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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story.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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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看了苏继澜片刻,又转脸狠狠盯了苏继琛一眼之后,转身迈步,离开了屋子。
但他没有走远。
他并非不想信苏继澜会打电话给他,应该说他是完全相信的,可他不想走远,他要等出个结果来。
犹豫了一下,他走向旁边的楼梯间,拉开门闪身进去,燕然慢慢坐在还算干净的台阶上。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抽了几口,他长长吁了口气。
自己果然干了件后悔不得的事儿,冲动里就那么揍了苏继澜的大哥,那一拳绝对够分量了,到现在他自己都觉得打人的那只手关节隐隐作痛,更何况那一介书生。
他知道,苏继澜应该不会怪他什么,可是那冲动之下的举动确实对整件事并没有起到好作用。就算明知这过程里他们两个都有份儿,可还是控制不住在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摊的时候,燕然眉心拧到了一块儿。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握在掌心反复摩挲着,他开始了要命的等待。
而与此同时,屋里的两兄弟,情况当然要更加复杂一层。
苏继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对着兄长开了口。
“……哥。”没有直视对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指了指沙发,“你先坐,我去给你找点消肿止疼的东西。”
苏继琛忍着眼眶上灼烧一样的抽痛,一声冷笑。
“坐在你们刚刚坐过的地方?”他极力维持着身为长男的权威感,但心里的凌乱却让平日的气势丧失了大半。
苏继澜皱眉听着对方嘲讽的言语,最终也没有反驳什么。说了句“随你”,他转身往厨房走了过去。
苏继琛没有回头,他只是在更眩晕的感觉袭来时终于放弃了的走到沙发前,坐在边沿上,而后抬手摸了摸那已经红肿起来的眼眶。
果然,摸不得的疼……好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混账!……
心里恨恨的咒骂着,他在听见苏继澜走回来时略微抬起头。看见正递过来送到他面前的冰袋。
皱眉的时候,那牵动的疼就更加明显,于是本想拒绝的话没能说出来,一言不发默默接过那冰凉的好东西,他小心贴在灼烧感最严重的地方。
“管用的吧。”苏继澜轻声问,虽没有得到哥哥的回答,却还是继续念叨着,“……我这儿本来没有这些东西的,可那家伙说,过日子就要闲来置、忙来用,有备才能无患。于是才有了感冒药、止疼片、冰袋……哥,我在家里当二少爷的这些年,都没人教过我这些,你是清楚的。”
苏继琛依旧不语,依旧低着头。
“哥,他是不该打你。”苏继澜坐在大哥对面,从茶几上抓过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慢慢吸了一口之后轻轻叹,“可他打你,是因为你打我。你打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知道,你不逼急了是不会动手的。你从来斯斯文文,是我说那些话太过分,才把你惹火了。是我不该那么说……”
“岂敢。”带着苦笑哼了一声,苏继琛咬紧了牙关。
“哥……”被那一声笑弄得眉头更紧了,苏继澜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终于在沉默了半天后开了口,“哥,废话我不想说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无论如何,别告诉爸妈。你怎么看不起我都可以,就是……别跟家里说!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一次,这次真的算我求你了……”
说出了最让他抓心挠肝的那些话,苏继澜在轻度的解脱之后是翻了倍涌回来的焦躁不安,他烦乱的连续抽了好几口烟,才被短时间内太过频繁灌进肺叶的尼古丁呛得咳嗽出来。
“……让你苏大老板求我,简直是折我的寿啊。”苍白的烟雾里,苏继琛看着因为咳嗽而脸颊微微发红的二弟,眼神里不知是心疼还是怨恨,“莫非抽烟这好习惯也是他教给你的?”
“这种事……不用学也会了。”没有正面回答,苏继澜换了角度只是淡淡的讲述,“还在做下层员工时候,白天四处跑业务,晚上还要加班到半夜……只有咖啡是坚持不住的。”
“这你要怪谁?还不是你自找?”苏继琛略微抬高了音量,叱责却并未因为音量的升高而增加力度。
“是啊,是我自找……”轻轻笑了出来,苏继澜熄灭了烟蒂,继而转脸看向对方,“哥,我求你的……能答应我吗?”
苏继琛半天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扶着冰袋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斗争,又像是仅仅因为疼痛。
“好,我答应。”终于出了声,他在苏继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有些失语的二弟,紧跟着,后半段让人脊背发凉的话就跟了出来,“但你从今往后,不能再和他有任何接触。”
全身震颤了一下,苏继澜瞪大眼,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无声抗争了许久,然后突然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了冷静。
“办不到。”他说。
“你!!”一把摔开了手里的冰袋,苏继琛再次暴躁起来,“你以为自己光荣啊?!你这是……这是……同……”
“……同性恋。我知道。”轻轻开口,缓缓说出那个大哥接二连三难以启齿的词汇时,苏继澜不敢说自己心里没有抽痛过,他很清楚从他口中承认了这个定义等于什么。站在无法界定的道德边疆,选择不受任何保护和支持的道路走下去,也许很快就是死路一条了。可他不知为何就是突然觉得,承认了某些也许应该一辈子站在阴暗面凄凉的影子里的东西,反而会让他见了神迹一般的忽而坦坦荡荡起来。
而他的坦荡,显然让对面那道德和正义的化身异常的不舒服了。
“苏家究竟欠了你什么?!!爸妈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跟一个臭老北胡搞的?!!”
再次颤栗了一下之后,觉得心里不只是被剜了一刀的苏继澜又是半天未曾言语。他忍了一次又一次,总算把快要呕出来的巨大悲哀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后,他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也站起身,用尽力气面对着那像是把他当做怪物来看待的眼神。
“……说对了。哥,很不幸被你言中了。我是跟那个……老北……胡搞来着。怎么样?家法伺候?还是趁着没人护着我再给我一巴掌?!”
从来温良恭谦的人,终于喊了出来。
苏继澜做好了再挨一下子的思想准备,可当他总也没等到那甩在脸颊的惩戒,慢慢抬起眼看过去时,却只看见了大哥举起来,又终究放了下去的手。
“……先去把衣服换上……别让我看见你这副鬼样子!!”狠狠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的言语,苏继琛转身走到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继澜,再没多说半句话。
看着大哥的背影,苏继澜最后还是听了那命令。
他迈开步子,朝着卧室走过去了。
木然的拉开衣柜门,木然的脱掉睡袍,木然的一件件扫过挂的整整齐齐的衣裳,他觉得自己有几分恍惚,恍惚之中好像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听见了那低沉的,满是色气和痞气的浪荡笑声,听见有人在背后对他说,该穿哪件不该穿哪件,而后被那声音的主人凑过来,靠过来,被那古铜色的赤裸胸膛贴在身上。
漫无目的的挑选没心思再进行下去了,突然涌起的酸涩让他闭上了眼,扶着衣柜的滑门忍了半天,总算把最难熬的那一阵子翻滚情绪控制住,他随便找了一身衣裳换好,便重新走向客厅。
还站在窗前的苏继琛,正在结束手机的通话。
边收好手机,边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的苏继澜,红肿着一边眼眶的兄长在见到二弟脸上像是有了格外不祥的预感的表情时,瞬息间闪过一丝夹杂着悲凉的胜利感。
“我跟家里讲了,飞机延迟,要明早才能回去。”像是很淡然的说着,苏继琛慢慢走到客厅中央,从地上抓起刚刚散落的西装上衣和包装有些松散的几盒特产,站定之后,略带沉重的吁了口气,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找回了平日里那压迫性气势的苏家长男,以长男的身份留下不容辩驳的语句,“现在我回酒店去改订机票,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给家里一个交代吧。”
苏继琛走了。
带着那肿痛的眼眶,和仅存的傲然,迈出了二弟的家门槛。
楼梯间里,已经等到快要坐不住的燕然听见了响动,看见了苏继琛离开的身影。他立刻警觉起来,蹭的站起身,在确认那身影已经进了电梯之后,他几乎是像在等待宣判降临一样的等着手里的电话发出点响声来。
那通讯设备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如期而至的电话铃声响起,燕然简直是感动起来的立刻按了接听键,他想问想确认的东西太多,一时间竟然只剩了沉默的本事。
“……你到家了嘛?”那头,是苏继澜还算平缓的声音。
“啊,正在楼道里呢。”撒了个谎,却又觉得不都是谎话,正处身楼道里的燕然笑着自己,而后总算问了出来,“怎么样了,你大哥……走了?”
“嗯。走了。”应了一声,对方在停顿时吸了吸鼻子。
“……他骂你了吧。”燕然阴沉下来,“还是说又打你了?苏苏,你……”
“我不要紧。”明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摇了摇头,苏继澜把自己团在沙发上,整个人缩进角落里,“……燕然,我明早回苏州。”
“明儿?不是说今儿下午走嘛?不是……等会儿,都这样儿了你还回去?万一你回去了,家里……”
急切的声音被打断了,苏继澜没等他说完。
“家里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从嘴角溢出一个苦笑,“我哥可能已经跟家里说了。”
“那……那你……”捏着手机的指头有些发颤,燕然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惊醒,“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找你!”
“不行!!”
没想到会被如此坚决的否定,燕然愣住了,想要推开楼梯间门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他听着电话那头细微的颤音,心疼到无以复加。
“你别来,真的。现在我情绪不稳定,你来了……”苏继澜拢了一把头发,继而突然笑出了声,“你来了,我可不能保证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来。”
“……你是说,私奔?”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几下,不知为何也带着显而易见的酸涩,燕然捏了捏鼻梁,叹了一声,“可能你拿这个当笑话听,我可是会当真啊。哎……兹你一句话,我可真敢杀回去把你抢走。甭说你大哥,我让天王老子都再也找不着你。”
“所以说,就更不能让你回来啊。”笑声更加明显,颤音也跟着升级,苏继澜停顿了一会儿,略微定了定心神,才接着开口,“燕然,我问你,要是我明天回去了,你真会等嘛?”
“会。”不带半刻的犹疑,那格外肯定的答复简单直接到让人眼眶发热。
“多久都等?”
“……那可就不一定了。三五天一礼拜的,我熬得住,时间再长点儿,我估计……我差不多就得直接飞过去抢人了……”
又是那带着鼻音的笑声,苏继澜在笑的尾音里轻轻开口。
他说,燕然,其实你跟我,这段关系很奇怪的,觉得吗?突然就重新见面,又突然就在一起了。然后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敢作敢当我了解,可你真有胆量跟我一直走下去吗?
燕然那边,只是安静了片刻。
然后,那黑子就来了劲头。
流氓兮兮的腔调钻了过来,说苏继澜呐苏继澜,你这个要人命的公子哥儿,你说,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还敢质疑我的原动力有多强劲?什么叫奇怪呀,你说什么叫奇怪?咱俩可是有十来年感情基础的你忘啦?咱俩是建立在长期共同生活战斗基础之上萌生的伟大的革命情感,懂嘛?怎么让你一说就跟姐夫和小舅子偷鸡摸狗背着人有一腿似的。警告你啊,赶紧把那话给我收回去。要不我可备不住还拿你哥撒气,好久没揍人了,我发现他揍起来挺顺手儿的……哎,我说,苏苏,说正经的,我、我给你哥来那么一下子,你没生我气吧……
苏继澜闭着眼,手掌心贴在额头,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而后,他说,其实,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生气了的,可是,一转眼,就都忘了。
燕然傻乎乎的嘿嘿着,骄傲着自己的“胜利”,同情着苏继琛的“败北”,他靠在楼梯间冰冷的扶手上,想象着自己和屋子里那个不知是不是正强忍着不肯说自己有多委屈的男人之间,那几堵厚重的墙都渐渐化为烟尘,不复存在。想象着自己就站在这儿,却可以用目光碰触到对方,可以温柔的抱着他,就如同所有距离已经归零,他就在自己臂弯和怀抱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