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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六
      Thou hast cleft my heart in twain.

      在下午三点钟时候罗德里赫终于找到了位于瑞士洛桑的鹿堡旅店。考虑了一下,在访客登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真名。女侍应生将他带到二楼的一间钟点客房,告诉他瑞士先生从早晨十点钟就在这里等他了。
      “您来晚了。”一个有浅色金发和灰眼睛,一副精明模样,看上去像个生意人的小个子年轻人对罗德里赫点点头。“请坐吧。”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瓦修•温茨利的旁边居然坐着贝瓦尔德•乌克森谢那,看上去像个普通的没有老婆却照顾着未成年子女的办公室职员。神色有些憔悴,下颌上有一片胡茬没有刮干净,面前的咖啡杯子总是第一个倒空。
      “好了先生们,会议开始。我推选我自己为主席。”瓦修•温茨利看了罗德里赫一眼,后者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开场白。欧洲三个永久中立国的简短会议以一种“生意人”的方式进行。瑞士和奥地利先生分别老练地从公文包里抽出各自对捷克事件整理出来的情报和资料铺在桌子上,又以同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分配和整理。罗德里赫注意到瓦修翻文件的动作总是最熟练,手指迅速翻动着,好像银行里的出纳在点票子。
      事情同想象中的差不多,不太好也并十分不糟糕。以苏军空降师为先导,华约部队在八月二十日深夜进入布拉格。二十一日凌晨总书记杜布切克即被逮捕。苏军总司令帕夫洛夫斯基大将带领的四个方面军和一个坦克集团军甚至没有全部动员起来军事行动即宣告结束。
      他看到瑞士自由职业记者拍摄的照片上苏军的坦克碾过布拉格古老的街道,舍尔宫前的天文钟仍按时发出鸣响。人们对这种所谓的“解放”和“进入”表示了所能提出的最大抗议——但是没有示威,没有武装游行。他们忘不了1956年的匈牙利献出了多少鲜血,却总也不能使他们的军刀比锁链更辉煌。捷克姑娘和她的姐妹们只穿着内衣和超短裙,在街上随便和陌生人接吻。狠狠地刺激那些好久没见过女人的苏军可怜虫。捷克方面只造成八十人的死亡,另有少数人被逮捕。他的眼花了,似乎觉得被捕者被送往看守处的列车车皮上,“A•H”字样犹在。用力眨眼,幻想消失无踪。
      她长这么大了。罗德里赫暗暗叹了口气,他上一次见过捷克小姐还是在基尔伯特家里。她还是个小姑娘,要很费劲才能够到桌子上的汤盘。
      “老大哥这次干得漂亮,不过我觉得咱们。”瓦修环视了另外两个埋头于文件的两个人一圈。“准确说是你们两个,你们想从里面捞出什么好处来?”
      “很困难。”罗德里赫把照片放回文件袋里递还给瓦修。“最大的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乌克森谢那先生肯定想要苏联从芬兰完全撤军并且把提诺带回来,我想,”他顿了顿。“我希望再见一次伊丽莎白。但是单单靠安置难民和逃亡者,把外流知识分子送给美国,远远不够,连零头都不够。”
      “我知道美国人正在越南忙活。”贝瓦尔德又将自己的咖啡杯倒满,心不在焉地往里面放了两块方糖。“可是我离捷克太远,恐怕帮不上多少忙……”
      “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做什么,只好等待。除了您,瓦修•温茨利先生。”他略一考虑,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信封。“如果可能的话,找一个自由记者随便发这篇稿子。”
      瓦修危险地眯起眼睛。
      “稿件本身没什么威胁性,不偏左也不偏右。关键在于地址,是法国的VIENNA镇。不是WIEN。”罗德里赫真诚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布拉热金斯基能看懂这个暗示,如果他够聪明。”
      “那——”
      罗德里赫挥手按住了贝瓦尔德的话,自己也压低了嗓音。“如果他是个笨蛋,那我们得到的就会不是仅仅的一次探监福利。您难道看不出来么?老大哥,就要完蛋了。”
      “好了,先生们。”瓦修向窗外看了一眼,整理桌面以确保没有落下的纸片。“既然如此,那我——你们就只好回去等着。不过我觉得,布尔什维克们不会在一夜之间全体发疯,克林姆林宫八成不会听你们那一套。祝你们好运吧,散会。”
      ——谢谢。在出门擦肩而过时,瓦修明明白白听见罗德里赫向他说。声音很小,但确实是罗德里赫的声音。
      我是为了捷克。他骄傲地仰着脸。你胡闹的下场就是,要是没有我的援助,你早在45年就变成痨病鬼了。
      直到他一路回到伯尔尼,才松开手中一直紧紧抓住的那张电报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们背靠着阿尔卑斯,谁也不肯回头。

      他回到维也纳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夏天里最后一场大雨正滂沱而下,仿佛全世界的雨都在今夜落在了这座城市里。罗德里赫没有带雨伞,即使带了在这种天气里他也会迷路,于是干脆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感觉很劳累,但却极端兴奋。失却多年的沸腾热血又灌注回他的胸腔,带动着心脏在激烈跳动。从大厅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这座美丽的城市,他七百年里在每一个夜晚眺望着她,而在今天,她对罗德里赫而言又更是美丽得可怕。因为他明白自己即将在维也纳开展一场新的,不见硝烟而更加激烈的战争。对手的武器是坦克,是步枪,是全世界的红色军队。
      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有一支指挥棒,和一把小提琴。
      想见到基尔伯特的意愿是如此强烈,他此刻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笨蛋,那个在新婚之夜还和他为了梅克伦堡和因斯布鲁克德语哪个更难听而一直争吵到天明的笨蛋为什么能在他心底激发起如此大的勇气,平静了他的疲惫和小心翼翼,仿佛摩西用神杖分开红海。
      “你……又迷路了?”路德维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金发的年轻人已经有点压不住呵欠,眼睛下方明显有一抹蓝影。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抬头:“这是维也纳,我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可是我觉得你似乎在外地反而不怎么容易迷路。”路德维希在他身边坐下,黑色直杆雨伞搭在膝上。他似乎不太习惯像亚瑟•柯克兰那样随身携带这样一件大行李,怎么拿怎么显得别扭。“明天是星期天,连上帝都要休息。”
      “但是那些布尔什维克不相信上帝。”罗德里赫勉强微笑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心里仿佛被最薄的刀片划过,疼着却找不到流血的位置。“雨小多了,总在车站长椅上坐着是流浪汉才会干的事情。”
      路德维希撑着伞带罗德里赫走过候车厅前面的小广场,一边懊悔自己把车停得太远了。八月底的维也纳已经进入初秋,深夜的暴雨将仅存的一点暑气冲得无影无踪。罗德里赫有点冻得打哆嗦,不自主地靠在他身上,额前总是梳不平的发丝擦着他的脸。他这才发现,那曾经看起来高大的身影现在居然是那么单薄。而他却能更清楚地感觉到燃烧在罗德里赫身体里的热情,最柔弱的身躯内却总是不可思议地存在着最坚韧的信仰。上帝或许也喜欢看到这样的矛盾,所以也给了他们最坎坷崎岖的命运。这让罗德里赫的紫色眼睛比他的姓氏更加美丽,并且在他的记忆里,这双眼睛无论面对贫穷,疾病还是战争和分离,从未蒙上过软弱的泪水。
      而上帝胸腔里或许真的没有心脏,只有一块铁石。
      罗德里赫的手指冰冷。路德维希猛醒过来才发现他们已经水淋淋地瘫在梅赛德斯轿车的座椅上,双手交握。他像一只纽芬兰犬那样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单手费力地拧着车钥匙打火,打开暖风。
      而始终舍不得放开罗德里赫那纤细柔软的手。他知道那只手握过指挥棒,握过琴弓,握过笔,也握过剑。手背上被印下过无数恭敬的亲吻,却只有一个人曾经将它捧在心口。

      开头那句是英语,意为“你将我的心剖成两半”,语出《哈姆雷特》。——这个没文化的人下午啃英语书的时候才发现并摘抄出来,作为少爷和土豆互动的纪念。
      旦那的形象也被我毁了……这是旦那吗这是修兹中佐!喂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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