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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東都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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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春日照北国,河朔雄藩魏博镇已是生机盎然,距离魏州城不远的永济渠早在二月初就融了冰,混浊的渠水挟着秋冬时积聚的泥沙往东北而去,水势虽不像夏末时那样大,但也足够行船,一艘艘插着各镇旗帜的船从江南、东都方向而来,运送各镇采买、交易的物资。杨枝拂遍、千帆过尽,带着一丝寒意的微湿春风吹起衫裙下襬,却让虞璇玑微微抖了一下。
「好冷好冷……」
虞璇玑呵着手,在原地蹬了几步暖暖腿,抬起头望着泊在渡口的船只,认出是哪几个镇的旗帜,默记在心。一路沿着渠道走,她今日没穿襕衫,装作个普通的女人,因为女人只有考过乡贡才能穿士服,而乡贡进士若不是在西京东都欲谋出身,就是在家继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或者在乡里教授蒙童。虽说梁国不禁妇女在外,但是关东当地的士族普遍家教保守,连带着关东的女士子也比较少以士子身份在外活动,在关东地区,着男装袍衫的女子,几乎都是婢女或妓女,因此,关东女士人几乎也都穿女装,所以虞璇玑来此,并不敢穿上士服,只着轻便的襦裙,装作是来找人的平民妇女。
「娘子。」果儿从前面跑来,对虞璇玑说「前面汤饼铺子有位置,娘子喝点热汤休息一下再做事吧。」
虞璇玑点头,随果儿来到一处棚子搭成的小铺,只见那店主用泥砖砌了个简单的灶口下汤饼,一旁支起的大镬里,丢了一堆肉骨熬的汤烧得翻花大滚,镬边的木榻上放着各式佐料和烫好的野菜,店主用竹筛捞起汤饼放在粗陶大碗里,递给镬边的年轻后生,后生把汤舀到碗里递给店主女人,那女人一手抓了野菜、一手舀了佐料放到汤饼上,再给旁边的小女儿,女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双髫垂耳,看着有些憨憨的,把汤饼接过放在托盘上,送给客人。
「汤饼两碗,两枚钱。」女孩子送上汤饼,便对着果儿说。
却是虞璇玑掏出钱来付了,一面吃着汤饼,一面低声说「我刚才看了一下旗帜,成德卢龙都没运东西,他们眼下不敢经过魏博地盘可想而知,但是东都送横海义武的东西也太多了吧?难道这两镇准备要跟成德卢龙开战吗?」
「小人也觉得奇怪,其他镇的船也有,多是粮食,这也罢了,但是插东都旗帜送横海义武的船沉甸甸的,都压到水线以下呢!」
「奇怪,横海义武两镇是山东道河东道管的,他们也没有来信让我注意这些物资,中丞的信里也没有说东都会运东西支援,那这些东西是送去干什么的?难道那两镇缺吃少用吗?」虞璇玑不解地看了远处一眼,横海镇夹在成德卢龙之间,义武则在成德卢龙跟淄青之间,这两镇却都是朝廷人马,在战时的地位跟所在位置一样尴尬。
「而且船上除了两镇的旗子,还有太府寺的,小人刚才摸到水驿那里,装作是驿中杂役,跟押船的小差聊了几句,看来真是东都太府寺的人没错。」
「我也装作问人名,去看看他们的货物,前面走了的都是粮食,现在还停着的不让看,船身又这么沉,只怕是铜器铁器。」虞璇玑点头,西京所有中央官署都有东都留署,员额较少而已「今天就这样吧,先回去魏州城,慢慢走,一面查访民情。」
「诺。」
主仆二人离了渡口,虞璇玑跨上绯华,果儿则是乘着一头小驴,两人沿着官道往魏州城走。长长官道上,深褐色的地连碎石子都不太多,只是中间稍稍高起,是来往的车太多轧出车痕来,每年重修路时总要磨平车痕,于是中间的路也就高了。官道两边种着榆树,此时满树深绿,春风吹开树叶,可以看见一个个小小的榆荚。
虞璇玑望着榆树,这树怕没有丈八尺高,她说「这树可能有百年了。」
果儿也看了一眼,平淡地说「是啊,魏博官道上很多榆树,再过个半月一月的,官人再来此,树上满满的都是孩子,抢榆钱跟抢真钱一样拼命。」
虞璇玑闻言一默,榆钱在士族家是拿来入菜或者做羹,因为榆钱被视为能养生延年的食物,偶尔吃上一点,但是在平民百姓家,榆钱都拿来做主食,蒸熟了捣烂,顶饥耐饱,若遇春荒,更是救命的食物。是因为如此,魏博才多种榆树吗?她又看了榆树一眼,修整官道向来规定要种一定数量的树,但是这里的树显然多过规定,而且是能吃能救春荒的榆树,不知是哪个地方官规定的,但是改个树种,却不知使多少百姓得以存活。
「当官真不容易……」
果儿听她莫名其妙冒出这句,便问「官人何出此言?」
「我在想,其实朝廷只要求种树,要种什么都可以,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只想到种些漂亮的花树。可是当年此处的地方官让人种榆树,既符合朝廷规定,又防河北可能的春荒,就是没有春荒,百姓也可以享用,或入菜或做饭,可说一举数得。做官,就是这样的小事都要想得清楚、要看得远,否则若种了不合节令的树、不能当粮食的树,不知要死多少百姓,所以我说当官真不容易。」虞璇玑娓娓地说,看着榆树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尊敬。
果儿却微微一笑,梳着大胡子说「官人说的,这不是本分事吗?所以地方官的薪俸不比台省官少,朝廷用这么高的薪俸养地方官,不就是因为地方官应该注意这些朝廷注意不到的细节吗?」
虞璇玑闻言,侧头看着果儿,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果儿,你很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吗?」
「薪俸的事是来台内才知道的,但是,只要不是士族出身,都会觉得地方官做得好是应该的。」果儿似乎也不觉得虞璇玑的问题很笨,他只是耸耸肩「官人出身士族,自然一向没感觉地方官的政绩,因为他们不管做好做坏,都不影响士族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去干扰士族。可是像小人身在民间,就会觉得,只要是个官,就应该面面俱到,因为百姓无能也无力改变环境,只能跟着官衙走,所以唯有官人能决定地方应该变成什么样子,既然如此,官人们就该把什么都考虑清楚才是。」
虞璇玑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口,一时间,果儿的话像一阵雾,蒙在她原本好像看清的宦途上,她一直以为地方官很逍遥很轻松,但是,一想到官人是要直接负起辖内百姓生死安危的责任时,突然感觉是数以千计的生命压在肩上,这个担子沉得让她无言以对。什么叫做官?什么是官?虞璇玑想起李千里命她前往关东时的话。
不过到现在,要把你带成什么样,我没有把握,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想一想该让你做什么样的官……李千里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困扰。
岫嵬啊……这是一个火的时代……那个人说得坚定而又沉重。
在火的时代,她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官?虞璇玑无语,春风呼地一声吹过耳畔,层层榆浪沙沙地起伏着,像海面微微的波澜……
※※※
谁家琵琶语,催醒一城春?
春雨打在绘着柏树的十二骨伞上,像一曲不成声的琵琶调子,打头那人身穿绯袍,后头跟着一列同样的柏树伞,直入东都中书省内。众人入省后,便在门房处将伞留下,环绕着中书令厅外有一圈厢房,厢房外则是宽阔的门廊,可容四五人并肩齐行,走到中段后,岔出一段直通中书令厅东西首。一群身着绿袍青衫的人由那绯袍官员打头,鱼贯走上中书令厅。
门外一个庶仆见他们来,入内禀报后,对绯袍官人说「中丞,相公说快请入内。」
韦中丞闻言,迅速脱下靴子,放在门边,待众人都脱了靴子,还是在外饼报了一声「下官御史中丞韦,率御史台官赴中书相公之召。」
里面传来李千里的声音后,韦中丞才率台官入内。此时,雨势突然增大,只听得叮叮咚咚地打在中书令厅的屋瓦上,雨中的中书令厅内部,显得阴暗幽深,微弱的天光只勉强能照三尺深,厅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如游魂般模糊。
李千里坐在正间案边,起身受台官之礼后,点个头算是回礼「都坐!先喝茶!」
庶仆早已在案前摆好座垫,此时一一奉上茶来,由于天色昏暗,又有两个人连忙张罗着点灯,待得众台官都能看见台主的黑眼圈时,李千里才说「郭供奉、高主簿从西京来,将朝中事回禀与我。」
郭供奉放下茶盏,正襟危坐地一躬身「禀相公,关中平静并无异状,东川撤藩事一切顺利,陇右道暂无兵祸。下官离京时,上皇仍在华清宫,由襄平二王与前台主相陪,陛下本也上华清与上皇、唐安公主相聚,但是日前传出主父病重消息,因此陛下星夜赶回西京,刘侍御从殿中省得来的消息确定主父得的是风疾,已然昏迷不能认人,太子昼夜服侍于侧,须臾不愿离,陛下虽然焦急,仍能理事,因为主父之事,陛下与太子曾起过冲突,似乎十分激烈,目前宫中诸事,依然在内侍监、神策军中尉窦文场的控制下,太师父子虽几度出入宫中,但是太子并不理事,窦中尉奉陛下之命,亦未容他二人与太子独处。陛下曾命锺中丞密切注意朝中诸官动向,并要中丞与窦中尉多加联系,严防生乱。以上是下官此行欲禀相公之要事,其余台内事,锺中丞已誊清要目,请相公一览。」
说着,郭供奉从怀中抽出一份用油纸包好的厚厚贝叶册递给李千里,他接过之后,又看向高主簿,高主簿同样一躬身,也从怀中掏出一份贝叶册「禀相公,下官离京前,台内公廨本钱纯收益累计为二百万贯钱,已达今年预计的金额,因此,下官与岑主簿、源令史合计后,欲往上修正今年的预计数字,请相公批示。」
李千里唇边露出一个难得的笑意,二百万贯几乎抵得上数万京官一月的俸禄,别人家的公廨本钱只拿去放高利贷,结果只逼死了百姓还倒赔,黑心御史台怎么可能干这种傻事?御史台的管帐管钱的令史们,赚钱的方法堪称天下第一有创意,像现在管帐的令史头头源令史,已经管御史台的钱管了四十年,当初在陉原乱后重画各官署公廨田时,没有人要城南金光门外的地方,源令史说服官台主,把御史台的公廨田全部画在金光门外,而且派庶仆把户部官员『请』到推事院『喝茶』,最后户部同意,为补偿御史台的损失,所以公廨田可以画多一点。
但是金光门外那时瓦砾遍地、无可收拾,源令史便在公廨田外吊起长竿,竿上有箩筐,派一个庶仆在那里看着,丢中箩筐可以得一钱,结果西京城内男女老少全都跑来金光门外丢箩筐,不到两日,公廨田外的瓦砾全都没了。接着,源令史不在田内种菜种麦,反而种起长草,然后税与西京厩牧监牧养牛马(源令史坚持没有强迫厩牧监接受,只有『柔性劝说』而已)。再雇些西京的孤儿,让他们待得牛马走了后,捡拾粪便,竟做起堆肥生意来。又雇些穷苦百姓去城中收购废纸,把收来的废纸转卖给纸厂做纸。由于堆肥实在做得太好太营养,公廨田旁边除了草还长了满地野花,于是令史们特别圈了两块院子出来,一块设蜂房、种花草,一块养蚕植桑,等得吐丝后将茧卖出,又卖花又卖蜜又卖茧,作成好大的生意。只是人手方面,始终遵循当年官台主的坚持,不许用有家室能自立的人,只能雇些老弱病残、国家照顾不到的百姓。
总之,经过源令史与一众令史们四十年的努力,御史台公廨田形成了可以养活数百人的生意。弃妇寡妇,则在田园中做香花串、将花蜜装罐、照料蚕儿。身有残疾的男子,或种花养蜂、或看牧牛马、或扛纸堆肥。无人照料的老人,则帮着把纸、茧分出等级,或者看门。孤儿们约在五六岁稍懂事,就在公廨田中拾粪,到了十岁左右,聪明伶俐的,就一男一女搭成一组,到城中兜售香花串、花蜜,不善言词的,就学着种花莳草、照顾牛马或者理纸做纸,长到十六岁就要自己出去寻事做,不可以再待在田园内。
令史们身为诸御史的财神爷,自然也不可能不利用这些免钱的劳力,因此,御史台上至台主下至监察,只要人在西京,就要轮班去公廨田里教书,教得不好,那个月就不能领公廨钱。在一众官人们为钱拼死努力教导的状况下,御史台的庶仆、流外官中,也有不少是从御史台公廨田中出来的,而这些在城中走街串巷的公廨田雇工,正是御史台掌握西京诸事的情报来源。
「源令史说好就好。」李千里点了点头,在御史台二十年,他深知公廨田的重要,但是眼下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台内诸御史都好吗?秦监察的病怎么样了?岑主簿似乎生了吧?」
秦监察是岭南道监察,也是郭供奉的同年,岑主簿也是女进士,郭供奉官品较高,本当由郭供奉来说,但是总管台内庶务是主簿的责任,所以必须由高主簿回答「禀相公,秦监察的病虽已无碍,但是精神很差,她说只等此番关东事平,就要辞官去贝州依子养老。岑主簿已经生下一个男孩,目前在休产假,因为老张大张都在台内,所以锺中丞让小张暂代主簿事务。元监察还在东川,怕土钵记吃不记打,又在春天打下来。邵监察正分巡关内,眼下应在蓝田境内。台院殿院现在全力应付宫中朝中,不敢擅离。」
因为关东诸监察的事,都直接报到李千里和韦中丞这边,东都的消息肯定比西京更新,所以高主簿没有再废话关东监察们的事。李千里点点头,他看了锺中丞的节略后,知道西京目前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他看了韦中丞一眼,韦中丞便掏出今日的报告事项一一讲来,待得台殿察三院汇报完成后,韦中丞却对李千里说「相公,下官有事想私下禀报。」
李千里点头,于是众人退去,李千里问「中丞,何事?」
「河北道消息,永济渠上有许多太府寺送衡海义武镇的船只,虞里行和庶仆算了一算,光是粮食就有数十艘,其他还有些恐怕是武器。按户部式,太府寺拨物资往藩镇,需由中书发文、送门下认可、下尚书户部与太府寺两面核销,因为这些东西多得反常,因此特别来问相公可记得有此事。」
「太府寺送东西给横海义武……」李千里沉吟片刻,叫来庶仆「你去把堂批送太府寺的卷宗节略调出来,看有没有关于横海义武二镇的。」
堂批,就是中书令经手的命令,天下数千官署令式中,堂批的等级仅次于皇帝与监国太子发出的各种诏令。正因为堂批是所有政务运作的枢纽,所以每天经手的卷宗至少有四五百份,任李千里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都记得住,韦中丞自然也明白,所以他又说「虞里行的庶仆说,押送东西都是东都太府寺的人,相公有空,是不是也去巡一巡太府寺?押送这么大数目的东西,相公应当会有印象,如果没印象,可能是太府寺额外多给了,或者根本就是暗渡陈仓,现在前方还在备战状态,不可不慎哪!」
「这是个大消息,我明日就去太府寺绕一绕,记得石侍御两年前曾经轰过太府寺,让他整理太府寺的相关情报给我。」
「诺。」韦中丞起身离去,走到一半又回来「这是家父要与相公的信。」
「有劳。」李千里说,韦中丞便走了。
厅外雨声渐歇,他读着信,做了几个月沉默的中书令,毫不讶异地知道,将在四月迎来罢相的诏书,即使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当他这个强硬派的象征被换下来时,就表示朝廷已经跟成德卢龙达成协议,而他这个中书令一直被撂在东都做后勤,甚至连离东都都被禁止,然后又越过他去和谈,更让他感到非常之不爽。
如果可以揪住女皇,大吼一声『妳他娘的究竟把我当成什么!』,真不知会多快意?可惜他顶多只敢对上皇这样做。不知为什么,女皇也不是特别凶悍或者特别严厉,但是就是不想多跟她相处,主父也是,这两个人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尤其他们两人一同出现时,他都想转身跑开,稍坐得久些,就觉得快喘不过气似的。虽然主父很欣赏他,甚至几度说「若生子如秋霜,省了我多少事」,也试图调停过他与太子的纷争,但是他在主父的面前,就是无法像在韦尚书、李贞一面前那样畅所欲言。女皇跟主父带给他的压力,大概也是他打死也不想娶持盈郡主的原因之一……李千里此时也才发现,自己是下意识地逃开成为女皇家人的可能。
「不过……持盈郡主也太不像陛下了吧?」李千里对自己说,虽然拒绝娶持盈,但是为了将来的政治前途,他还是遵奉师命去持盈观拜见了郡主,郡主一身道袍,低眉敛目,虽然应对举止都合宜,不过眉宇间似有什么幽怨难诉,面容消瘦,对朝政也没有一丝兴趣,这真的是主父手把着手教出来的孙女吗?
「下官省中尚有事务待理,今日暂且告辞,不知还有何事能为郡主效劳?」眼看得话不投机,李千里拱手欲辞。
「观中什么都不缺,若说缺什么……」持盈郡主想了想,突然讥讽似地一笑「不如中书相公常来与我说说话吧?」
李千里眉毛一挑,依然拱手说「不知郡主对中书省有何吩咐?」
「我对中书省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想多知道中书相公一些。」持盈郡主格格地笑着,似乎很是欣赏李千里抽搐的表情「咦?主父还没向中书相公说起你我的婚事吗?」
「禀郡主,下官已与人订有婚约,郡主貌美年少,年华正茂,下官已届不惑,配不上郡主,只得辞谢主父美意。」
「喔,我不介意中书相公有小妾啊,反正相公往后大可住在宫外,就像唐安公主和韦驸马一样,大家各有所爱,别放在一起碍眼就是了。」持盈郡主随便地摆了摆手,淡淡地说「不过今日一见,发现中书相公还满对我的眼的,所以可不要太宠你那个小妾,要惹恼了我,杀掉她也是有可能的。」
这……李千里额上青筋暴跳,当真『鱼生鱼,虾生虾,乌龟生出大王八』,果然是那混帐王八太子的女儿,看看这说话口气,跟那日被他修理的两个小世子如出一辙。他心中暗骂『妳想做我的夫人,我可不想做那两个鼻涕小鬼的姊夫!』,可是还是得按捺出心中火气「下官家训,不能纳妾。」
「那正好,把婚约辞了吧!」持盈郡主抿了抿嘴,眼波流转,勾了李千里一眼「中书相公说什么配不上,我和我几个妹妹们,最是欣赏相公这种年纪的男人,知情知趣。我说相公,你就从了我吧,我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哪!我不耐烦朝政,你跟了我,这天下还不就是你的?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李千里额上青筋变成黑线,这话怎么像男人完事后在榻上对着嘤嘤啜泣的女孩子说的?通常,自称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往往都是不负责任的。而且,他好歹是堂堂的御史大夫,忽而娇媚忽而倔强、抱起来很软(?)很温暖、尝起来又很香(?)的可爱(?)徒儿不要,去吃持盈的软饭?他又不是疯了!
所以……他干笑个两声,公事公办地说「郡主美意,下官无福消受,郡主还是另择良配为好。」
持盈郡主却笑得更放肆,毫不忌讳地说「唉……男人就是心软嘴硬,不过嘴巴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好吧,大不了我多等几年,学陛下到时下道诏书将你绑进后宫,看中书相公哪里软哪里硬。」
李千里只感觉脊背窜起一阵恶寒,赶忙逃离持盈观。现在想起来还是脑麻,他忍住胃中翻搅的不适,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公事上。心思却还是飘向了远在魏博的徒儿,看来,等三月她回东都进行例行汇报时,就把婚约给订了,一等他罢相回京,就先把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奇怪了,今年难道犯桃花?还是跟姓萧的犯冲?先是璇玑说起玉环喜欢我,然后又是持盈……真见鬼了……」李千里心中嘀咕着,但是一想到接连有两个妙龄女子看上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小红杏探出墙头似的「难道男人真是越老越有价值?」
眉头悬针松开,李千里低头批起卷宗来,厅中虽无人声,却远见厅外桃红柳绿笼在一城迷蒙中,仍显出初春的娇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