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2、圣光（02）

　　“现在……已经超过你们约定的时间了吧？”

　　街角，原本属于吟游诗人的位置上，现在坐着两个小男孩儿。

　　正是米西，和他的小伙伴瑞恩。

　　他们是来找吟游诗人的。但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并没有看见吟游诗人的身影。

　　面对瑞恩的问题，米西学着母亲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同我约定好，在圣光教堂的正午钟声响起时，与我在这里见面。可现在，正午的钟声已经响过了至少半小时，他却还没有出现。”

　　“所以他还会来么？”瑞恩问道。

　　米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再等一会儿，或许他只是有事耽搁了。”

　　然而——

　　直到下午三点，天空教堂的钟声响起，吟游诗人也没有来。

　　倒是去集市上卖水果的吉娜大婶路过了一次，看着两个孩子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地坐在墙角，送了他们一人一只苹果。

　　很小的苹果，并不很红，也并不很诱人，却意外的很甜。

　　终于，瑞恩站起了身，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说道：“我们走吧，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可是他答应过我今天还会来的。”

　　“很显然，他骗了你。”瑞恩道，“他是个坏人。”

　　顿了顿，他强调道：“就算他有一个好故事——就算所有人都说他的故事很有趣，他也还是个坏人。”

　　他显然还是对那个“好故事”感兴趣的，否则绝不会这样特意拿出来强调。

　　米西抬起头，看着他失望的神情，歪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还想听那个好故事的话，我或许可以把它背给你听。”

　　瑞恩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听！”

　　米西道：“不过我没有竖琴，也记不住那个诗人的调子。”

　　“没关系！我只是好奇它的内容而已，天知道我有多好奇！”瑞恩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老是有人在我耳边提起它，偏偏没有一个人把它的具体内容讲给我，说是怕触怒了神明……神明怎么会那么小心眼，连一个故事都容不下！”

　　米西笑了：“我也觉得，那个吟游诗人还不是把这个故事讲了十几年，也没见他被神明惩罚。”

　　“……不过这个吟游诗人实在应该受到惩罚，他不诚信。我是说，如果吾神注意到了他，一定会对他的背约加以惩戒的。”

　　说着，瑞恩在米西对面重新蹲了下来，“总之，我们不要说他了，米西，我的好米西，快把那个故事讲给我听吧。”

　　米西于是笑着点点头，回忆着，开始轻声地背诵吟游诗人的诗歌。

　　这实在是一首很好的诗歌，用词古典，韵律优雅。即使没有音乐相伴，只是一板一眼地念出来，也能让人凭借它有节奏的音节和工整的韵脚感受到诗歌的美。

　　只是，对于不到六岁的孩子来说，那些长而生僻的单词似乎还是过于晦涩难懂了些。虽然是很认真地听着，瑞恩的表情仍然时迷茫时明悟，半懂不懂的模样。

　　米西却已经又一次沉浸在那诗歌之中了。

　　朝阳的辉光下，纯白的斯加纳圣山缓缓在海面上升起。

　　巨龙和不死鸟在四周盘旋守护，巫妖和梦魇设下防御的结界。精灵的乐手奏起悠扬的音乐，海妖和着那曲调歌唱。十二翼的大天使收敛着羽翼轻盈地行走于山间，银色的独角兽为诸神拉动车驾。

　　于是诸神齐聚，百年一次的圣会便在这神圣而无人可窥伺之地开始。

　　米西仰脸看着天上流云变换，重复着吟游诗人的华美辞藻，学着他的模样，一点点地用言语堆砌起神明的国度。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向往。

　　神明的国度啊，那是宁静，是繁荣，是所有令人憧憬的美好，是遥不可及的梦与想象。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不远处的流云上，他口中的诸神，正俯下身，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这个名叫米西的孩子，就是你说的……你寻到的特殊存在？” 美神舒恩问道。

　　吟游诗人——命运之神史克塞尔点点头，“他很特别，不是么？”

　　死神托特盯着下方的米西，神色中含着赞叹和迷醉，祂哑着声音，低笑道：“他的灵魂确实很美。”

　　战神凯慕弗也说：“他的骨骼很坚硬，肌肉很流畅，虽然是个人族，但战斗的天赋不错。而且……他似乎有着全元素亲和的体质，这很罕见。”

　　天空之神赫缪尔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他挺聪明。只听过一遍，就能够复述史克塞尔的诗歌，连一个单词也没差。”

　　“你们觉得……他是审判者，还是‘契机’？”暗夜神敦科勒问道。语气似乎是问在此地的所有神，但他的双眼却是看向了命运之神史克塞尔。

　　“我亦不知晓，”命运之神叹息，“但他一定是二者之一。我看不见他的、甚至他身边之人的命运。”

　　光明之神黎希特神情微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祂一眼，却没有说话。

　　“不过，这里是安德城，”命运之神补充道，“预言中审判者将降临于此，似乎他是审判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距离审判者降临的日子还很远吧？”暗夜神问道。

　　“还有二十年。”史克塞尔说道，“或许正是他成长的时间。”

　　战神嗤笑了一声：“就算他有这样的天赋，二十年，就能审判我们？”

　　“在你的预言里可是说过，在审判者的刀下，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唯一一个摆脱这个未来的方法，就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位能够突破。”

　　“如果他就是审判者——”

　　“我现在完全可以轻易把他捏死。”

　　“所以你觉得他是我们突破的契机？”史克塞尔反问。

　　美神突然插言：“我想这也更合理。”

　　“突破的契机和陨落的契机在同一个地方先后降临，”祂闭上了眼，“这听起来很美。”

　　“……”所有神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美是万物的规律。”美神理直气壮。

　　但没有人认同祂。

　　大地母神依尔德终于开口：“无论如何，如果他能信仰我们中的一个——无论他信仰谁，对我们来讲都是好事。”

　　战神的表情严肃起来，祂的声音亦愈发低沉，语气缓慢：“但他会信仰谁这件事仍很重要。”

　　“如果他就是‘契机’，按照史克塞尔的说法，谁能得到他的信仰，谁就能超脱，成为……

　　祂的目光扫过四周诸神，凌厉而冷肃。随后祂缓缓吐出那个能触动在场每一个神祇灵魂的字眼——

　　“众神之王。”

　　天空之神已经明白了祂的心意。祂说道：“此事本应我们公平竞争，但大家都清楚，如果一个人类同时接触多种信仰，反而会无所适从，更容易成为无信仰者。”

　　“圣安德城就是一个例子，”美神认同地点了点头，“整个大陆上教堂最多的城镇，居然是诸神信徒最少的地方。”

　　大地母神道：“你们是想说，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神可以派祂的信徒向他传教。”

　　“正是如此。”战神沉声道。

　　死神声音沙哑，显得有一点阴森：“那么，谁第一个呢？”

　　诸神都沉默了下来。

　　祂们的心中其实已经隐隐否定了“米西是审判者”这一可能性……只是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而已。

　　那么。如果，如果下面的这个孩子真的是突破成神王的契机——

　　第一个传教的神，将最有希望将这个契机掌握在手中。

　　更进一步的机会，谁都不愿放弃。即使祂们已经是凌驾众生之上的神祇，却仍然不会满足，仍然有着欲望——这欲望甚至比其他生灵的欲望更加强烈、更加不可遏止。

　　一片沉默之中，光明神黎希特率先开口：“不如，就由他自己决定。”

　　“由他自己决定？”

　　“从今日起，当他第一次走入某一座教堂——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座教堂所奉之神都随即成为第一个有资格争取他信仰的神。”黎希特缓缓说道，“另外，如果他加入了某一神教，在他正式叛教之前，其他神祇不可对他加以引诱。”

　　这个提议看似很合理。

　　诸神思考过后，都同意了这一办法。

　　当诸神各自散去，史克塞尔追上了黎希特：“你看起来胜券在握。”

　　黎希特挑眉微笑，语气悠然：“还要多谢你的提醒，命运。”

　　“——是你让我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孩子，那个他最好的朋友，居然是我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