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记》掬月亭

17、第十七回 虚室香生有佳思

　　调香课又临时调换到休息日，惹来众人一片哀嚎。一下课其他人都嚷嚷有事，争先恐后地跑了，只有天一留下，把大家制成的香丸一粒粒装入小瓷罐，盖好封严。林其颀领着他走到院子里，徘徊良久，选定了角落里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桂花树，让天一在树下刨个坑，把罐子埋进去。天一从袖中取出小铲子，蹲着往树下泥土中探了探，抬头说：“这底下盘根错节，不大好挖，确定要埋这里吗？”
　　其颀点点头。
　　天一绕树转了一圈，挑了个看上去树根少一些的位置，埋头开挖。
　　其颀见他运铲如飞的样子，吸了一口气，抓紧时间开口：“之姐让我跟你说两件事。”
　　天一的铲子顿了一下，把坑里的沙土扫扫开，沉默着继续往下挖。
　　“一件是——裴师兄的事，她也很难过，其实我也是，假如你想去看他，约个日子，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
　　“……”
　　“还有一件是——下次课开始就要讲到返魂香，我问过了，短期修行班的人也可以旁听，如果——”
　　“你特地去问了师父？太谢谢了。”天一抬头冲她一笑，“那我通知我哥来听，省得他牵肠挂肚，到处打听，顺便让他把作业也做了。”
　　其颀不经意间发现天一还有这么“狡猾”的一面，不由一愣，又听见他问：“下次课就开始？”
　　“嗯，下次课先品今天做的香，然后开始介绍返魂香来历和传承，正式做可能要再下次，或者更晚一点。”
　　“这些香丸下次课就要用，为什么现在把它埋起来？”
　　“这个是规定——传统，香丸就要埋在花根下，用时才取出。”
　　“这样香味会好一点？”
　　“呃~也许吧，说不上来。”
　　“可是，埋在地下很容易受潮吧？”
　　“封严了也没有那么容易潮的。”
　　“那埋和不埋究竟有何不同？”
　　“不——不晓得。”
　　“不如我们把一半掏出来放回教室里，一半埋下去，看看哪一半更好？”
　　只犹豫了一瞬间，求知欲就战胜了对传统的坚持，其颀挑着眉毛说：“好主意，咱们回制香教室去，我再找个一样的罐子出来。”

　　把香丸分装好，其颀又在每个罐子上都作了标记，一个放进教室的橱柜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到隔壁储藏室里一个不大用的小柜子里，再加上一把锁。等天一把另一个罐子埋好，掸掸身上的灰土，告辞回去的时候，其颀又期期艾艾的问他：“之姐还说了，如果你需要人帮忙，整理给裴师兄带的东西，我俩，还有林泠都可以过来的。”
　　天一笑道：“谢谢啦，其实没有很多东西要整理，我就想等放假了，给裴师兄捎点图书笔记过去，衣服杂物什么的就不带了，他又不是不来了。”
　　“说的也是，那回头见了。”
　　其颀目送天一走远，心里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之姐交代的话一句没落统统说过了，而且，想想自己，就在不久前，还见了生人说不出话，去哪里都恨不得拉个人陪着，现在不但可以单独跟人聊天，还能指派别人干活，可见当初乳母说得有理，自己真是一个“能干的小天才”。
　　她这么想着，愉快地拉上教室门，就去找之岚姐姐报告。一边走一边还猜着今天这两种不同处置的香丸，到底哪种成品会好些，无论结果如何都很令人兴奋。

　　天一回到寝室，见裴羽的位子上坐了个人，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孟冬在此，看情形已经呆了一会儿，还泡好了一壶茶，见他进来，斟了一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天一去盥洗盆里洗了手，来不及擦干，拿起来一饮而尽，心里赞美老哥泡茶真是一绝，连陈茶都能泡出这么清新柔和的滋味，嘴上却说：“哥你怎么有空跑来，作业都写完了吗？”
　　“我忘记你今天有课，本来想下午拉你练剑的。”
　　“好消息，下个月终于要讲到返魂香了，你来听吗？”
　　“听。”
　　“作业你做？”
　　“我做。”
　　“爽快！”
　　“还有个小玩意儿给你。”孟冬从袖子里取出那个穿梭时光之钥，放在面前桌上。
　　天一擦干了手，拿起来看看，不解其意。
　　“这个小法宝，大师兄说可以回溯光阴，我没试过，不过大师兄说可以，应该没啥毛病，你不是要去看裴羽吗，可以带给他玩。”
　　“回溯光阴？让裴羽回溯光阴做什么？”
　　“呵呵，我乱猜的——假如你因为少交一次作业，被老师骂了，又说要赶你回山，有此法宝，直接回去补上，可能就没有后来那些麻烦事了。”
　　“裴羽少交了作业？”
　　“我不知道，打听不出来，也许比这严重，也许只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假如可以挽回，这就派上用场了。”
　　“大师兄给你这个做什么？你闯祸了？”
　　“问得好，不知道谁是咱们上清宫的闯祸精。他给我玩的，我不稀罕，给你们小孩子玩。”
　　“你不稀罕，那我就收起来了，回去告诉大师兄，看他会不会一口老血——”天一一边取笑，一边把法宝收入袖中，“你还有没有多的？万一一次不成，要多试几次。”
　　“就这一个，但我知道用完了可以往上再注入灵力。”
　　“那有点麻烦，不如我直接回溯了，再问裴羽出了什么事——”
　　“这个恐怕有点不妥，到现在他都没有回你信息，你确定回溯过去就能问得出来？或者他一定会高兴你这么做？还是带给他，让他自己决定吧。”
　　“好吧，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吃了去练剑。”
　　“能不能也学人家少吃两餐，每天计划着吃这吃那的俗不俗啊。我还想趁这段时间，好好辟谷练气呢。”
　　“同是牵动眼耳鼻舌身意，怎见得品茗调香就雅，饮酒食肉就俗？矫情得——”天一眉飞色舞地正说得高兴，看见孟冬表情逐渐狰狞，立刻改口，“好了好了，迁就你，晚上陪你去吃点素的，练好剑再来一份杨枝甘露当点心。”

　　裴羽早起就在书斋练字，他本来好静，书斋选在委羽山最僻静的一间屋子，位于长廊尽头，推窗就是峭壁，平日里并没有一个闲人经过。自从清明洞天回来，更是日日笼闭在此，任人劝请，也不轻易离开一步，整日里除了修行，就是练字，等他接到有人来访的消息，丢下笔迎接出来，天一他们已经在小客厅里等了一会儿了。
　　久别重逢，饶是裴羽已经在书斋里修身养性一百天，也不免有些欢喜，其实天一会来看他，并不意外，因为这次的不辞而别，他也盼望能有机会跟天一解释几句，但没想到单之岚、林其颀表姐妹俩也一块儿过来了。虽然她俩说是趁着假期，出来找些药材香料，顺便陪陪天一，但委羽山向不以出产仙草灵药著称，其中的关切之情，对裴羽来说也是不言而喻，岂能因人家矜持不肯宣之于口，就当作不知呢。
　　裴羽立刻遣人通知客舍，安排三人住处，又挽留他们多住几天，打算尽一尽地主之谊。三个人都是初次到访，眼中所见委羽山的规模制度，事事透着新鲜，而且看到裴羽一切如常的样子，又不约而同放了心，开始兴致勃勃讨论行程。
　　不一会儿，在客舍当值的师妹进来回话，说女孩子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领着两位女生先去休息。天一忽然想起还带了东西来，正要从百宝囊里往外取，裴羽含笑止住他，说：“那你到我书房再拿出来吧，省得我还要搬过去。”
　　要在平时，天一免不了要调侃一下，说某人这么一点力气也要省，越发的娇柔了云云，但此刻心情好，便不予计较，提起背囊跟上就走。

　　一进入书房，天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开始以为屋里插着腊梅，但左看右看不见花朵，而香味萦绕鼻端，芬芳之外，使人无端觉得寂寞又恬淡，不由得俗虑尽销。桌上摊着一幅字，没有写完，旁边搁着一支笔，已经半干。裴羽忙把纸笔收起来，一边腾地方，一边说：“其实那排书橱后面有一副床榻，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睡在这里。”天一从百宝囊中取出图书之类堆到桌上，绕过书橱去看了一眼，见陈设简朴，但香味愈浓，忙问：“这是什么香？我竟没有闻过这么——淡雅的味道，和我们在调香课上捣鼓出来那些烟熏火燎的货色大不相同。”
　　“这是整理书房的时候翻出来一个返魂梅的方子，我因不大喜欢焚香，试着按照深静香的制法做成了熏香，早起试了下，味道还没散尽。你把我桌上的书都带来了？”
　　“还有你日日摊在窗前这张宝图。”
　　“难为你了。就这些？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把那半间屋子都给我装来了。”
　　“怎么会，又不是不回去了。原来你是制香高手，却一声不吭的，眼睁睁看着我一次次去上那低阶调香课，太不够意思了。”
　　“我算什么高手，你认真要学，当然是跟着老师从头学起，下回我还要请教你呢。”
　　“少来，你先教教我这个返魂梅怎么做，我哥迷上了返魂香了，听见返魂两个字，哪怕只沾一点边，都恨不得刨根问底，你这个香也能生死人，起沉疴吗？”
　　“你说的是《海内十洲记》所载的那种返魂香吧？这个没有那么神奇，只是一款梅香，梅花有返魂之说，只是文人夸大其词，就香料而言，倒是可以加入药材，调理身体，但要说能起死回生、追魂摄魄什么的就未免夸张得有些离谱了。”
　　“这样啊——”天一微微有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横竖调香课上也要讲到返魂香了，到时候且听听先生是怎么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且看看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裴羽见了他脸上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重新又变得兴致勃勃，有点纳闷，试探着说：“你要是喜欢这个香味，这是第一次试做的。还有十二丸，给你们一人四丸分了吧。要是想看看做法，我原也要再多做些，只是调制费时，恐怕要多留你几天。”
　　“要做几天？”
　　“制作四五日，晾晒就要看天气了。”
　　“嗯，那也还好呀。”
　　“你们总共才几天假期？本来打算带你们看看丹房、药圃，走走附近的名胜——即使走马观花，也要花上三五天——要是关在香室里干活，岂不闷坏了你们，特别是两位师妹，本来人家也是出来寻找药材香料的。”
　　“那先陪她俩逛了，然后我留下来学制香，或者你回去的时候带上材料，我们借调香教室的工具来制作？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裴羽一时答不上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