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只向从前毁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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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后的废墟。
东西墙壁如同逐日的夸父，屹立多年后终于满面焦黑，扑倒在尘埃中。
散落周围的碎石，是他的手杖摔断成碎片，静静卧在肮脏的雪中、污黑的冰上。
唯有北面的墙，勉强能看出墙的样子，但也已坍塌大半。
横梁被烧断成几截，碎瓦残砾和尚未烧尽的木材向四面八方嶙峋支楞，都戴着厚实斑驳的焦黑面具，难分彼此。
天光已然大亮，将一切照得无比清晰。
苍凉的日光落在上面打一个滚，染上了脏污灰尘，无精打采地趴在上面。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事物是长长久久的。
逐日万里的神人夸父尚会身死道消化为山岳河流。
江南五杰中的四个也在短短几月中云散风流，徒留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自卢雁白有记忆起便矗立在这里的书房，也终于用尽了它全部的气数，在大火中发出最后一声呜咽，轰然倒塌。
纵使没有坍于大火，十年百年之后，雕梁画栋终会结上蛛网，华屋广厦也会成为陋室空堂。
昨日还在忧伤于兄弟的死去，何曾想到今日丧命的就是自己。
喧哗沦为寂静。
繁华落成荒芜。
人世无常，皆为虚幻。
然而青天白日，从废墟中钻出的人，却并非虚幻。
云清寒对自己的推理很有信心，但她终究猜错了一件事。
陆小凤和楼小梦不是很快就能守株待兔等到凶手。
而是直接撞上了凶手。
温伯雪看到二人出现时心中一惊，然而他终究是心理素质过硬，目中存有悲色，应对从容：“陆大侠，小梦小姐，不知二位前来此处，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陆小凤捏了捏楼小梦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在换得一声“哼”外加扭头之后，苦笑着说道：“确实有线索。”
温伯雪假装没有看到这对小儿女的互动：“请问是何线索？”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在说之前，在下可否问一个问题？”
温伯雪谦恭道：“请问。”
陆小凤沉吟道：“不知温总管来此，所为何事？”
温伯雪苍老浑浊的双眼盛满伤怀，仿佛看着虚空中的什么人：“老朽只是有些难以接受庄主过世的事实，总觉得庄主还在这里，等着我来侍候。”
陆小凤露出理解宽慰的表情，随即问道：“那不知温总管袖子中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温伯雪的目光飘忽一瞬，眉目谦和道：“此乃老朽私物，就不劳陆大侠费心了。”
陆小凤一笑：“我一个外人确实不好多问。只是不知道卢兄是否有资格知道呢？”
温伯雪的眉皱了起来，严肃道：“陆大侠这是何意。”
陆小凤突然朗声道：“卢兄，你再不出来，我这戏可要唱不下去了。”
温伯雪突地打了个激灵，只听轮椅扎扎之声从身后响起，自院子角落徐徐靠近，直到他的身后停下。
他有些僵硬地转身，看到了卢雁白清冷的神色，苍白的面容，阴翳的眉眼，一身素袍，披麻戴孝，坐在轮椅之上。
卢雁白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一切的黑洞，此刻正盯着温伯雪的衣袖：“温叔，雁白也想知道，你在书房中拿到的东西是什么。”
温伯雪双拳紧握，神色变换许久，终于颓然叹气，原本紧绷的整个人从肩膀到脚跟仿佛都松懈下来，好像已放弃抵抗，释然苦笑道：“没想到，机关算尽，终究瞒不住。”他抬头，被皱纹围起的双眼看着卢雁白，“你是何时怀疑我的。”
卢雁白的双眉压得更低：“邓五叔的死法，非反复练习不可成行，可见凶手在沉日山庄中已有一段时间，且熟悉邓五叔的身形。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怀疑山庄内的人。直到昨晚，”他闭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复而睁开，双目如电，精光四射，“我看到父亲的遗体，才怀疑到你的身上。毕竟，武林中能给父亲当胸一剑的人，屈指可数——除非，父亲对他并无防备。”
温伯雪看向脚下的焦土，自嘲一笑：“我本以为，你已认定了云清寒是杀人凶手。”
卢雁白的眸色更深：“如果我不对她下杀手，又怎能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人赃并获。”他纤长的睫毛垂下，像春日的雨燕微微收起墨色的双翅，在他秀致的面庞上落下浅淡的阴影，他缓缓说道，“何况，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拦住我。”
温伯雪摇头，自嘲一笑：“原来如此，”他看着卢雁白，目中竟有欣慰之意，“是我小瞧了你。你已经长大了，对别人够狠，对自己也够狠，我也能放心了。”
卢雁白表情一滞，竟像是要避开这个话题，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的火药是从我的库房里拿的？”
“不错。”
“是我小瞧了你才对。你用火药，原本是为了掩盖偷走你袖中之物——流云锦的痕迹吧。”
“不错。”温伯雪长叹一声：“我原本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卢淮帆在我准备拿走流云锦时突然闯入书房，他那时并未注意到被我挡住的火药，自然没有防备，而我也只好提前动手。”
陆小凤插嘴道：“在爆炸前，云姑娘曾发现房门反锁，她推测是卢庄主中剑后自行关上了房门，之后才气绝。想来，你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吧。”
“哼，我没想到他受我一剑还能有力气相搏，只好退而求其次射出磷石引燃炸药。好在云清寒在爆炸前突然闯进院子，替我转移了你们的注意力。我还曾引导楼小梦去杀她。本以为事情可就此了结，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他突然仰头望天，哈哈大笑，“此殆天命，非战之罪。时也运也，我无话可说。”
楼小梦细长的双眼几乎要瞪成铜铃，怒而打断道：“哈，我会被你利用吗？去地牢只是想听听云姐姐的自辩，让她告诉我凶手是谁而已。”
陆小凤无比钦佩地瞥了她一眼：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温伯雪温和而包容地笑看着楼小梦，好像在说自己什么都知道。气得楼小梦差点冲上去，好在被陆小凤死死拉住。
温伯雪看着他们闹成一团，摇摇头，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面容反倒散朗起来，长身而立，气质疏阔如秋水长天：“在对邓真动手之前，我已抱定必死之心。昨夜我确实受伤不轻，即使你们不动手，恐怕也时日无多。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道来，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卢雁白挺直脊背，看着满目荒凉的废墟，沉声道：“直到亲眼看见你钻入废墟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金神只是武功奇高，伪装埋伏于山庄之内有些时日，才能这样杀死父亲和邓五叔。”他冷冷地盯住温伯雪，下颌咬得极紧，脸颊两侧的肌肉绷得突起，一字字说道，“毕竟，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追随父亲三十余载，看我从小长大的温叔，竟然会加害自己的兄弟、我的父亲。”
温伯雪听着他的话，神色沉重起来，似悲似喜，苦笑复又冷笑，声音低沉嘶哑：“他算什么兄弟，什么父亲。”他目光悲悯地看着卢雁白，似乎含着无法表白的哀恸，“雁白，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你什么都不知道。”
卢雁白的眉头皱起来：“你什么意思？”
温伯雪温柔地注视着他，又像是透过他注视着另一个人：“你没想到我会用火药，只因你不知道，这个山庄中，原本还有一个人精通火药器械，机关百巧。你在机关上的天赋，也是由她而来。只是你几乎没有听人提过她，因为你的父亲，不敢对你说，也不许别人对你说。”
“住口！”卢雁白大喝一声，他的手有些颤抖，紧紧盯着温伯雪：“死到临头，还要恶语诋毁他人。我父母清名，岂容你来污蔑。”
温伯雪看着他，目光充满悲悯，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敢听吗。卢淮帆害死了她，连她的儿子，都不愿意别人提起她。呵，我死之后，还有谁愿意记得她。”他抬起手，缓缓揩去眼角渗出的泪水，“你可知道，她是迫于卢家的恩情才嫁给你父亲的。我与阿欣原本两情相悦，打算求老夫人成全我们。是卢淮帆，有一天突然跑回山庄说要娶她。老夫人原本就指望让他娶个媳妇，收一收野在外面的心，免得整天往外跑，这下正中下怀，便直接让他们成了婚。”
楼小梦截口怒道：“夫人若不愿意，不嫁就是。人都死了，自然随你编排。你这杀人凶手有哪点好，谁会看上你。”
他冷笑几声，目光中充满讥诮：“阿欣并不想嫁，只是老夫人曾在她和她母亲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她们，恩重如山。那几年，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撑不了多久。阿欣生性温柔羞涩，从不与人争执，只会为别人着想，又怎么忍心拒绝老人家的要求。”
温伯雪微微仰头，看向虚空，狭长的双目中有晶莹闪烁，他长叹一声：“我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小书僮，既无钱财，有无权势，如何能与卢淮帆相争。我那时只是想着，既然是卢淮帆亲口求娶，定然会对阿欣好的。我没有能力给阿欣更好的生活，若能看着她幸福快乐，我也满足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一变，猛地捂嘴，躬身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从指缝间蜿蜒而下，滴在焦土边的雪地上，如红梅朵朵绽开，红白对比，刺目的鲜明。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痛声道：“谁知道，这都是卢淮帆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只向从前毁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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