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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朱火烧尽半峰雪 ...

  •   一间房。
      一间卧房。
      一间布置雅致的卧房。
      一桌一椅、窗帘插瓶,尽皆合宜。
      看似不经意,却让人找不到更好安放位置。
      好像一位妍丽已极的女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这间屋子里,连一杯茶的安放中似乎也有主人优雅细致的心思。

      龙涎香从香炉中冉冉氤氲着,混着瑞脑,消磨金兽。
      朦胧的这边是云清寒,那边是卢雁白。
      两个人精致的眉眼略略模糊,唯有目光依旧平静清澈。
      云清寒的例行诊脉已毕,这香便是为了稍后施针时减少一点病人的痛苦。
      此刻他们正在等待香气起效。
      相对无言。

      相望许久,卢雁白开口道:“我知道不是你。”
      云清寒冷笑一声:“当然,我的文采没那么糟糕。”
      卢雁白不由语塞。
      不错,在他当众试探之前,他便已认定云清寒不是金神。
      只是原因并不是他对她的信任。
      他知道,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总是难以更改的,不论如何掩盖,总会不经意间流露一二。
      他们都是追求完美的人,他们都对自己严格到苛刻。
      连有瑕疵的玉都是不用的。
      诗文中的一两个字,总要推敲到以自己之能改无可改才定稿。
      这样的她,绝不可能拿一篇平仄都不合的诗做如此重要的杀人预告。

      卢雁白秀气的眉皱起,眉间淡淡的忧愁将凝未凝、欲语还休。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他是沉日山庄的少主,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到全庄每一条性命。
      这里面有他的父亲,有看他长大的管家,有每日劳碌的侍女小厮……还有她。
      这么多担子压在身上,他又岂敢感情用事。
      只能让自己理智再理智。

      他叹一口气:“你为四叔看病,可发现什么疑点?”
      云清寒略一思索:“楼门主不过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加上之前舟车劳顿,年纪大了便有些撑不住。我开的也不过是寻常安神药,交代小梦熬成小半碗,趁热让病人服下。”
      她从袖间拿出早已写好的小笺置于桌上:“这是我重写的药方。”
      卢雁白望着药方,眉峰间起了细细的褶,陷入沉思。
      云清寒却有些恍然:凶手的心思不可谓不精妙,栽赃嫁祸,李代桃僵,时至此刻,竟然只有花满楼和卢雁白询问自己当时的情状。其他人不过诘问自己是否为凶手之类,而真正的蛛丝马迹只怕早被他们忽略了。

      半晌,卢雁白的目光深深攫住云清寒:“你且放宽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还你清白。”
      云清寒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很美。
      黑的很黑,白的很白。
      就像一幅白山黑水的水墨画。
      一笔一划间蕴含着深邃的感情。
      深得让她忍不住把目光移开。
      无力对视。

      她只得撇了撇嘴,那句“有你父亲在很难宽心”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云清寒略微赌气地将针囊打开。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赌气些什么,又在跟谁赌气。
      卢雁白却知道,她这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施针已毕。
      云清寒已离开。
      书僮也已被他遣走。
      连香也散尽。
      只余他一人仰躺在卧榻上,身上还有云清寒临走前给他盖上的薄毯。

      他开始回想上午父亲对他说的话。
      上午楼小梦的质问引发一场混乱之后,大家的怒火终于被暂且按下,各自离去。
      父亲便带他单独进了书房。
      他从来不知道,书房的多宝格后面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的便是流云锦。
      而开启暗格的机关,竟然藏在装饰多宝格的众多镂空木雕之中。
      要自己的五成功力将其扭转方可。
      除了打扫的下人,不会有人无聊到一一检查雕刻。
      即使是打扫之人,也不会用如此多的内力。

      父亲脸上有深深的皱褶,好像黑土地的沟壑。
      他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对他说,父亲将沉日山庄最大的秘密交给自己,如果父亲有了意外,不必悲伤,一定要撑起沉日山庄,要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

      这些天来,他已然意识到,父亲老了。
      父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背微微驼着,再过几年,他心目中永远伟岸的身躯是否会佝偻呢。
      为什么以前不曾注意到。

      他躺在榻上,将手伸在眼前。
      屋外月光明亮。
      即使关着窗户,屋内也有微微的亮。
      他的五指张开,就在眼前。
      手指在他的脸上投下起伏的影。
      掩盖了他的修长的眉,俊秀的眼。

      他蓦地将手紧紧攥成一个拳。
      眉目重归光明,秀丽的双眼亮得惊人。
      那是坚毅不屈、绝不退缩的光芒。

      夜阑珊,月西垂。
      云清寒静躺在床上,突然睁开双眼,目光陡涨,亮得惊人。
      她披衣起身,开门对门外的侍卫道:“我要见卢庄主,劳烦通报。”

      门外侍卫守了一夜,困得要死,不耐烦道:“庄主有令,请姑娘不要出门,好生休息。”
      这就是禁足的意思了——“那么请通报少庄主。”
      侍卫哂然:“姑娘还是消停点吧。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跟小的说,庄主交代了,让我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只是他老人家忙得紧,没那么多闲工夫。”
      看来卢淮帆已然认定凶手是自己,不止禁足,还要隔绝与外界的交流。

      云清寒眼皮一垂,不见愠色,反倒勾起一抹笑:“那么请拿烹茶器具来,我要亲自煮茶,与友人品茗。”
      侍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哪来的友人?”
      云清寒把手往身后一背,作世外高人状,眼神明明白边地表达着鄙夷:你们这些俗人不懂我寂寞如雪的人生。
      她抬头望月,从容笑道:“云来去,千重雪,晓风残月(1)。皆吾友人,今日联袂而来,自当扫榻倒履相迎。”
      侍卫一脸无语:庄主啊,凶手精神错乱,病得不轻啊。

      无语归无语,既然不得怠慢,又不是什么大事,侍卫也就爽快地招来下属置办用具。
      云清寒见他听话,也不多说,悠然转身,回屋关门。

      门刚一关,她便疾步走向行囊,挑出几个小罐,一边心里飞速计算,一边拿起银匙,素手翻飞,调配粉末,混匀后倒入一截细长竹筒,妥善藏起。
      待侍卫送来烹茶用具,她已悠然坐在桌前,怡然自得。
      侍卫忍着满腔腹诽,放下茶具,便落荒而逃,迅速关门,活像后面有疯子在追。
      云清寒将竹筒低端削得更窄,刚刚好插|进茶壶壶嘴。又搓出一截引线,埋进粉末中。将竹筒顶端封好。

      她打开朝屋后的窗子,调整茶壶角度,以窗扇和窗沿卡住茶壶。微微垂眸静心,整个过程在脑中飞快捋过,轻呼一口气:应当没问题。
      她素手拿起火石,稳稳一擦,火星溅上引线,她后退几步,平静地看引线一点点嗤嗤燃尽,双眼映着跳跃明灭的火光,更显淡漠冷寂。

      只听“嘭”的一声,茶壶因火药的后坐力应声而碎,一道亮光窜出,将黑夜撕出一道口子。它却好像力有未逮,没飞一会儿,边歪歪扭扭落了下来。还没等看到的人惊诧它的突然出现、笑话它的后继无力,只听一声巨大的炸响,震耳欲聋。
      不到一会儿,边有人声喧嚷,有的喊“走火了”,有的喊“在西北柴房”,一时哭叫声、奔跑声、泼水声、喝骂声、火爆声、力拉崩倒声,不绝于耳。

      火光在西北方向的空中摇曳舞蹈,窗后明明灭灭的暗影中,秀丽的脸上勾起一抹凉凉的弧度。
      目光落在窗前通红的雪地上,远处间或浓烟摇曳,模糊了月光,满地血色中便有几缕黑雾摇曳,诡谲莫测。

      注释(1):范成大:“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白居易:“嵩山表里千重雪,洛水高低两颗珠。”
      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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