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迟到后》散予

53、Chapter 53

　　绵长的雨接近中午才停，被雨水浸润过的石板路带着深浅不一的青黑色，低洼处还积着些水渍。
　　所幸雨后太阳也冒出了头，阳光穿过云层倾洒而下，等剧组午休结束时，路上已经干的透彻。

　　灼灼热意升腾而至，在午后达到高峰。

　　原定于上午的戏份受此影响，硬生生拍了好几条，直到屋前的影子延伸到众人脚边，戏份总算按计划拍摄完成。

　　林昕虽然是配角，戏份却并不少，前面的几场戏几乎都有她的出现。
　　宋今夕换下戏服准备离开时，正好碰见了她。

　　“嗯，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挺好的。”

　　林昕的戏服还没换下来，正背对着宋今夕打电话，看样子是在和亲人联系。

　　宋今夕在原地停顿了几秒，还是决定绕路。

　　就在她迈开脚步的间隙，正巧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宋今夕？我知道，她这人我得罪不起，还有本事在杨导的电影里塞人，想想江总投了那么多钱，也没塞进去一个——你说塞进了我？我是凭实力的好吗！宋今夕那可是直接把一个新人塞进来了……”

　　“你好像对我有些误解？”宋今夕迈开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听林昕把话说完，见她挂了电话后，直说道。

　　听林昕的意思，似乎是觉得顾颜能够被杨导选中是因为她的缘故。
　　林昕讨厌她是一回事，平常拍戏时总还得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状况，毕竟大家同在一个剧组，互相包容体谅是必须的。
　　但如果因为一些误会导致她人被自己牵连，她就不得不明面上询问了。

　　“顾颜是由杨导亲自定下的人，我可插手不了。人言可畏，我们都是混这个圈子的，林小姐这次没喝酒，脑子怎么就糊涂了呢？”宋今夕看向转过身的林昕，语气温和又夹杂着刺意，“还是多注意言辞一些吧。”

　　林昕倒是没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宋大影后原来还有听墙角的习惯？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话，恼羞成怒终于装不下去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本来就都是背后有资本的人，何必躲躲藏藏，装副清高样子呢？”

　　“什么意思？”宋今夕皱眉，林昕说得煞有其事，令她觉得有些疑惑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林昕唇角变化，勾出了丝讽刺意味，“当初你在星耀的时候，一个刚刚签进来的小童星，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够参加《找到TA》这档综艺？当时本来人选是我你知道吗？后来的《红妆》封面也好，《上古谣》的宣传也好，还有这次你把节目里自己的学生塞进来故意捧红也好，本来都是靠资源，你凭什么装成一副演员界清流的模样？”

　　“哦，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所以这就是你以前讨厌我黑我的理由？”宋今夕没生气，继续反问，“既然你说你是靠资本，那这部电影你承认自己是被江蔺塞进来的了？”

　　林昕几乎想也不想就否认：“怎么可能，杨导会为资本屈膝？我是靠自己实力竞选来的，当时在衡城的茶园，你也是看到了的！”

　　“你也知道杨导不是那样的人，又凭什么觉得顾颜是我塞进来的？”宋今夕不慌不忙，顺着话问她，“至于你的《红妆》封面是怎么丢的，《上古谣》的宣传我又是怎么得到的，你应该清楚，这是两码事。说到底，你无非是觉得我当初抢了你《找到TA》这档综艺的名额。”

　　她轻轻一笑，继续说：“我记得当初那档综艺因为初创，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想参加，你的经纪人也一直在推辞，后来因为原本和我签订的合约的经纪人辞职，我转到徐姐手下，公司才给了我这个综艺作为补偿。你当初自己不参加，因为这部综艺出乎你意料火了，就把错失机会的悔意转移到我身上变为妒意，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林昕的表情一变再变，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被宋今夕的话堵在嗓子眼，咽不下说不出来，最后变为了转身欲走的愤怒。

　　“更衣室可不在那边。”宋今夕叹了口气，“林昕，背后资本或许决定演员的一时，但那仅代表一个人在演员道路上的平坦与否，真正决定终点的、决定一个人的厚度和未来无限可能的，还是她自身的能力。”

　　林昕被宋今夕的前一句话恼怒，愤愤顿住脚步，在听到这后一段话后，又转身走向宋今夕，停在她身侧。

　　两人肩并肩，相向而立。
　　“你说这么多，无非想说自己是凭实力咯，我懂，放心，我不会打扰顾颜的。”

　　林昕特地将“凭实力咯”四个字拉长了音，使这句话听起来讽意十足。

　　宋今夕不想再多说，径直往前走，却在一旁遮掩物后看见了来找她的于米。

　　在她出声，于米已经走了出来，朝正准备离开的林昕以尊称叫了一声：“今夕姐在出演《成家》前，和其他几个演员竞争，在老小区住了三个月，学会了当地方言。光影虽然投资了这部电影，但只占众多投资的一小部分。当时《成家》演员竞选有多激烈，你作为圈内人，应该是听说过的，还有……”

　　“于米，走吧。”宋今夕适时打断她。

　　直到回到车上，于米还在为林昕对宋今夕说的话打抱不平。

　　宋今夕无奈开口安慰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不用为了他人的误解坏了自己的好心情，更何况林昕的这种认知还是基于自己不敢承认的妒意，说再多也没用。”

　　说完话，她自己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林昕这么一个演员，这么多年来演技一直陷入瓶颈，原来是固步自封。”

　　这一声叹气包含了今天所有的情绪感触，随之而展现出的疲惫也封住于米的话，于米默默地拿出眼罩递给宋今夕，调整了手机音量，不再说话。

　　宋今夕戴上眼罩，视野漆黑的一片里，疲惫席卷，困意却并未冒出头。

　　大概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些其他的话，想说的，却因不能说而未说出口的。

　　她如今拥有的是自己二十九年近三十的记忆，所以对许多事情没有了深究的意思，事实上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于林昕的这种想法。
　　比如获得奖项前，觉得自己的演技之所以得不到承认，只是因为没有接到好本子，没有好的班底，没有好的导演。
　　又比如曾经拍戏时，楚玥作为和她一样童星出道的人，已经摆脱童年角色的滤镜，有了自己的代表作，而她还在演着相差无几的角色，觉得是经纪人不看好她。
　　还比如曾经导演责备她演不出母女亲情时，她只是觉得因为自己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父母亲情。

　　要知道，她是一个理智且意识极强的人，当理智野蛮过度的生长后，会变成一种偏执，长时间的环境给了她这种认知，并且又将这种认知不断加强强化。

　　只是她比较幸运的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成家》的导演，对方对她的这种偏执给予了开解和肯定，因为这种情绪恰好符合角色的要求。

　　执念被解开，人自然也跨出了画地而为的牢。
　　执念不断加深，人便一直着眼于此，被困为牢，难以进步。

　　林昕早年是个起^点极高的人，演技青涩却过早成名，名气大了，人却负担的更重。

　　有些人或许会抛下名声的包袱，循序渐进，但也有些人，被名声所限制，急于求成。

　　林昕算是目前一线演员里年纪较大的一批，先有楚玥成名，后又有宋今夕逼近，她的地位岌岌可危，便怪在了这位后来居上者。

　　宋今夕以前有些猜测，但没有去深思，只当两人不对付，但今天这番对话，却是赤^裸裸揭开了林昕内心的想法。

　　她如今相当于林昕执念中的一个部分，越说越多，即使再有理，不过是让林昕更加厌烦。

　　也是因此，宋今夕在看到于米对林昕说话时，起先没有打断，而是想借于米的口去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只是后来见林昕清醒仍不稳定，还是不得已截住了于米的话。

　　演员能让人深刻记住的，永远是她所饰演的角色，是她所代表的作品。

　　是她自身的硬实力。

　　林昕将关注点集中于宋今夕，将自己的错失也归罪于宋今夕，却没有沉下心去思考自身。

　　为什么杂志拍摄被弃用？
　　为什么主演的电影接二连三的扑街？
　　为什么三顾茅庐后，导演还是不选择她？

　　不是因为宋今夕，而是因为她自己，这几年来，在他人不断追求更高的时候，还在原地纠结自己的心思。

　　*
　　接下来拍戏的日子里，宋今夕和林昕之间虽然关系僵硬，但剧组里几乎没人看得出来。

　　一是两人扮演的角色本来就是一言不合便剑拔弩张，众人只当她们都沉浸于角色情感中。
　　二是业内都知道杨文清导演不喜欢剧组内演员们互相较劲，剧组工作人员们下意识便觉得她们作为圈内大佬，不会这么不讨没趣。

　　然而就算总数里几乎没人看得出来，还是有些个别人看得出来。

　　比如察觉到这种情况后，试图缓解问题的楚玥，最后她以不在自找没趣而作罢。

　　又比如一直在拍摄她们、负责统筹全剧组的导演杨文清，这位导演直到在小镇的最后一场戏份结束后，才特地找了两位演员谈心。

　　杨文清平常没导戏时，放平了眉毛，一直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形象。
　　而此刻她坐在大树阴影下纳凉，左手拿着把印着广告的扇子扇啊扇的，右边又是一个电风扇吹啊吹，虽然看着极通地气，但那副笑容还是让人觉得不大妙。

　　她率先指了指宋今夕，点了点头：“不错，还挺沉稳。”
　　随后话锋一转，左手的扇子朝林昕一点，“但你就行了啊林昕，年纪明明大一些，你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杨文清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满足周围一群表面上在慢吞吞收拾设备，实际上正暗搓搓关注这场谈话的吃瓜群众。

　　等听见杨导这底气十足的质问，众人大概是明白了这场对话问责的对象。

　　——是林昕没跑了。

　　他们在这小镇上忙活了小半个月，时间不算长，但也足以摸清这位名导的脾气。

　　对于在拍摄时有些没进入状态的演员，她向来事不过三，前三次温声细语，脾气好的不得了，等到第四次，如果演员还没演好，就立刻当着全剧组的面毫不留情地进行批评。

　　说她严厉吧，起码也给了好几次机会，说不严厉吧，偏偏那批评的话语能直接把人说哭。

　　众人还想听，却见杨文清让两位演员一同坐下，对着林昕轻声教诲起来。

　　吃瓜群众只看见几人嘴皮在动，话语倒是听不见了。

　　只是看样子，这又不像是要批评林昕。

　　三人之间的谈话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结束后，宋今夕和杨文清皆是一脸淡然，唯有林昕眼圈周围有些红。

　　吃瓜群众们看得不明不白，却又不敢去问当事人，只能抱着疑惑的心情离开。

　　于米作为这群吃瓜群众之一，坐上车后，试探性向宋今夕询问:“杨导把林昕怎么了？”

　　宋今夕犹豫了会儿开口：“给她做了一回免费的人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