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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忘记并不等于真正的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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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张雨薇滴溜溜转着眼睛,沾着米粒和油汁的嘴巴,真诚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是为刚才的鸡块还是为她点餐的事情致谢呢?雷穆斯完全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明明刚才还那么凶的骂了她,但一个饭盒便让她把之前的一切“恩怨”忘得一干二净了。是真的容易打发还是假意的道谢?但是,从她真诚的面容上却看不出一丝的虚假。吃饱喝足的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冲她傻笑。没有杂质的笑容,在窗外阳光的反射下,十分的晶莹剔透,让人没有办法去怀疑她有什么居心不良。此刻,阳光透过清澈的云层,温暖的照到机舱里,她舒服的举起双手,伸了伸懒腰,还幸福的哼了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婴儿,把自己的心事完整的敞开,无忧无虑的享受着明媚的春光。因为如此简单的事情——吃饱了,出太阳了而露出纯真的微笑。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童真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如此的快乐。他刚刚还轻柔的眼神忽然间又暗淡了下来,抓着骨灰盒的手稍稍又多了一层力。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了呢?
母亲走后,原本才华出众的父亲把蒸蒸日上的家族产业扔给十八岁的他来掌管,便只身跑到巴西的森林里,日日夜夜与那些喜爱的动物为伴,借此度过余生。父亲是自由了,但又有谁能够感受到他肩头的重担,让原本可以无忧无虑生活的他,喘不过气来?这七年来,没有哪一天,他不活在疲惫的恶梦里。七年的风风雨雨,他都走过来了。家族的产业也从葡萄酒业扩展到了石油,地产,远洋运输等领域,实现了集团化发展。在公众的眼中,他少年老成,拥有数亿家产,名门贵族的家世,应该过着奢侈阔绰的生活。甚至能够与王孙贵纣的奢华生活相比媲。因为,这便是人们眼中的幸福生活,因为不能拥有,所以无比向往。但如果可以,他宁愿抛弃这一切,奢望着有一天能够回归普通人的生活,跟家人在一起,在这样的午后,心无所虑的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
可是原本简单的东西,在他这里却变成了难以实现的奢望。跟家人团聚的欢乐场景总在梦醒后化为漆黑的失落。所以,他发疯似的做事,在各个国家之间奔走。借由这孤寂来麻木自己那颗无比渴望幸福的心。如果痛到绝望便不会再痛了吧。而现在,他伪装了七年的坚强与不在意在没有任何防备心的女孩面前坍塌了,所有过去他不愿意面对和谈及的东西像蔓草一样伸出了杳枝节紧紧的勒住他的呼吸。
从来没有人知道的高处不胜寒。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迎来送往,从不以真心真面目示人的虚情假意。一切为了利益。利益高于一切。一旦危害到自己的利益,丑恶的面孔便会暴露无遗的“朋友”。他原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原以为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或许真的错了,忘记并不等于永远的遗忘。有些东西只是被自己刻意的深埋。当有一天再把它挑出来,其实痛并没有减少,孤独也并没有减少。而所谓的习惯与麻木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而自欺欺人罢了。
回想妹妹离奇的坠海,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吗?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是这仍是一个难解的谜团时时困绕着他。索福特集团与开维的兼并案还没有结束。
两年前恰好收到藏有子弹的恐吓信后的一个月,妹妹便离奇坠海了。这真的很让人费解。而在此之前,妹妹作为校队的游泳选手赴香港做交流生。妹妹是多么渴望去到香港。不仅仅是因为妈妈是香港人,更在于妈妈嫁给爸爸之后,生下他们兄妹俩,只有妹妹完全传承了妈妈的因子,不仅是美人胚子一个,而且相貌与东方女子无异。所以,从小妹妹便格外的想回到中国,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刻苦的学习中文,而且还立誓回国读书。但没有想到,她果真永远留在了那里。
两年了。他一直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母亲走后,父亲也离开了他们。虽然还活在这个地球上,但却逃离了他们的生活。他虽然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死,无比的痛苦。但是,他何尝不希望他能够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妈妈,年幼的心灵更需要父亲更多的爱。但他却走了。走得那么的义无反顾和决绝。他还记得妹妹每天在傍晚时分躲在妈妈的卧室里哭的情景,不管怎么安慰就是不肯出来。对于父亲的出走,由起初的同情也渐渐被一种化不开的怨恨。为了摆脱这痛苦的阴影,也是为了忘记曾有过的幸福,他们举家搬到了罗马城郊外的别墅山庄里,过着远离世事的生活,同时也借由陌生的环境渐渐摆脱那团阴影。妹妹毕竟年幼,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了。不旦没有变得孤僻,相反性格十分的开朗。唯有他,从搬家的那刻起,便把过去的痛苦跟欢乐都彻底的深埋了。
即使十万米高空,飞机正以最佳的速度和状态飞往罗马的现在,他的脑中依然回忆起妹妹那纯真的面容。为了让妹妹能够正常的生活,跟别人一样享受应该有的快乐。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固执的干涉过她的任何想法。他已经不能自由的支配自己,但是他希望妹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这样,她就会更快乐一些。于是,当她提出去香港做交换生,而且要整整两年时,只是稍稍犹豫了他便答应了。香港和罗马虽然遥远,但自己经常满世界的跑,随时都可以去看她。何况这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梦想。有梦想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妹妹眠着嘴巴,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着唉求他:好哥哥,答应我好不好!你到时可以来看我啊,而且有假期的时候,我便飞回罗马看你和外婆好不好?好不好嘛!
看着她假装生气的面庞,他还是忍不住的软了下来。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故作深沉地说:“但你要保证在那边好好的生活。乖一些,而且每天都要随时跟我汇报情况!”生活中的变数太多,商场也树敌太多,他不得不操心。“是,上官!”妹妹俏皮的跟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像只树袋熊似的扑过来抱住他,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他的脸上满是哥哥宠溺妹妹的爽朗笑容。因此,每当想起妹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心便像被针一下下的扎过一样,那种疼无形但异常的痛苦。
回忆是如此的鲜活,妹妹出事的上午,她还在邮件里跟他正经的汇报情况。班里组织到海边游泳,听说那是一个相当棒的水域,她满怀期待。还说,等下次他来香港,一定带他去看看。邮件里还有她刚刚用手机拍下的相片,长发被剪短了,更显得利落清爽。皮肤也变黑了一些,但是看起来十分的精神,健康。妹妹正在快乐,健壮的成长,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这是他一直乐意看到的。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噩耗是真的。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她永远睡去的面容,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有真的离去。也许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正在森林里生活的父亲那样,有一天是会回来的。虽然不知道是确切的哪一天,但是这个希望是如此的实在。它与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死是一个多么冰冷和残酷的字眼。他用了整整十五年都无法淡忘母亲的死去。因此,他怎么可能亲眼送走自己的妹妹呢。
葬礼他没有亲自参加。是好友杰森和管家劳尔帮忙办理的。骨灰盒被安放在了妹妹喜欢的香港。就比如父亲活生生的呆在森林里。他们都有了自己喜欢的角落,安静的活在他的心中。
但是,姥姥已经老了。她已经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儿,但仍旧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长得固像女儿的外孙女。这些年,正是妹妹的开朗活泼使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又重新洋溢了生机,使笑容又回复了这个疾病缠身,双眼几乎要哭瞎的老人脸上,但现在,真的要揭开真相,让老人脆弱的心灵再遭受致命的打击吗?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时缠绕着雷穆斯。他有些疲惫的手无奈的支着疼痛的脑袋。眼皮低垂,握住骨灰盒的另一只手万般宠爱的抚过盒身,双唇因为过分激动而轻轻的颤抖。整整两年过去了,妹妹返回的日期也已经到了。他已经不能再回避任何。偶尔迷糊偶尔清醒的外婆,在清醒和迷糊的时候,对他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快去把索非找回来,你存心是想让我这个老太婆带着遗撼离开吗?
其实并不是他不愿意去找她,而是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他至亲的妹妹。生死的隔阂纵使能干如他,纵使有亿万家产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在自然规律面前,人只能顺其生存,而不能逆而强求。但真相总有败露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再面不改色的隐瞒下去了。于是,他去了香港。于是,他带回了不再对着他微笑的索非。
“前面有对流层,飞机将上升,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飞机上升过程中可能产生一定的巅波,请大家不要担心。”乘务员甜美的声线再度响起。连巡视的空乘人员都回到座位系上了安全带。听到广播的雷更加抱紧了“妹妹”,他不想让她感到害怕。
一分钟之后,飞机果然出现了微微的巅波,甚至有些晃动。虽然空姐已经提前预告,但旅客们还是个个面色凝重的互望着。在高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因此提示都无法完全让他们真的放下心来。妇女们开始仔细检查着孩子的安全带,有些男子甚至眼睛不停的扫视着机舱,寻思着万一发生不幸,逃生的办法。而一些面不改色的家伙,则微微闭上了眼睛,傲然一副听天由命的逍遥派。在面对危机之时,每一个人的表现如此的精彩纷层。
雷穆斯侧过头,看着吃饱后已经沉沉睡去的张雨薇。她的脑袋歪向左边,双手安然的抚在肚子上,两只脚张开,像只睡懒觉的螃蟹,丝毫没有听到广播员的声音。嘴角依晰还流着晶透的液体,睡姿安稳如泰山。
雷穆斯挑了挑眉,目光越过沉睡的张雨薇,看向窗外又变得灰黑,混浊的流云。若有所思的沉吟着。
可能是遇到了强对流天气了,飞机忽然来了一个更巨大的巅波。机舱里忽然响起了混乱的躁乱声。不知谁尖叫了一下,旅客们的神情变得更加的惶恐不安了。雷穆斯的右手忽然又被一只八爪鱼似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扭过头,盯了那只手片刻,便有些郁闷的想将之“除”去。但跟刚刚相比,这次她抓得更紧了。她白晰的手背上,似乎能够看见一根根突起的青脉。
飞机再一次的调整了高度,剧烈的巅波甚至让人感觉到摇晃。但这一次谁也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不幸便降临似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危机的过去,平安的到来。但是,一声奇怪的声响,突兀的响起,如此的不合时宜,就像在悲剧的舞台上,主人公忽然哈哈大笑的说了一个笑话一样。
“地——震——了!”这是醒来后张雨薇没有来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刚刚在梦中感受到的天旋地转,天地晃动的感觉让她以为是地震了,因此她忍不住喊出了声。但是,为什么机舱里的人都用那种奇怪,甚至包含着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接下来的震动,当她再一次的紧紧的抓住那只温热的手,当她看到了美丽的空姐,她终于明白了,她们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十万米的高空。而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可能远比地震来得更加的可怕。“空难”这是忽然从她脑子里蹦出的两个字。如果这样,那么她们可能真的逃无可逃了,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被烧得炭灰,又或许被摔成馅饼。
想到馅饼,她的脑中立刻切换出一副自己从高空向下坠的画面。如果正好落在路上被汽车压死,或者掉到海里淹死,又或者直接在空中被其他飞机撞死。。。。。。她的脑子变得好忙,被各种情景纠缠着,居然没有空理会那帮用愤恨的眼神看她的人。
电影里可怕的镜头,此刻像妖魔似的向她伸出毛茸茸的双手。
她忽然很害怕死。她这样的年轻,不说是有为青年,但起码心怀梦想。她甚至还没有谈过恋爱,享受到被爱的感觉,她还没有见到她的偶像,她甚至没有吃够美味的食物,她不想死。要死也是那些坏蛋们先去死,她如此的善良,理应可以长命百岁的。
555.。。。。。她不要年纪轻轻便安息地下。她才不要这么快便跟美好的世界说BYEBYE。她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圣母啊,佛主啊,请你们一定要保佑我。
张雨薇紧紧的闭上双眼,但口中仍旧念念有词的祈祷着。
但上帝似乎听不懂她的祈祷似的,巅波更加的让人为之恐慌。孩子开始不安的啼哭,妈妈劝告的声音也开始有了抖动。男人们的脸也已经不再那么的镇定,开始有了焦躁的情绪。就连空脸也没有之前那么的淡定了,她们不时的回头望驾驶室的方向张望。
当最强烈的震动来临的时候,张雨薇没有任何想法的扑到雷穆斯的怀里。机舱里的人抱成一团。在当时的危急时刻,人们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向陌生人渴求一点点的安全感。生死对于雷穆斯来说已经不是陌生的“朋友”,七年的历练,他已经能够学会用硬的手腕反击敌人。他甚至单枪匹马应对邪恶的对手,当上膛的左轮手机正对着他的头颅时,他都没有畏惧过。死,对于勇敢者,无畏者来说不过是一种虚张的表演。
果然,数秒之后,飞机又破开迷雾,驶上了坦途。但是,怀中那温软的身体,却让他没有办法厉声喝斥。刚才的肌肤相近,他可以感受到她微微的抖动。她两只手紧紧的环抱着她,整个人钻进他宽阔的胸怀里,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就像是受惊吓的女子向所信任的爱人寻求的慰藉。楚楚动人的姿态,居然令人忍不住怜惜,不忍推开。
“现在飞机已经成功上升,各位旅客请放心。半小时之后,我们将顺利到达罗马。”空姐的声音再度变得轻快起来。
因为刚刚度过的紧张局势和即将结束的旅程,旅客们紧绷的情绪瞬间获得了释放。刚才因为恐惧拥抱在一起的陌生人,此刻也开始了交谈。他们相互询问着各自的来历和去处,并相约着在罗马的相聚。机舱里洋溢着友好,详和的气氛。只有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子仍旧像鸵鸟似的深埋进男子的怀里。
“没想到这样睡着比刚才仰躺着舒服多了”张雨薇暗暗想,仿佛枕着一个舒适的枕头包,忽然又有了睡意。她可是好几天没有睡好了呢。于是,她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沉了甜美的梦乡。但这却苦了不知所措的男人。
被一个女子紧紧的抱着,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象征性的摇了摇。但那女子居然换了一个姿势,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真是比猪还过分。刚才还吓得半死,现在居然又可以安然无事的睡觉了。
唉!
他艰难的从她的身子底下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脸。但是,她只是嘤嘤呻吟似抗议了一下,更加靠近的噌了噌他的小腹。真是岂有此理,居然—她居然噌了他那里。雷穆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更可恨的是,她的嘴巴里还流出了状似口水的粘粘的液体,而且正一滴一滴的顺着裤子的皱褶处流下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用力的将她掀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头嗡的一声撞到了椅子上,但她也只是轻轻的低吟了一下,便又转过头,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她的千秋美梦!
雷穆斯无奈的翻了翻眼睛,实在不能认同眼前的女子。在他过去的人生里,遇到无数的女子,她们都那么的高贵,修长,婀娜多姿。她们享用着高级的化妆品,在公众面前和高级宴会上,总是既性感,又知礼仪。她们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甚至把自己的完美形象看得比生命还宝贵。
他不能想像这些有钱的小姐和公主,有一天在飞机上张开大腿呼呼大睡或者一个人把两盒鸡块饭吃光光,或者流着口水做梦的样子。至少,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机会看见过。
是不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好奇心使然,他居然不只一次的偷偷注视着睡姿极其不敢恭维的张雨薇。但不可否认,睡着的她,面容安详,长长的睫毛像扇子般盖住那双生动的眼睛。小巧的鼻翼随着匀称的吸引一翕一合,嫩白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去轻轻抚弄。
当意识到这个念想的时候,雷穆斯逼迫自己从女孩纯净的面容上收回了视线。
他不是一直都那么的理性克制吗?高中,大学里,不是没有遇到动心的女孩,但他都努力的克制住了。他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优秀到随时有女孩子自愿臣服于他。但是,他没有像传闻中的风流多情。他的内心里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那种不能长久的永恒。这么多年,他一个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倾诉与分享的生活。他很害怕自己隐藏得很好的脆弱被人发现。对于商人来说,软弱是致命的。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软肋。何况,连至亲的妹妹都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更加的坚固,仿佛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没有人能够攻克他,除非是他自己放弃抵抗。
当乘务员祝贺他们完成本次旅程。雷穆斯脸上闪过的柔和再一次被冷酷取代。旅客们纷纷下机,只有张雨薇仍旧在梦里神游不肯归来。难道他在五指山遇见了孙大圣了吗?身旁的黑衣人也抱起精致的盒子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座位,也许这在他心里只是一次不寻常的旅程。因此,他没有发觉刚刚推搡时从大衣口袋里滑出的钱包。就像,他好像刻意遗忘的窗前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