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记》掬月亭

3、第三回 一杯当属水仙王

　　话说林小姐次晨醒来已是红日满窗，想起昨夜作客的经历，仿佛犹在梦中 。柳女温雅亲切的态度，室内若有若无的香氛，湖上无数女子穿着淡绿衫子，头戴发光斗笠，演习舞蹈的身姿，映着湖水灯光，无限清丽，风过时，灯光人影，摇曳生姿，又平添迷离，几疑人间天上。临别时，柳女叮咛：“将来有缘或能一见，勿忘今日之欢。”仿佛别有深意，当时也不大在意，只觉得对方既在表姑门下修行，只怕近日就有机会再见，难的是找件什么礼物答谢赠香之惠。郭小姐家的车先到，已经作别而去，独坐室内，白天的光线下，眼见客房中的陈设愈加乏善可陈，耳中只听见蝉声聒噪，叹口气，收拾收拾，等老张赶到，登车回家。

　　到家，依旧在角门上下了车，往上房去见母亲，却扑了个空 ，丫鬟们说来了位临安的姑奶奶，太太正陪着说话呢。林小姐知道母亲平日待客只在东边的小客厅里，于是穿过花园寻来，才踏上走廊，丫头们见她来，赶紧打起帘子，一个人说：“太太正在念叨呢，可巧小姐就来了，快请进去，姑奶奶也在。”来至厅上，见坐着一位道装女子，肤如白雪，眉如翠羽，五官生得虽好，神情却有些散淡，面目间有几分像她父亲，令人觉得亲切，倒是看不出年纪。林夫人正坐在一旁陪着说话呢，见她进来，忙道：“这是你临安的表姑妈，快过来请安。”道姑见了她，笑容满面，欠身把她拉在身边，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上次见你还是个小毛头呢，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和你母亲一个样儿，都是美人坯子。”林小姐虽不惯和生人亲近，但姑妈不能算生人，当下含笑上前，请过安后，挨着姑妈站着。待姑妈把她从头到脚夸过一遍，问她：“近来在家做些什么呢？”她低头答道：“也没做什么，刚从净寺替母亲烧香还愿回来。”

　　姑妈笑道：“这么热天，还被打发去庙里烧香，真是的，累坏了吧，快去换衣服歇歇吧，姑妈不是外人，不用在这儿立规矩啦。”
　　林小姐含笑道：“并不累，昨儿晚上还见到姑妈的高徒呢。”
　　“柳丫头吗？你们遇上啦？”
　　“是啊，柳小姐说她是姑妈派来打前站的，我们在寺里遇见了，昨晚上还一起吃茶谈天呢，她送了我一盒百步香，说是姑妈的独门秘方，芬芳解暑，侄女用着很喜欢。”林小姐平素虽然不爱多话，因为对柳女印象太好，才不假思索说了一大串。
　　林母却也是头一次听见这事，不由得问道：“这敢情好，你该请那孩子来家做客呀，姑奶奶也是，既然来了，干嘛要住庙里，带上徒儿一起住家里呀。”
　　不知为何，姑妈表情倒有些不自然起来，说道：“好嫂子，我这不是来了吗，不过人家费心准备了，也得去领个情儿。那个百步香不值什么，小芸你喜欢就好。柳丫头也是，修行上马马虎虎，做起香料来倒是精益求精的。小芸你别拘束，回屋去换件衣裳，洗洗脸，凉快凉快去，我和你母亲还有话说呢。”

　　林小姐想起日前还在庙里晕倒过，身上果然还不大爽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当下向姑妈告退，又跟母亲说：“我想请柳小姐来家作客，她也说愿意来，不过也要看师父的安排如何。”说时向她姑妈点头微笑，眸中透露出一丝盼望。然后告退出去，回屋自便。

　　等她去远，林母开口道：“这孩子，自从前些年隔壁郭家小姐搬走之后，越发沉默了，虽然说女孩儿家温柔安静是好事，可是这孩子一天比一天无精打采，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道姑道：“可有什么缘故没有？除了郭家搬走之外。”
　　“还能有啥，就是那一家子呗，不知道着了什么邪魔，当初赶着上门提亲，一天派人来几趟，后来又换了一副口气，来说什么属相八字不合啦，十日内有血光之灾啦。不晓得哪里造出来这些谣言。好像谁家要把女儿强塞给他们似的。弄不灵清。想起来就有气。”
　　“有这种事？也难怪嫂子你生气，我有个徒儿好像跟那家子有些瓜葛，要不我托她家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好妹妹，千万别，碰到这种事情还是自认倒霉算了，要是传出去，知道的说是那家子没有情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小芸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呢。哎～“
　　”嫂子你也别太过虑了，小芸的相貌人品，还怕没有好人家吗，回去我也留意一下。对了，刚才小芸说到那个柳丫头，她家还有个哥哥，好像在外头念书，不知道定亲了没有，我回去打听打听。”
　　“哎呦我的姑奶奶，哪里就急在一时了，有合适的人替我们留意一下，我先谢过啦。你那表哥，可是万分靠不住，自己不操心，还说什么‘统共一个女儿，做什么急着把她嫁人，留在家里多陪我们几年有啥不好。’真是气死我也。”
　　“呵呵，这倒真是表哥会说出来的话，从小儿就是这么个不紧不慢的脾气。这样吧，等下我把青青喊来跟小芸作伴，晚上有个欢迎晚宴，我去会会老朋友，净寺那里有安排的住处，晚了我就不过来了，不用等我。“
　　”啊，饭也不在家里吃，住也不回来住？姑奶奶干嘛这么见外，你和柳姑娘都住下呗。“
　　”不啦，一则机会难得，想去会会几个老朋友，再则顺便打听点事儿。“说着朝林夫人一眨眼，续道，”等散了会，再来打搅，可把好吃的给我都留着。“
　　林夫人听了会意，便不强留。

　　刚刚送走了姑奶奶，往后院来看女儿。才进二门，之间院门前围着一簇人，叽里呱啦议论纷纷的，心里暗暗奇怪，女儿爱静，小院里长是鸦雀无声，今儿怎么了。丫鬟仆妇们看见夫人进来，都两边散开，肃静站立，林小姐手上捧着一个瓷瓶，立在当地，脸上半是笑半是恼，叫了一声“母亲”。

　　林夫人进屋坐下，才问：“怎么回事，好像丫头们兴奋得很？这两天家里有客，看人家笑话。”
　　林小姐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女儿刚才进来，吩咐收拾下屋子，把一些写坏的字纸叫小青拿去院子里烧了，哪知那丫头不小心，点着的纸飞出来，又不去喊人、又不去找水，满院子干转，女儿只好顺手把案上瓷瓶里水倒上去灭火，等到火灭了，她倒找来一院子的人，议论纷纷的，有说水少的了，有说夏天着火好奇怪，有说时辰不利冲撞火神的，听得我不耐烦，打发她们去两个人抬一桶井水来搁在那里墙角下。可惜了我那瓶里还是上半年接的雨水呢，准备姑妈和柳姑娘来了沏茶请她们品尝的。”

　　林夫人惊道：“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幸好是灭了，不对，小荣——叫人去打两桶水，甭管纸灰熄了没有，替我浇透了，别留下火种。阿弥陀佛，火烛是最要小心的。”走至院中，合掌向正南方拜了几拜。
　　林小姐笑道：“妈，你这拜的是火神祝融还是南海观音？”
　　林夫人道：“好孩子，可不许拿神佛的名号开玩笑。对了，你姑妈说晚上让柳姑娘来陪你，抽空儿把这里再收拾收拾，好好招呼人家。“
　　林小姐道：“柳姑娘那天跟我说，她们那里山上凉快，姑妈修行的卧龙洞又在一片竹林里，正午太阳都晒不进来，不像城市里，动不动就热得头晕，让我有空也去山上住几天呢。”
　　“这主意不错，当年我和你爹去过一趟天目山，也是大夏天，山里山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今年的天热得邪乎，你不怕想家呀，就去山里避避暑也好。等我找时间和你姑妈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