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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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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熙攘渐渐露出本性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小嚣手上的东西。
大师兄说,凡事要讲道理,不能明抢。
他便自作多情圆了黄小嚣一个梦,白白给她做了一天的苦力向导。
其实俩人都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也不知是谁在干耗着谁。
顾熙攘的思路便是如此,我已经吃了亏,接下来便可以为所欲为。
“你手上那个,能不能借我玩玩。”
当黄小嚣回答他“不借”的时候,顾熙攘的道德底线彻底崩塌了。
黄小嚣初以为是自己手上那个取名为“绿”的草人娃娃,这是朋友送的,自然是不借。
待他们争执不下,打起来的时候,她又发现这小鬼惦记的是她手腕上缠着的金绳。
那东西,旁人更加碰不得。
简直找死。
两人拆墙迁户般地在殿内打起来,直至滚在地上掐架。起先赶来的是三师兄谢染,在厨房掌勺的缘故,谢染油光满面,不过却瘦得像个猴。
“你就是十六吧~”
“怎么打起来了呀,有话好说,不要拆房子!”
谢染简直没地下脚,左右腾挪,索性抄起一擀面杖将两人分开。
待江临和众人赶来,谢染上表时还不忘点评一句,“这小师妹够虎的...能和顾熙攘打架还不吃亏。”
“我没想动手,是他非和我打。”
众人一脸理解。
黄小嚣还知道问,“你干嘛非要抢我手绳?”
顾熙攘却说,“我不知道。”垂头如断了线的木偶。
谢染把她拉到一边,叹了口气,“十六,师兄跟你交个心啊。”
“十四这个情况,说回来话长。”
“两年前玉山灵脉开启,正好琼澜殿有一叛徒名叫肖执锐,好像是不满掌门一碗水没端平,将门派传承之物给了比他远差一截的另一名弟子,于是便带着一身本领离经叛道想要自立门户。”
“肖执锐逃到了玉山一带,挑起腥风血雨,扬言三年之内打败所有的门派首席,额...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且不说大师兄理没理他,逍遥门那位翘着二郎腿天天等他。”
“琼澜殿掌门还是放不下这爱徒的,毕竟砸了不知多少灵石才培养起来,于是让门中弟子前往,试图用情谊感化之,将其劝回。”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玄门各派发现一百年难遇的经世奇才,并且那人没有归属任何势力,起先是天道院盯上了,欲拉拢之,遭到无情拒绝。后各门各派也冒死去招惹,惹烦了,开始有人撞枪口上死了。”
“正好肖执锐在那边大开杀戒,一时间玉山小魔头的名号传开了,管它谁杀的全都算在我们十四...也就是顾熙攘的头上。我估计这是琼澜殿为了保肖执锐干的。”
“再这样下去就要开伏魔大会了,我们大师兄,”
他还顺手拍马,停下来拱手做揖道,“英明伟岸的大师兄,请示了掌门师尊一句,可要收编了此人?然后师兄出马,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黄小嚣刚要打断他,谢染说道,“你别急。”
“当时大师兄一去,见到琼澜殿的那伙人了,正在联手跟玉山小魔头拼命,肖执锐死在十四手里,你要说他俩真是有缘分,肖执锐一生执念是那琼澜殿的神器‘游龙青绫’,得不到,自己造了一模一样的赝品。”
“十四嘛,也对那东西情有独钟,为了抢一根破绳子,十四把肖执锐杀了,大师兄看见那小子握着它神情恍惚,站在悬崖峭壁上把玩了一会儿,就给扔了。”
黄小嚣:“......”
“琼澜殿都快疯了,啧...肖执锐死得真不值。再后来,大师兄把琼澜殿摆平了,然后把顾熙攘这小子带回来。这...你知道的嘛,用拳头收编的,下手没个轻重,这一顿收拾,人带回来失忆了,大师兄死不承认脑子是他打坏的。”
“十六,我说了这么多,你懂我意思伐?”
黄小嚣揣着不懂。
“我就是告诉你,顾熙攘他就是想玩玩你那手绳,玩了就扔了,你到时候再去捡嘛,你看肖执锐死的多不值当。”
“......”
黄小嚣态度冷淡,“让他杀了我吧,我活着一天他就别想碰我这根绳子。”
谢染摇摇头,“是我白费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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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真够闹腾的。
大家看完戏,让两人分开。
黄小嚣孤零零的,顾熙攘身边却因为有江临在,宛如众星拱月。
三师兄端了蜜饯来哄他,“不气,不气...气死便宜谁?”
那小子嘴里包了一口蜜饯,这会儿不声不响的。
黄小嚣突然恍若隔世,凌云宗这些小鬼头,无忧无虑,那不经事的样子,一看就是上面有人撑腰。
就像百岁时的自己。
江临回过头,只看到她寂寞的背影,正在融入夜色与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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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我饿~”
“师兄也三天没有饭吃了。”
黄小嚣推开一道门,正好看见老七躺在老八怀里嗷嗷叫唤。
这屋子四面漏风,团着一群人。状似一家老小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后山来了只母狗,刚生了六个崽崽,我们给它养狗儿子,喝它狗奶,往后七条狗,十五不,十六个人就在这山里相依为命。”
三师兄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
不知从哪传来悲伤的二胡弦乐。
有人问道,“大师兄,你又把蜡烛熄了吗。”
江临叹口气,“晚上只能点一根,点两根浪费。”
黄小嚣:“......”
“十六,不是师兄们不想分被子给你啊,入夜了,我们都是挤着抱着睡的……”
“你介不介意,来师兄怀里——”
“呕、大师兄你干什么?!自己人!”
“老八,长安!长安!你怎么了!”
“老八饿晕过去了!”
“一会儿把老八埋了吧。”
众人一边哭天抢地,一边偷瞄黄小嚣的反映。
她侧过身,灯火幽微下满脸怅然,流光在眸子中闪烁。以及在怀里摸索什么东西。
黄小嚣上前道,“我身上还有一点吃食,赶紧给长安喂点吧,这里还有一些俗世的银钱。”
谢染眼疾手快,迅速拿了钱揣自己兜里,见风使舵炉火纯青。
“十六真是好人呐!”
“三师兄你干什么!”已经当众咽气的长安跳起来骂人。
江临从人堆里站起来道,“行了都回去睡吧。”
谢染走的时候喜滋滋的。
江临对黄小嚣道,“这些家伙为了赶你走,拖我一起演了这出。看到你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他们又觉得你这人其实还是比较善良。”
黄小嚣撇清道,“夸张了,我没哭。”
不过是有些黯然神伤罢了。这么赖这么不要脸的一帮人,可想而知想讨回个宝贝是有多难。
“凌云宗也没破落到饭都吃不起的地步。”江临收拾好残局,掩上门与她一道走在小路中央。
好难得的独处机会。
“你看那天上的云,像不像我...”
江临顺势抬头,不见天上有半片云。
“......?”
......多年前,借你的宝贝。
这阴魂不散的三师兄又从草垛里蹦出来,挤眉弄眼地插一句嘴,“大师兄,心呐~此时无云胜有云,看不见摸不着,像不像我爱你的心?”
“......”
谢染被打得飘走的时候,脑袋都还是转悠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临在审视她。
黄小嚣略有失望,他不记得我了。
“我是...我是来报恩的。很多年前你救过一只受伤的小黄鸟...嗯,这只小黄鸟成精了。”
她埋着头,轻轻地说。
“我又没失忆。”江临拆穿她。
“那我是在坟堆里等你好久,等你回来兑现承诺要超度的孤魂野鬼。”
江临冷冷地看着她,“你编这种谎,不怕我真的把你超度了?”
后一句黄小嚣说的是真的。
他没失忆,只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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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正经事就没点别的可做了吗?”
修玉感到很无奈,黄小嚣大晚上的摔玉将他唤出来喝酒。
黄小嚣更是莫名其妙盯着他,“那什么正经?”
千八百乐颠颠地走在一旁,眼睛四处挑着酒肆。“你人都不正经,还指望做什么正经事。”
“我不是那意思!”修玉想说这血玉好歹是流血造的,明明是想让黄小嚣需救急时派上用场,喝酒算什么事儿!我的血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行走在人间烟火气中,一阵风来好似都让人有了醉意。
修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实在忍不住问及黄小嚣,“那小子跟了我们一路,要不要干掉他?”
黄小嚣说,“你去呀,他能跟现在的我打个不分上下。你能吗?”
修玉一缩脑袋,“我不能。”
“由他去吧。”
黄小嚣扫一眼从凌云宗一路跟下山的顾熙攘。这小子魔怔了吧。
挑了个风月楼。
一掷千金包了场子。
这钱是修玉掏的,不知是欠了她俩多少债,这大债主连句多谢都没有。
“你要男的女的?...陪酒!”
黄小嚣还愣着,千八百应道,“哎呀随便,我们要你陪!”一鸟一鱼笑得不怀好意。
二十八个姑娘,围了老长一条桌子。
千八百站在凳子上骂他,“你怎么不再多点几个?”
修玉坐在对岸隔空喊话,“你们今天把这俩酒疯子伺候好了,不用管我!”
“小姑娘,你酒量多少?”黄小嚣问她身边一女倌,“一杯?一壶?”
她指着千八百道,“你别怕啊,这老太婆她能喝一湖。”
“躲在小姑娘背后你要不要脸?她们能撂倒我和老黄?”千八百抄起一个酒杯就砸过去。
修玉不敢吭声,一旁的女子吟笑两声,“公子若是有这想法,奴家的姐妹们打小也是酒罐子里泡大的,既然公子千金一掷,风花雪月,诗酒尽欢,也须得陪您这两位朋友尽兴为止。”
风月场间的女人说话倒是耿直。她瞅着那两个姑娘看着酒量浅,好比站在波澜壮阔前,总有人脑子灌水似的大放厥词,不必太当回事。
修玉却心道,你对那俩老鸡贼一无所知。
“顾熙攘,你别站着了,像我一背后灵似的。”
顾熙攘不说话,拖了一凳子坐在黄小嚣背后。
有小倌抱着琵琶唱曲儿,咿咿呀呀的。这几个完全不懂欣赏,摆手就让她停下。
“东西拿回来了吗?”千八百问。
“没想好怎么拿。”黄小嚣抿一口酒道,“这酒寡淡。”
千八百使了个眼色,修玉便架不住屁颠屁颠地从对面穿过来,往桌上一拍,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用这个,把他迷倒。”
黄小嚣:“这什么,春...?”
“......里头是迷烟,专门对付有修为的人。你把那家伙迷晕了,将东西取回来。”
顾熙攘正凑着脑袋跟着一起看,黄小嚣瞪了一眼修玉。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这凌云宗的衣服凌云宗的人你看不见吗?
修玉好无辜地退开,他又不是修仙的。
“小鬼,你要不喝点?”
黄小嚣开始打歪主意了,这小子脑子有问题,兴许喝高了能断片。
身边的女倌轻轻捧起她的左手,将丹蔻涂扫在她指尖,黄小嚣偏头笑吟吟地问,“这是做什么?”
“姐姐的手很漂亮,皮肤却有很多茧,手指也破了。我想,我这样做,你会爱惜自己一些吗。”
黄小嚣身边惯是些粗人,修玉看她皮开肉绽从不过问,千八百从来一眼就知她遭逢些什么,无非是红莲火烧穿了肉身,燃尽了妖元,残魂寄在一堆白骨中又成了精,头两天准还给雷劈过。
多大事。
她命贱,突然有人呵护你懒得藏起来的最细小的伤口,问你疼不疼啊。那才是最受不住的。
像疼到了心口里。
“奴家便是这风月楼的招牌。”
细细盯着那秋水眉眼,黄小嚣恍惚了一下,感叹道,“风月无边啊,若真能酩酊大醉就好了。”
修玉蓦地手中杯盏一抖,酒洒了袖口,他也盯着那风月姑娘,恍然明白了什么,冲着黄小嚣嘀咕道,“你就喜欢这种眼睛的,多少年都不会变。”
黄小嚣怀念道:“是么,记不得了。”
“当初荼灵山闹内讧,白孔雀为了拉拢我送了八百个宠姬,我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她话接得漫不经心,太随口,没有半点波澜。转头去撩身边的小姑娘,“陪我喝酒罢,行你擅长的酒令,你一杯我三杯如何?”
修玉没去搅她的兴致,一时默不作声,自顾自喝起酒来。这倒是平常不得见,这家伙属于从不买帐,谁的面子也不给,今天脖子疼,明日发高热,总有办法逃。
今日他却主动,身旁女倌替他换杯满盏,出些个附庸风雅的酒令,修玉像是讨酒似的,要么“不会”,要么乱搭腔。
再看千八百,横躺在贵妃榻上,手持一杆水烟,吞云吐雾间不仅撂倒了一片,受人之托,还把顾熙攘灌翻了。
这仨各玩各的,黄小嚣远远地听见有人啜泣,一抬眼,修玉埋着头,手遮眼帘,居然哭了。
“有些话我憋太久了,你想听吗。”
“什么话?”
作为总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一个,黄小嚣什么样的酒祸现场都见过,扯开嗓子吼的,上房揭瓦的,一开腔就从自己出生那年爹不疼娘不爱畅聊人生的...唯独这喝酒掉泪的,她招架不住。
修玉整个身子都在抖。
“你当然最喜欢那双眼睛了,爱得死去活来,都说你昏了头,你本不必去碰那红莲火,白孔雀一步一步算计你和君凛反目...”
前半句黄小嚣当他在胡扯,听到后面却出言打断道,“眯眯眼,你喝多了。”
“当初你中了腐尸虫毒,皮穿肉烂,地心火最开始从荼灵山脚下冒出来,而你每日必须要受一遍业火煎熬,以毒攻毒。那虫毒是我...”
黄小嚣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递到嘴边还是尝不出味儿,索性像给自己上坟,浇了一地。
“我知道。”
她平静道,“翻篇吧。”
当千八百摸出那块紫玉的时候,黄小嚣就已经释然了。若是当初来得及交给她,修玉是愿意陪她一起死的。虽然胆小,怕事,把主动权交给别人,但他没有忘记赎罪。
修玉倒还不干了,他站到桌子上,“说了给你两肋插刀,赔命也好,你偏偏不给机会!找我除了打牌就是喝酒!你折磨谁呢?哈哈哈哈?”
他上头了,抱着酒壶上蹿下跳,一边哭一边割腕造玉,场面一度失控,满桌子的紫玉堆叠,黄小嚣恐他就这么失血过量而死,一把按住了,愁道,“你这样谁还敢跟你喝酒。”
千八百就这么在一边冷脸看着,没什么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