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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story.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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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给苏继澜打电话的时候,前两次,没有拨通。
占线。
您所拨叫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那个机械化的声音总是在重复着这一句,燕然有点儿狂躁了。
“靠你妈。占线就直接‘嘀嘀嘀’不成嘛,瞎鸡巴贫什么贫……”莫名其妙冲着自己手机发邪火儿,他干脆赌气拨了第三回。
谢天谢地,这回通了。
菩萨佛爷真主上帝圣母玛利亚……
“喂?”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才出声。
“我。”有些急切的说了一句,又发觉这实在是不够礼貌,燕然赶紧补充,“那什么,是我,燕然。那个……你正忙呢吧,你要是忙就算了,没事儿我回头再打,天儿也不早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带着点儿笑音的疑问追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在公司呢?”
“……没,在家。”
“哦……”
“……”
“那个……”
“……”
“……”
“……”
“喂?”
“我在。”
“在你不出声儿……”
“你也没出声儿啊。”
“……嘿……”
“笑什么。”
“没事儿,你刚那儿化音真标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挂了啊。”
“哎别别别!”赶紧拦住了对方,燕然决定终止这有点儿可笑有点儿傻的对话方式,“其实,我是想……嗯,我刚才看咱们高中毕业照,挺感慨。”
“高中毕业照?你还留着?”那声音有点惊讶。
“啊,留着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你挺感慨嘛,然后呢?”
“然后,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看来……白天的时候跟你交换手机号是对的。”
“就是,省的我想感慨的时候找不着倾诉对象哈。”
对过儿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只有气息的那种笑,燕然听着,心里仍旧还是感慨,可感慨的中心却变了。
这小子,笑起来还是那么好听,真是……
“那,你感慨什么来着?”
“感慨咱俩那会儿年轻呗。”
“现在也不老啊。”
“你不老,你还是高中刚转来时候那样儿,我老了。”
“别拿我开心了,你白天还说我变了呢。”
“是,我那不是说你变好看了嘛。”
“其实没有……”
“其实绝对有。”
“……你说点有用的好不好?”无奈的低笑持续了片刻,燕然听着,沉默着,叹着,而后终于把话题引入正轨。
他说,“我想跟你碰个头儿。”
然后,轮到苏继澜开玩笑了。
他说,“是‘周一碰头会’那种嘛?”
燕然捏着电话的手一哆嗦。
“你要是跟我说金融方面的事儿,我就带一枕头找你去,你说你的,我睡我的。你说完了叫我。”
“你睡吧,我不叫你了。”
“哎呦我的苏大爷……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同学,说白了吧,哥现在想找你聊聊天儿,你乐意见哥嘛?”
苏继澜那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是深呼吸的声音,再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好吧。”
好,这就好了~
燕然没拿着电话的那只手一攥拳头。
“你在家?还是在外面?”
“家。”
“那好,我去找你,给我具体地址。”
“不用了,还是我找你吧,你们家好找,不就珠江帝景嘛,我打的过去,用不了多会儿。”燕然边说边摸口袋,单手撤出钱包,确认着里头的钱还够不够从他的住处到目的地。
“还是……我找你吧。”
迟疑的声音,让翻钱包的人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家里有人?哎,你小子不会正陪女朋友……”
“没有!”突然抬高了音量的一声否认吓了燕然一跳,也似乎吓了苏继澜自己一跳,并不是十分爱皱眉的他摸了摸让这家伙弄得开始神经质的眉心,而后试图缓和气氛的开了口,“天都黑了,你就别跑出来了……”
“你是心疼我,怕我着凉呢,还是心疼我的钱,不想让我打车呢。”厚脸皮的玩笑从话筒钻了出来。
“……你不是近视嘛。”停顿了片刻,苏继澜终于出了声,“你不是……一到天黑,就受不了光反差么……我没记错吧。”
他没记错。
燕然这个能文能武,又红又专的天才,在拥有了一张大帅哥的脸,一个古代小说里所谓七尺男儿的身高,一副体特生的运动员身材,一套独具特色的语言表达能力,以及一个基本还算是讨人喜欢的人格之后……
终究,还是有了三个弱点。
第一,他黑,他黑死了。李爽曾冒着生命危险嘲笑他,扔到非洲去都不是最白的。燕然的回答是“蹲下!唱国歌!”。好吧其实他也不算是非洲人那种黑,他应该算是更接近印度人的那种透着太阳热度的古铜色皮肤。当然,对于平均水平的大多数人来说,他,还是黑。
第二,他五音不全。除了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和“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不跑调之外,一般的歌他多少都有点儿驾驭困难,上学时音乐老师是唯一一个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是,这不算什么,但多少女生憧憬的,他可以抱着吉他,用那修长的指头弹奏,而后唱着很忧郁的情歌的镜头,确实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第三,也就是苏继澜没说错没记错的这一条。
他近视。
度数不高,也就一百五左右,而且只有左眼。可他有个和近视同时存在的问题,怕光。白天不要紧,他怕的,是黑暗中的光,路灯和台灯的黄光都还能接受,对他来说,最噩梦的,便是马路上的车灯,还有屋子里电脑显示屏的光。这些太过强烈的光线会让他睁不开眼,会让他短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反方向的夜盲,相对于对黑暗适应慢,对弱光感知差的夜盲症患者来说,他是严重的对强光适应慢,甚至会因此眼底酸疼。
其实这影响并不算大,可还是令他多少有点别扭,高三上半学期还专门挂眼科专家门诊,请假半天儿去医院回来后,苏继澜问他究竟哪里不舒服时,他懊丧的说了这些。
他没哪儿不舒服,他是浑身都不舒服。
“这以后我怎么开车呀,我万一要是发大财了,买辆劳斯莱斯幻影,或者迈巴赫什么的,晚上都没法儿开上马路……忒糟心了吧。”
“放心,你真发财到那个地步,就会有专车司机了。”苏继澜打趣他认真的烦恼。
“那万一我考不上大学找不着工作,好不容易学了个车本儿开出租,晚上都没法儿干活儿,那也怪惨的吧。”
“你除了发大财,就是当司机,能不能不这么极端?”
“这不是凡事儿往最好了想,再往最坏了想,都想到头儿,就平衡了嘛。”
“那你平衡了?”
“……还成吧。”
“嗯,那你告诉我,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人家说,我什么微量元素都不缺,我什么毛病都没有,轻度假性近视也不用配眼镜儿。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小伙子,你多做做眼保健操,别用眼过度,保持良好心态,注意休息……然后,晚上少出来。”
“没了?”忍着那忍不住的笑,苏继澜看着一脸没辙的燕然。
“没了。”
“嗯……其实……”
“什么其实。”
“我就是想,老天是公平的。”没有讽刺的意思,苏继澜轻轻笑着看着对方,“总不能让你太完美了吧。”
“你那意思是,多少都得挂点儿残。”燕然挺认真的琢磨着,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儿就又淡定又释然了。难怪穆少安有人格缺陷……”
“你提他干吗……”又想笑有怕让被议论的人听见,苏继澜推了燕然一把,让他马上住嘴。
而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一件事儿是不大可能的,那就是管住燕然的嘴。
他极少祸从口出,但是满口的流氓理论从来戒不掉,他嘴欠,但是不惹事儿,他爱玩笑,可一阵阵儿的又让人觉得特真诚。
这个见了鬼的满嘴京片子的混球……
苏继澜有时候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不懂什么叫怯场,再大的场合也从不拘束,他嗓音洪亮,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支配力和调动力,他有幽默感,他分得清前后鼻音,他可以连着说七个带儿化音的字而不会咬了舌头,他个儿高,他帅,他受欢迎,他……他……
他……现在就正在电话里说,想要两个人碰个头,见个面。
苏继澜按住了加了速的心脏。
“还是我去找你吧,正好,让我参观参观你家。”
“哎哟我的大苏苏……”燕然突然爆出来这么一句,“贵足踏贱地,你让我如何承受得起啊……您住的可是珠江帝景,我住的是五一年苏联老大哥式的破楼,我估计我这耗子窝从里到外建筑面积还没您家厨房宽敞呢……再说……我都一礼拜没扫除了,被窝也没收拾……”
“我又不是找你相亲,都是男人谁能比谁整齐多少……”似乎是急着让燕然停止夸张的自我否定,苏继澜多少有些嘴上失控。微微红了脸,他干脆直接谈判,“给我地址,要不我不去了,你也别来找我。”
燕然那头安静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叹,他投降了。
“得……您来吧,我待会儿先叠被子去……”
交代了地址,挂了电话,燕然直接冲向了卧室。
把有碍观瞻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钻进浴室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看着水滴从脸颊侧面滑落。
他紧张了。
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胆小不如鼠过。
他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怯场,从没如此拘束,从没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了淡定与从容,失去了刚才拨电话时候义无反顾的勇猛,失去了所有天生来的大气……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甚至开始觉得这已经是一张老脸连帅都不再帅了。
小媳妇见情郎一样的莫名其妙的慌乱着,燕然跟自己发着火,用力抓了抓头发,继而皱着眉,长长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