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梅（2009版）》蝴蝶君·小D

53、 第六章 峰回路转又一村 1

　　后来云消雨散，房月一身舒畅的泡在浴桶中，裸臂搭在桶沿，闭眼享受着苏寒江的服侍。
　　热水蒸腾起来，笼得他脸上泛出微微桃色，十分慵懒舒展。
　　背上擦完，房月顺着苏寒江示意转过身来擦洗前面，一搭眼见得他双目微垂，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毫不为自己裸浴的模样所动，不由心有气恼，想都没想便下手拧了一爪。
　　“怎…怎地？可是重了？”苏寒江果然如所料，抬起了眼来看他。
　　房月这才稍微满意，转而问：“你白天说，与我师父商议了什么？”
　　寒江听得此言，眼里忽有了神采，反问他道：“你可知《九歌》？”
　　“略…略知一点。”
　　“相传黄帝时，有大容作《云门大卷》，周制礼乐时尚列在六乐之首，然时至我朝，却早已无缘得见了；后又有夏启从天帝处所得《九歌》、《九辩》乐舞，也曾一度佚落，幸而屈灵均流放民间时收集重整，得以传世。如今，屈公为《九歌》所作诗文尚在，那舞乐却又已再度散落，唉……”
　　“唉……”房月跟着叹了声气，却不知苏寒江说起这是个什么意思。
　　那边寒江又道：“又，墨子有云：‘颂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可见这诗经所著述，不仅在周天子，在春秋时都还是可歌可舞之物。”
　　房月见他还在引经据典，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在下便时常在想，这九歌也好，诗经也罢，至我朝均已流传了上千年，为何会依然有人可颂、可弦、可歌，却无人可舞了呢？”
　　“你…我怎么知道？”房月听得忍无可忍，终于爆发：“给我简单点说！”
　　“好好好……”寒江把往房月背上抚了一把热水，顺下他的猫儿毛：“在下以为，这便是因诗文弦歌均有文字、曲谱可依，即使传抄中偶有失误，也不妨流传后世。而舞乐传承，皆是师教徒、徒教孙，仅凭口传面授，却无舞谱可据，其中错佚之处自然更为繁多。再来，若这其中有人未能传授于人，其身所负舞乐岂非就此失传了？”
　　“是这个道理…”房月点头，想起自己早年练舞时，金陵公子才教了他一半绿腰便横生事故，后来老鸨请了其它舞师来教，同一支绿腰，却和金陵公子所教大为不同，他还挨了不少打才改过来。若这乐舞也能与诗文、弦歌般有谱可依……想到此处，房月终于明了寒江所说的“商议之事”，不由惊道：
　　“难道你是想……”
　　“编汇舞谱。”寒江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这是何苦来哉！”房月心急，哗的一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不顾上半身全都露出水面，拉住他在自己身上擦拭的手道：“自古就没人编汇过舞谱，想必因为这是十分耗时耗力，极难办成的……”
　　“所以我才与金陵公子商议，要借云韶司之力。”
　　“你别跟我打岔！”
　　苏寒江莞尔一笑，将房月按回水里浸着，又把布巾浸透热水贴在他背心。虽是阳春三月，也需防得夜间凉意。房月听话的随他动作，面上却是着急想弄个明白。
　　“早时，诗歌乐舞却为社稷所用，贵胄所习。但后来礼崩乐坏，舞乐式微，四散分离，如今世风如下，人心不古，倡优伎者竟成娱人之用，甚至落到为人亵玩的境地……”
　　“你…你这是……”
　　“若我们能将《九歌》、《诗经》此等神乐、正典所记载的古乐舞重现于世，再编汇成谱广为散播，一来可为舞乐伎者正名；二来，若能将舞谱传下后世，也是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原来前些日踏青时，苏寒江见房月几次避开赛舞胜事，还刻意背道而驰，又回想起房月自被李二少折辱一事后不再愿在人前跳舞，就猜得他必是心中有些症结。苏寒江便想方设法要为他排解，不仅找了那些颇有学识的秀才举人们商议，又辗转找到扬州教坊中风评最胜的云尚师父。没料想这云尚竟正是教导房月舞艺的师父，还歪打正着的成就了一件好事。
　　他要做这等耗神费力之事，竟是为我思虑？！
　　房月听得寒江话里意思，一时心中狂喜，转身便楼住他腰腹湿漉漉的贴了过去，打湿好大一片衣衫。苏寒江也不阻止，便由他抱着。
　　房月搂着眼前温热的躯体，不由感怀。
　　想这次自己能与师父重逢，又解开心中症结，都亏了寒江四处奔走所得，如今他要做这耗神费力的苦差事，也是为了让自己、乃至许多如自己一般的舞乐伎不再因身怀的技艺感到卑贱，若真能如此，真能如此……房月心中一时激荡，久久不能平复，但忽又感到寒江这一把典型的读书人身量，虽不算瘦弱，也绝说不上壮实，一时又有些担忧，便把那激荡之情压下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古乐舞失落已久，要到哪去找会的人？就算找得到，这些典籍篇目又繁多，要一一编汇，怎么也要耗个十年八载……”
　　寒江笑道：“你不是正觉人生无趣、无甚可求？”
　　房月心中又是一动。
　　没想到前日里踏青时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苏寒江竟记了这么久，还为他谋划这许多！见他如此卫顾自己，房月心下更不愿让苏寒江去揽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我没甚所谓。你对这等技艺并无所好，何必去做这些耗损精力的事，实在没有必要……”
　　“无妨，我近来请张、李等秀才帮忙寻觅、打听，又有你师父云先生相助，已算小有成效了。”
　　“真的？”房月抬头看他，眼里掩不住的欣喜。
　　“自然。如今只需你重拾舞技，便可与云先生研习整编。”寒江一边说，一边仍不时往他背上抚上热水，怕他着凉。
　　“寒江……”
　　房月再紧了紧怀抱，偷偷埋进他身上垂泪。
　　“嗯？”寒江似有所觉，弯下腰来将人虚虚环住。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有何德何能……”
　　寒江将他那藏着的脸抬起来，印上一个轻吻，微微笑道：“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房月当然懂得！
　　这些年来，房月总是为苏寒江所想太多，为他自己所想得太少。他不回苏州裘家，不是他不想与父母团聚，而是担心裘家不肯接纳寒江；他要开寒月轩，不是图这书画能赚多少银两，而是为的寒江一个喜欢……桩桩件件，房月是这般别扭的性子，苏寒江又不擅把情情爱爱拿上台面来说，但他并非不知这些心意。
　　如今这一句金错刀，便胜过任何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更让房月受用了。他正要拉下寒江再狠狠补上一吻，不巧小春眉提了热水进来，那人即刻便慌忙撒了手，又捡了澡巾装作擦背。
　　春眉不满的看了房月一眼，手里往浴桶添水的动作也不那么轻柔。
　　哼，所以说这人与人不同吧，他家苏公子怎么就那么苦命呢？在上时要伺候公子，在下还要伺候公子，总是怎么都要伺候他就是了！
　　房月早对他见怪不怪，挥挥手就往外赶：“快走快走，别在这打扰我们清净！”
　　“哼！”
　　春眉闻言哼了声，自关门出去。
　　他才不会真和房月生气。他家这公子就是嘴上不饶人，要让他去休息不用再来添水也不会好好说，非要转个弯子说出来。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懂得他那些话里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被这一打断，刚才那些纷繁复杂的心绪去了不少，房月再看向还装得一副正经的寒江，已有心情调笑了。
　　“瞧瞧，这还有人打抱不平了呢，你可别趁机把我那小春眉给勾了去啊~”那一把嗓音低回婉转，似有说不尽的暧昧，说罢还撩了个眼神儿过去。
　　“你别…别胡闹！”苏寒江被他撩得老脸一红，手上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
　　“好，不胡闹，”房月对他一笑，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扯，使了十成力道，将还在害臊的苏寒江一个踉跄扯进浴桶，“你下来陪着我，就不胡闹~！”
　　听到身后“扑嗵”水响，间或夹杂着某人的挣扎之声，小春眉像个老腐儒般缓缓摇头叹道：“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