花板神游，视线落到黑眼镜身上有些沉重复杂。
相识这些年好像总是自己麻烦对方比较多，尝试着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总是觉得无力。黑瞎子、哑巴张这两人在道上所站的高度是解雨臣使劲浑身解数成长强大后仍旧无法企及的险峰。
也托黑眼镜的福，这些年解雨臣看透了九门也看透了解当家三个字的人前风光人后凄凉，但他不是吴邪，从小到大摆在他面前的事没有那么多选择和宽容。
都说伤筋动骨至少得百天才能好透，他解雨臣从焦家人手底下死里逃生却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拖着一身未愈的伤启程回京。并非是他好面子要强，而是京里好几处盘口的主事还在等着解小九回去给个说法，当初他带走了京里一半看家好手如今人全没了总需要有个交代。
黑眼镜知道解雨臣这趟回去是受罪，可有时候身份在那摆着也是身不由己。
从前他还姓齐的时候感受过，如今解雨臣该受的还得受没人能替他扛，所以最后他没有劝解和阻拦，黑眼镜只是默然替小朋友收拾好了行李一路护送他回去。
北京的雾霾天来得有点频繁，车队返京那日赶上大霾，一下车黑爷恍恍然以为自己回到多年前在古潼京那段日子。
眼前忽然一阵黑，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心想大雾天身后那个小朋友也不定能看到他动作，谁知下一秒一只手覆上他的肩。
“我扶着你走。”
耳边是解雨臣的温和语调，黑眼镜心里有点叹惋，这孩子到底没让解家失望，细致周到又会精打细算，是解家的种也果真是最适合主持大局的人。
“没事，就这么点雾有没有对我来说都一样。”
“不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了解雨臣未多做解释，黑眼镜感觉到肩上的手掌下滑要扶住他的手肘却在那当口犹豫片刻继续往下最后与自己的右掌相握，随后耳边又传来解雨臣的声音。
“雾太大我怕黑爷在京城迷了路。”
黑眼镜心里嗤笑一声，前前朝倒台前他也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小少爷，闭着眼他也能摸得到城墙根去。手指动了动带起一阵气雾翻腾，等动作停下后原本相握的两只手掌变成了十指相扣，他落在解雨臣半步后，带着笑吹起一声极其痞性的口哨。
“那就劳烦花儿爷您多照应了诶。”
等两人走进议事厅，几个大盘口的管事已经等在里面，霍秀秀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绒面旗袍坐在最里面，小丫头如今的气度是有几分像年轻时的霍仙姑了，可要撑起如今的九门凭她现在的手腕远远不够。
外面人眼瞧着对解家霍家的新一辈是尊敬，可背过身明里暗里的不知会使多少绊子，下面人早动了要把九门洗牌心思，奈何吴家的那只老狐狸压着。他们不好拿吴家开刀自然就把文章做到了解雨臣和霍秀秀身上。
众人眼瞧着解当家和道上的那位黑爷一前一后进了屋，还未等解当家落座，挨着门边坐的一个主事便捺不住扔出句带刺的话来。
“今儿是九门内部议论家事，黑爷来这里似乎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头虽是冲着黑眼镜身上去的，明眼人却都知道他触的是解雨臣的霉头。
一时间十来双眼睛齐齐定在了解当家身上，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那厢解当家还未出口解释什么就见黑爷强压着解雨臣肩头将人摁进了座中，然后那戴墨镜的男人抬起头笑了笑对着众人嬉皮道。
“不巧我刚同九爷签了卖身契，如今算是解家人，就是回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敲锣打鼓的在道上知会一声，真不好意思让大伙儿见怪。”
此言一出小屋里静默了半晌，直到霍秀秀抿唇笑出声，然后便听那小仙姑不紧不慢的说上一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先前活络起心思想直接发难的人暂都收了心端坐在原处等着有人继续主持会议。
之后的半个钟头里解雨臣一言未发，只是安静听着主事们表达不满，黑眼镜懒散靠在解雨臣身后的墙面上漫不经心的擦着枪口，直到又有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冒了出来。
“我那盘子本来也不大，能看家的就那两三个人，当初您解当家的一句话把人要了去我是毫不犹豫鼎力支持立马就把人给您调了去，现在是一个都没回来，这万一有人要在我那盘口上挑事……我失了盘口事小丢了您解当家的面子事大，您看这事怎么处置？”
说话的是城西一处盘口的主事，言语里真假参半。
在座其实谁都清楚，当初解雨臣要走的那批人多是为解家卖命的心腹，如今这群人不过是借着这些事要从他手里拿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往各自盘口里塞忠诚自己的底下人，如此一来就不用太受制于九门。
解雨臣游离的神色忽然清明，眼神最终落定在那位管事身上，他先是轻笑了一下，然后才不紧不慢语气轻缓的说话，对坐的人瞬间觉得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若出了事就让同区的堂口去支援，解家也会在最快时间里做出反应派人过去，希望诸位都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那要是城西的盘口同时受到威胁无力自保无法支援呢？”
“黑爷在这儿，你们问问他京城里有哪条路子能有这么大本事同时动九门这么多堂口。”
黑眼镜闻言停止了擦枪的动作，嘴角的幅度悄然撑大，然后众人听见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
他将枪口扫了一圈最后从解雨臣脑后忽然转向瞄准那个一直不依不饶的盘口主事。
“道上的野路子倒不怕，那些个猴子猴孙，只要九爷一句话瞎子我倒是很乐意多几个活动靶练练手。”
各怀鬼胎的大小主事在黑眼镜一番话后终于偃旗息鼓，诺诺应了解当家的安排便散了会。
待人都离开，屋里只剩下解雨臣、黑眼镜和霍秀秀三人，只听得霍当家吐出一口浊气后笑嘻嘻的转脸对着黑眼镜竖起拇指。
“黑爷霸气呀，我还以为这次要死定了。对了，小花哥哥你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解雨臣看向霍秀秀无奈的笑了笑，随后向对方摇摇头示意无碍就起身准备回解家，临出门前黑瞎子突然从身后给解雨臣搭上件衣服。
解当家回头一看是对方脱了外套给他，身后那人只穿着一件黑背心肆无忌惮的晾着身上的腱子肉，收了枪依旧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见自己回头就笑嘻嘻的解释说：“看当家的刚才出了一身汗怕出门被北风刮倒了。”
解雨臣心里颇为感激却未多说什么，一笑后率先走出屋子。
然而他心里却很清楚，黑眼镜想替他遮掩的哪里是那不存在的虚汗，背上传来的刺痛和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都在提醒他背上伤口开裂的现实，可是外面那些还没散干净的猴子们仍虎视眈眈盯着他，真是一点示弱的机会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