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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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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是银河不落星系,
你的呼吸仿佛是海浪风起。”
——阿尔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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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外太阳热烈,带着早春的温柔,倾倒于这一方江南水乡上。
窗内充斥着键盘被敲击的频繁又带有节奏感的声音。
施屿沉吟半刻,双手一挥扒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然后眯着眼往屏幕下方瞄一瞄。
——字数堪堪停在了交稿规定字数的三分之一上。
“啧。”
施屿烦躁地将键盘一推,手机这时候自动亮了屏,她凑过去,屏幕上显示她的编辑给她连发四条消息,她只看到最后一条:有缘再见。
眉柳一皱,她感觉到有什么微妙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来不及顾及莫名滋生出的心思,手比心快地解了锁。
【施屿你拖稿一个月了。】
【追你的稿太累了,所以我不干了。】
【我已经向领导提交申请了,申请也被同意了。新来的编辑近几日会去跟你接洽的。】
【有缘再见。】
现代人传达和接收信息的方式多元化,用途最广的是微信。
年轻人在非正式场合往往会为了节省时间而省掉每句话末尾的标点符号,如果一个人不爱标点符号但又突然每句话的末尾都要刻意地打上个句号,那么这个人心情必定不美丽,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网络中的江湖规矩。
而她的编辑江雪在每句话的末尾都跟上了多余的句号……
施屿咽了咽口水。
完了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要回她吗这种情况我要回什么一路顺风吗好歹共处半年这样是不是太无情了……
秉着“不知道回什么不如不回”的施屿在心底里给这个记录打了个已阅。
抬头间无意中又看到了文档里显示的字数,她无奈噘嘴。
真的不是她有心拖稿啊!是真的没灵感!
江雪是典型的职场女性,并不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银色圆框眼镜,在出落得温婉大方的脸蛋上修饰上几份严谨。而江雪本人,也确实严谨,业务水平良好且敬业,业内都给好评。
而她也因为职业关系,性格平易近人。
但人与人之间总有磁场,施屿和江雪恰好就是两个负极。
两人互不冒犯但也没有玩得很来,除了每天的正常营业,二人就再也没有开过其他话题。
施屿将鼠标挥了挥,将文档保存后关掉电脑,挠了挠头拿起水杯想去倒水。
一股困意袭上眼底,她铆足了劲地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该洗头了,思绪又理所当然地飘远——上次洗头好像是前天?
清水倾泻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然后在杯底四处晃动,窗台洒进的辉煌的阳光被水折射到墙上上下横跳。
清水撞到杯壁的清脆声中似乎夹杂着厚重低沉的叩门声。
施屿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敲三下,一停顿,再敲。
施屿一边走到玄关一边喃喃夸赞着还挺绅士。
摸上冰冷的门把手往下一按——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装,规规矩矩地系着领带,一股子禁欲风。看到她后微微挑了挑眉,眼底变得清明。正要说话时,却被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噎了回去。
然后他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反应过来后反而气笑了。
得,还反锁了。警惕意识一流。
施屿靠在门板上,不由自主地缓着因为心跳加速带来的呼吸急促。
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江及的时候心跳也像这般快过,但那时候是心动,现在是惊恐。
待到心神都定了下来,她才转身,又轻且慢地把门……开了个小缝。
门外的男人似乎觉得好笑:“施屿,我是你的新编辑,你不用这么害怕。”
施屿哽了哽,硬着头皮撒了一个不大完美的谎:“……我今天家里开派对挺多人的,不太适合谈工作要不我们明天出去谈好的明天下午三点楼下咖啡厅见拜拜。”
语速愈来愈快,话音刚落就干脆利落地又把门关上了。
开玩笑!就算是我新爸爸也不能让你进来!
江及连吃两个莫名其妙的闭门羹,原本弧度微翘的嘴角渐渐拉平。
两声关门声在这安静的楼道都显得突兀,就连反锁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跟他讲开派对?无声派对???
江及眯了眯桃花眼,转身下楼,手指在手机上按了按后放在耳边。
挺好,他的写手还挺会缓解压力,简直完美。
耳边手机的等待接通声音停了,他面不改色道:“喂,写手施屿态度不好,拖稿一个月还在家里开派对,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把门关上了。”
然后他声音停了停,似乎在斟酌用词:“炒了她吧。”
施屿用手状作喇叭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的动静,确定那人走远了之后松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打开江雪聊天界面,编辑了条信息发了出去:【新编辑叫什么名字?】
然后看到了消息前面亮红的感叹号。
她耸了耸肩,脑里搜索着近些年来得到的江及的消息。
高中时他的成绩就很好,本来是可以稳上清北的,但后来没考上。
用他班主任的话来讲就是:“如果不是因为有个绊脚石,他前途无量啊。”
那个绊脚石就是当时在江及隔壁班的施屿。
施屿对江及是一见钟情,往死里追。
从暗恋到明恋,那时候的追人套路都被她玩烂了,结果人江及都没正眼看过她。
三年的苦追,要说对江及没有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有的唯一一点影响也是——江及高三下学期分数突然飘忽不定。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毁了一个好苗子。施屿本来将信将疑,她不觉得是自己造成的。毕竟都三年了,怎么就高三下学期突然成绩下降。她到处去打听江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打听到他平时玩得好的兄弟时,陆淮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消停一下吧。
她沉默了,那一晚她辗转反侧:她可能毁了江及的未来。
她开始躲着江及,以她对江及三年作息的了解,制造偶遇时诸多变数,躲起来反而易如反掌。直到高考,她再没见过江及一次。
毕业之后就传来消息说江及出国了,再后来就变得杳无音讯。
施屿舌尖抵了抵右腮,动身去拿起方才倒的水,一杯凉水入肚,看着窗外黄色的太阳光从云隙间泻下,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瞳孔微缩。
——她没洗头。
她见到了高中时候的男神但是她没洗头!!
施屿不敢置信地把杯子放回桌面,玻璃与玻璃在房子一隅处撞出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她看着杯壁里像是还没有找到重心而上下晃荡的水平面,思想不断崩塌又重建。
“卧槽?”
她几乎是冲进卫生间,脸快要贴在镜子上。
连摸带搓地给镜子展示自己两天没洗的头。
片刻后,她双手撑着洗头台,五官似要拧成一团。
按理说,两天时间头发还不至于有多油,但偏偏施屿是头发易油……
她呼出一口浊气,暗骂一句。
然后欲哭无泪地下单了三个控油的洗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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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窗外的天色是鸭蛋青,四面的水白漫漫的,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水乳交融。
这场雨下的够久,像是要把整个旱冷的冬天憋着没下的雨要在早春里全都下了。
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加之雨的冲洗,温度比平时都要降下三度。
施屿就着唇部来回勾勒,枫叶红的唇色在白皙的面容上点缀了几分张扬。
走到玄关处又踌躇须臾,回头又顺手拿了件大衣披在身上。
而后又往大门反方向的卫生间走了一遭,看着半身镜里的自己美若天仙。
眼尾翘起,笑意盈盈。
暗自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之后拿出T台走秀的气势走回玄关处,拿起雨伞出了门。
她今天花了四个小时洗头、化妆和挑衣服。
势必要一洗昨天的耻辱。
咖啡厅走的是复古风,墙边雕刻着镂空的图案交错纵横。
施屿刚进门口便远远地看到江及垂着头跟服务员低语。
服务员连连点了几个头,转身离去,江及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在他看到自己之前,施屿连忙清了清嗓子走到江及面前。
江及原本在看着手机处理些事情,忽然在视野的一角捕获到一丝倩影。
他抬头,看到施屿落落大方地坐在他面前。
漂亮的圆眼睛不躲不避地看着他,嘴角弧度勾得堪称完美,礼貌又不失尴尬。
“你好。”
他看到她朱唇轻启,声音在空气中的波动仿佛把他拽回到一个玫瑰色的梦里,那个梦有高中时的人与物,有温柔的阳光,有她奋力追赶的身影。
但那个梦突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回过神来,听到施屿说的第二句话。
“我想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但出于礼貌还是要说一句。我叫施屿。对拖稿一个月这件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故意延迟交稿日期,我只是苦于没有灵感。我会在下个月初前调整好状态把稿子交给您的。”
语气疏远,不紧不慢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给出了精确的承诺。
江及眉头皱了皱。
——果然女大十八变,他不太认识现在的施屿,
他调整好思绪,按部就班地问:“你的新文是什么题材的?”
施屿抿了抿唇,“唔大概是一个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故事。”
江及点了点头,又问:“灵感卡在什么地方?”
施屿愣了,张了张嘴又合上。
她一时间找不到特别官方的用词,但她总不能说自己没谈过恋爱能写出来的都在以前的文里写了吧……
话题暂停得莫名其妙,江及挑眉看着眼前皱着眉头有点慌乱的小姑娘。
感受到他的视线,施屿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对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
江及接话接得很快,意味深长地问:“哦,母胎solo啊。”
施屿抬眸,撞进江及的眼里。
那点调笑的意味被她收入心里。
她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简直耻辱。
她愤愤开口:“什么母胎,我谈过几十场恋爱好吧,巅峰时一星期换一个对象。我是渣女,渣女你懂吗?我这种渣女从来不吃回头草。没点破镜重圆的经验不是很正常?”
江及忍笑,重重点头:“对,正常。”
施屿被气得顺不了气,恰巧服务员将咖啡送了上来。
她拿起咖啡猛喝一口。
江及神情顿了顿,他看着施屿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问:“不苦?”
“嗯?”
施屿被这话题的跳跃跨度弄得有点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啊,你说咖啡?不苦啊。”
江及垂眸用勺子搅乱咖啡上的拉花,拿出老友叙旧的语气,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以前觉得苦。”
施屿愣了愣,不明白他这个开得突然的话题的意义。
“以前是苦,现在不苦。”
江及闻声后,放下勺子,抿了一口咖啡,而后一口气喝了半杯。
然后起身。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单我已经买了。你记得下个月初前把稿子给我,还有,刚才你迟到了六分钟,所以上交的稿子再加六万字。下次见。”
?????
施屿盯着江及的背影震惊的说不出话。
哈???迟到一分钟一万字???这编辑神经病啊。
脑海里孕育了几百条唾口大骂江及的祖安语,然后又灌了一口咖啡。
妈的。
施屿又气又委屈,用了蛮力把包拿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罪孽的咖啡厅。
刚迈步,就因为眼前的东西停下动作来。
——那是一个糖包。
这家咖啡厅不会主动给客人送糖包,一般是客人有要求才会将糖包连带咖啡一起送上来。
她想起刚才江及莫名其妙的话。
\'不苦?\'
还有刚刚进来时看到江及跟服务员的低语。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烟花在炸开来,惹得她头皮发麻。
咖啡厅外雨停了,细碎的阳光从云间倾泻,在空中大地上汇成一片。
天边似乎有道彩虹,远处的山黛因为雨水的冲刷变得明灭可见。
仿佛世间万象在这一场长达八小时的雨水里终于握手言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