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29、动摇（09）

　　风雨中，米西走上了前往暗夜教堂的路。

　　同行的只有霍伊尔。

　　他本来是想要带着独角兽伦农的。

　　毕竟，伦农的实力不可小觑……或者说远胜于他和这里所有的圣光祭司。人类的天赋，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独角兽相匹敌。

　　独角兽一族，毕竟是诸神的眷族。

　　但是，问题也正出在此。

　　作为最得光明神宠爱的独角兽皇族成员，伦农所在的地方都会充满光明——实质性的、不可熄灭的光明。

　　特意带着一只银色独角兽跑去暗夜教堂，把人家的黑暗点亮……怎么看都有点像是挑衅。米西虽然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但还是希望能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的。

　　所以他选择了霍伊尔。

　　霍伊尔本身没什么强者的气质。光看他的表面，没人能把一个刻薄孤僻的老头跟大陆最强大的空间法师联系起来。

　　而他又偏偏有着极强的能力。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霍伊尔也能够瞬间将他从暗夜教堂传送回来——这就足以保障他的安全了。

　　本来还有几个圣光祭司也想跟着一起，但米西拒绝了。如果打不起来，他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如果会打起来……这些圣光祭司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赶上一个霍伊尔。

　　走出教堂，霍伊尔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阴云，把脸皱了起来：“好好的丰收节，居然下这么大的雨，天空之神今天脑壳坏掉了？”

　　米西眨眨眼，没说话。

　　天空之神执掌着“天气”的权柄，如果祂想，控制一个地方乃至于整个大陆的天气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霍伊尔这么说倒也有其根据。

　　但……天空之神很少会刻意地对天气加以控制，即使是在丰收节这样对人类来说很特殊的日子里。

　　这是人的节日，神可没有保障人过节的时候有个好天气的义务。

　　况且，世间这么多种族、有那么多节日，如果谁过节天空之神都管一管，那可是要累死了。

　　不过……

　　如果今天是个晴天，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各个教堂参加祭礼的话……

　　就算是仍有很多人中灵魂咒术，情况也会截然不同吧？

　　至少，各大教会能立刻发现这个情况，中咒者们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否也是那个隐于暗中的阴谋的一部分呢？

　　死神，暗夜神，天空之神，光明神……还有未曾接触过的另外四大正位神，祂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而又各自抱有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见米西没说话，霍伊尔无趣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撑起了一道空间屏障在两人头顶。

　　这是比伞更好用的东西，可以完全的将雨水隔绝在外。

　　米西抬头笑道，“空间魔法是真的好用。”

　　“那还能有假？”霍伊尔哼了一声，走了两步，突然说道，“这天也太暗了，点个亮儿！”

　　“好！”米西应道，伸出手，一团莹莹的金色辉光从掌心升起。

　　光明术，最基础的光明神术，也是米西最喜欢的一个。

　　他爱死了这团温柔明亮的光。

　　——然而这团光却是捅了大篓子。

　　灰黑的雨幕之中，这团光是如此突兀、如此耀眼，以至于所有看到它的生物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而这种效果对于受到灵魂震荡而陷入狂化状态的动物们尤其明显。

　　它们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分辨能力，属于兽类的本能也被扰乱。对这种状态的它们来说，这团光就像是一道信标，那巨大的吸引力，给他们混沌的大脑指出了生命的方向。

　　然后它们前赴后继地朝着光来了。

　　最先抵达的是一窝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老鼠。

　　当被它们靠近的时候，米西着实吓了一跳——他倒也不是怕老鼠，主要是从没见过特意跑到人身边，还企图顺着人的裤脚网上爬的老鼠。

　　然后他意识到，老鼠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掌心的那团光。

　　“这……”米西心情复杂地将老鼠踢远，然后就要将光熄灭。

　　“先等一会。”霍伊尔突然说道，停住了脚步。

　　“怎么？”

　　“看看他们的情况——你把光明术调亮一点，也升高一点，保证尽可能远的生物能看见它。”霍伊尔说着，又释放了一个“空间扭曲”，以保证老鼠不会爬到他们的身上来，然后蹲下身去看老鼠的情况。

　　米西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然后，就在他他好奇地看着霍伊尔的动作、准备也蹲下身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群蛇蜿蜒着飞快地爬来！

　　米西还从没见过爬的这么快的蛇！

　　然后是一群麻雀在暴雨中艰难地扇动着翅膀飞来，看着就吃力极了。

　　再之后是动物在雨中奔跑的声音。牛、马、羊、驴子和狗也纷纷往这边跑来，还有一群鸡鸭嘎嘎叫着扑腾着翅膀缀在了队伍的最后。

　　米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

　　它们都来干什么？

　　“有人在它们灵魂里刻下了印记。”霍伊尔手中捏着一只麻雀，说道，“这道印记的作用是，任何的‘光亮’都将对它们有巨大的吸引力。”

　　“所以这些动物经历的不仅仅是灵魂震荡？”

　　“灵魂震荡应该只是那道咒印的副作用。不过，也不排除是故意的，故意造成某种狂化状态……熄灭你的光试一下。”

　　米西点点头，把光熄灭。

　　然后，在这一瞬间，所有原本看起来除了有点过分大胆、过分追求光明的动物们突然狂躁起来。

　　它们发了疯地到处乱转乱撞，彼此碰撞在一起却似乎毫无所觉；它们发出巨大的叫声，乱糟糟的声音响成一团，却被雨幕阻隔在了这片小小的区域里。

　　“这……”米西有一点不忍心了，脑中飞快搜索着自己学过的光明神术，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灵魂创伤，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处理。

　　传说中的大恢复术或许可以，但是那是需要法阵配合的禁咒级神术，圣安德城里虽然有伦农这个算是半个禁咒级神术师的独角兽，却根本没有对应的法阵。

　　而他所能够给出的，唯一的解除这些动物痛苦的办法，就只是“宁静”。但他也没有能力连续释放那么多的“宁静”。

　　霍伊尔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他嗤笑了一声。

　　“幼稚的把戏。”

　　“把戏？”米西皱了皱眉：“目的是给我们增加麻烦？骑士们出去之后肯定会点亮光明术，然后动物们就会聚集过来。他们意识到不对熄灭光亮的时候，动物们又会发狂……”

　　“但这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多麻烦吧？就算有，也只是一次而已，顶多拖延一点时间。连阿瑟都没有提及这个情况，很显然他并不太在意这件事。”

　　“所以我说幼稚。”霍伊尔冷哼，“费这么大力气，就专门为了恶心人一下……脑子有包。”

　　“……而我，居然还在这儿研究了半天。”

　　“脑子有包！”

　　“噗。”虽然现在的情势很有一些紧张，但米西还是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走了！”霍伊尔吼了一句，然后哼哼唧唧地嘟囔，“何苦的呢，这么多牲畜，养大了杀了吃肉不香么？愣是给整疯了，救还没法救……白瞎！”

　　说着，他已经转身走了。

　　米西连忙跟上。

　　身后，一群动物们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自顾自地滚做一团，彼此碰撞着、亦相互撕咬。

　　良久，其中受了伤的那些动物们像是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痛苦，陆续开始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加入了痛苦嚎叫的行列……然后逐渐失去所有的生命力，成为一具具尸体。

　　而这时，米西和霍伊尔已经来到了暗夜教堂的门口。

　　与光明教堂不同，暗夜教堂一向是黑漆漆的，教堂前面没有漂亮宽敞的大广场，教堂的门也关得死死的。

　　“你打算怎么进去？”霍伊尔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问道。

　　语气中含着幸灾乐祸。

　　米西眨眨眼，“先敲敲门，实在不行就靠您老把它轰开。”

　　“啧，暴力。”

　　米西耸肩，往前走去。

　　然后，那扇漆黑的、似乎从没有敞开过的大门，在他走到近前的那一刻，訇然洞开。

　　米西被惊了一下，脚步随即停住。

　　“请进吧，”一个清澈的男声从黑洞洞的教堂中传来，“我等你们很久了。”

　　等我们……？

　　米西疑惑地想着，心中仿佛升起了一个念头，但他仔细去想时，那灵感又迅速消失了，并没有被抓住。

　　霍伊尔似乎嗤笑了一声，随即大步往前走去。

　　没有办法，米西摇了摇头跟上。

　　身后的门又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暗夜的教堂之中，没有一丝光亮。

　　什么也看不见。

　　“你可以使用光明术，米西。我不介意。”之前说话的人似乎读出了他的想法，突然说道。

　　“是吗？”米西略微惊讶，但并没有拒绝这一“好意”。

　　“那我就用啦。你这里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这让我有一点紧张。”

　　“试试看吧。”那声音低笑起来。

　　这人有点奇怪。

　　米西想着，又一次伸出右手，企图释放光明术。

　　意外的是，这一次他居然失败了。努力了半天，那团熟悉的辉光都没有出现。

　　光明术可是一阶的神术，几乎是所有光明神术的基础，也是最简单的一个术法。从米西学会它开始，就没有过释放失败的情况。

　　“失败了吗？”那声音问道。

　　“是的。”米西心中有一点迷惑，却因为隐约有些猜测而并不觉得慌乱，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问道，“我能使用法杖吗？”

　　“当然，请便。”

　　——法杖的使用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唔，看来黎希特确实被挡住了呢。”那声音又笑了起来，声音愉快。

　　“黎……希特？”米西隐约觉得这名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从哪里听到过。

　　“帮我们可爱的光明圣子点一支蜡烛吧。”暗处的声音吩咐道，“让他拥有一点光明……呵，光明。”

　　这人的口气中似乎对光明充满着不屑。

　　米西没有做声。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身边的霍伊尔，居然也没有出声。

　　有人点起了两根蜡烛。

　　——是的，偌大的一个教堂，他们只点了两根蜡烛。

　　这让习惯了永远明亮的圣光教堂的米西……十分不适应，甚至觉得这些暗夜信徒有一点抠抠搜搜。

　　但这里毕竟是暗夜教堂，似乎也情有可原。

　　借着两根蜡烛的光亮，米西终于能够看见这座教堂中的情况。

　　这里有很多人。

　　四周站着一圈穿着黑袍、遮挡着面目的人。地面上躺着许多衣着各异、一看就不是暗夜信徒的普通人。

　　或许就是中了灵魂咒术后，被暗夜信徒们送到这儿来的人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阿瑟说的果然没错，暗夜信徒们确实比他们行动的还要早……早很多。

　　如果这样……

　　米西与身边的霍伊尔对视了一眼。

　　“虽然我理解你很在意这些人类的情况。”刚刚的男声又一次响起，“但一直忽视我的话，我还是会不太高兴的哦~”

　　米西一愣，这才意识到，就在他的正前方——也是教堂的正前方，圣光教堂圣坛的位置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他很显然是这里所有人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没有黑色的长袍、亦没有黑纱遮面。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冕服，面目俊朗——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极致的、超脱了人想象能力的英俊。

　　而那张脸上最美的，莫过于一双眼眸。

　　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眸，比最深沉的夜空还要深邃、渺远。

　　“自我介绍一下。”他微笑着，“我叫——”

　　“敦科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