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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story.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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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前半段失眠,后半段睡死过去的夜。
燕然先是窝在沙发床上,看着苏继澜那张名片发愣,继而是在凌乱的回忆中从失眠一下子掉入睡死的深渊,他顶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临睡前满脑子都是苏继澜和他之间的对话。
缺乏顺序,缺乏条理,但是不缺乏内容,他似乎在梦里都在琢磨那越来越漂亮的小子每一句话里的内容和深意,然后他终于似睡非睡中得出了朦胧的结论,苏继澜,你欲迎还拒。
绝对的,要不他就不会在所谓的“交换”号码时只给燕然一张名片。这叫哪门子的交换?说是敷衍或者施舍还差不多?同样的,他让燕然一个电话就给叫来,大晚上的不管不顾的跑来,却只聊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然后未曾定下再次见面的时间便逃走……这时远时近的距离太折磨人了你说呢?就像当初,在大二结束之后的那个燥热的盛夏里,你说让我给你一个假期的时间来考虑,可直到再次开学,你都没再给我答案,对吧。
追着你接近你的是我,你给我的又是什么?是默认时的大胆,还是躲避时的怆然?
在已经几乎碰到那个临界点时,你跑了,我当那是拒绝,在已经几乎可以淡忘年少轻狂时愚蠢举动的时候,你又回来了,我该当这是什么?这场重逢就算是天定的,就像是天定的,在天定的命运面前,你与我都无力到了极点。
你走,我不能怪你,你回来,我也不能怪命运,那我总该怪个谁吧?我自己?算了,我没有自虐的嗜好。那干脆我们就谁也不怪吧,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就如同崔健他老人家说的那样,“我们看谁能够一直坚持到底”。
浑浑噩噩中,燕然想了很多,他其实挺佩服彼此的定力,当年的一切都好像不复存在了似的,两个人从零开始了,从头开始了,但是这次,不再年少,也不再轻狂的他们,到底还能走多远呢?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苏继澜退学了,回了苏州老家。
原因,又或者理由是,他那历史学家的爷爷,给他留的苏大历史系的名额,不能再等了。
“我爷爷说,必须回去。他说……有生之年,必须看见我接他的班……”
“哦,那毕业之后呢?”
“……有个研究生的名额……等着我。”
“哦,那你念完研究生,就没必要再研究回来不回来的问题了吧。”燕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冷酷,表情有点残忍。他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足够残忍了的,因为对方肩膀一颤,红了眼圈。
“燕然……”
“你什么时候走?”
苏继澜被问得一愣,他抬头看着他,看着那咬着牙盯着他的男人。
“……后天。”
“嗯,你家里有车,不用我送你了对吧。”
“你……”
“甭说了,甭跟我费电了。”燕然打断了对方还没说出口来的话,又像是突然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有刺伤性,最终带着颤音叹了口气,他把音调变得平缓了一些,“没事儿,你走吧,家里也是为你好。他们能容忍你在北京呆了两年多,已经够意思了。”
“那你……”
“我不要紧的,放心,我真不要紧的。”
“……这个给你。”迟疑了好一会儿,苏继澜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燕然接过,打开,看见上头写着一个清晰的地址,还有一个0512开头的电话号码。
“这你家里电话?”燕然抬起眼皮。
“嗯。”又迟疑了片刻,苏继澜强忍着言语之中的颤抖开了口,“有时间……你……给我写信,打电话,都可以。”
燕然皱着眉头,最终把那张纸折好,塞进了牛仔裤口袋。看着那平稳的动作,苏继澜有一种得救了的表情,他露出一个艰难的笑来,然后问对方,你,能不能把你家里的地址给我。
燕然没有答应。
可能这王八蛋真的足够残忍的,他是个万事常做到极端的典型,想要的,就伸手去拿,去抢,当发觉自己恐怕无力挽回时,就干脆宁可打碎了放手了抛在脑后了,也不想再碰触。
这不是坚强,这不是歌儿里头唱的“是谁太勇敢,说喜欢离别”,这是胆怯,要了命的胆怯。这也不是绝情,这是近乎于愚蠢的多情。
直到最后,燕然也没给苏继澜自己的地址和电话,他就只是说,反正我还没毕业,你知道学校的地址电话,有事儿就找我吧。
他很清楚自己的轻描淡写有多伤人,至少他伤着面前这个要走的人了。可他恶狠狠的让自己轻描淡写着,反正你也要走了不是嘛?你都要走了还给我留个鸡巴的希望?!你先回去念四年历史系,然后再念三年研究生,七年光阴你让我怎么等?况且,你也根本没说让我等啊,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我问你咱俩怎么办,你是怎么想的,你放假之前就说会给我答案,可到现在你都要退学了不是还没赏给我一个字儿嘛!!
我燕然不是王宝钏,我没那么执着,你现在不给我,那我就还是干脆识相一点儿,做个聪明人,放你走了吧。
跑出去吧!给你自由!哈哈哈哈。
燕然在心里头笑自己,笑对方,笑这世道儿。都说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可这还没到毕业,他就已经失恋了。
不对,不对……他还没有恋呢,失个屁啊,他跟那个江南水乡来的眉宇间总是泛着迷雾般的小子根本就不曾恋过。他俩,只是一时冲动有了那些事儿,他俩,只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亲近了,才会不留神发生那些过往……他俩,其实本就不该在一块儿的。
那个借酒装疯的夜不曾存在过,那种生涩一如少年般的亲吻不曾胶合过,那些看着对方的眼睛时察觉到的激情和饥渴也都只是幻觉。
都是梦。
是燕然的梦,也是苏继澜的梦。
这个温柔乡里来的小子,让那强劲生硬的风吹打着长大的北京爷们儿带进了一场过于刺激的梦,这样的幻境他从没想过,那些幻境之中胆大包天的事儿,他也从没遇到过。
大二的下半年,日渐燥热起来的天气里,他们迎来了校庆日,既然是校庆,自然是每一个学生的庆典,作为大二学生,他们没有新生的新鲜感,也没有毕业生的漠然,他们无所谓。
但乐子总归还是要找一些来的,借着校庆日宿舍楼错后两个小时才熄灯的机会,一群哥们儿弟兄凑到一起,在外头痛痛快快玩儿了一顿。
大学生没有太广泛的社交圈儿,也没有太邪行的折腾方式,玩儿一顿对他们来说无外乎就是吃一顿喝一顿。穷学生们喝着啤酒,嗑着毛豆,聊着大天儿,晃悠到十一点。
能保证一瓶二锅头灌进去不胡言乱语的燕然,跟喝醪糟都会脸红的苏继澜是绝配,经不住劝到底还是喝了一扎啤酒之后,觉得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他终于决定还是退出这场闹剧。
“别走啊别走啊~~”同屋的哥们儿拉住他,“还不到熄灯点儿呢,着什么急。”
“你不会醉了吧?这刚一扎,你瞅我们几个谁不是三五瓶儿的灌呐。”另一人刚要帮着拽住苏继澜,脑门儿上就被砍了一毛豆。
燕然晃荡着站了起来。
“你们乐意喝就喝到熄灯,啊,人家喝不了酒,懂吗。”他打开那两只阻拦的手,而后把苏继澜拽到自己身后。
“我操,燕大侠,你丫忒装蛋玩儿了吧,哪儿那么护着他呀,他是你什么人呀。”
“反正比跟你们近乎,你们这帮臭丫挺的喝多了打楼顶儿往下跳我都不拦着,他不成,知道嘛,他要是跳,我得跟着一块儿跳。”燕然看来也醉了,平时就算再抽疯,他也没在别人面前说过这种话,今天说出口却如此坦然。
这些流氓言辞没能完全激起那帮醉鬼的想象力,倒是让一旁的苏继澜听得面红耳赤起来,都赌气的想干脆不走了接着陪这帮疯子疯下去好了,可燕然已经拉着他的腕子往学校的方向走了回去。
身后是迷迷糊糊的嘀嘀咕咕。
“燕然跟他特好哈。”
“那是,人家高中就是铁瓷。”
“我看苏继澜也确实不能喝,你看他脸红的。”
“嗯,南方人呗。”
“放屁,我也是南方人,我可不比燕然喝得少。”
“哎你丫不是河南人嘛?”
“谁跟你讲的我是河南人,我广西人……”
那些乱七八糟的对话逐渐弱下去了,燕然只顾拉着苏继澜,朝朦胧的学校门口的方向走。他确实有点儿晕乎,苏继澜也同样,几乎从没有酒精摄入练习的他现在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于是,他就干脆不管不顾的任凭燕然攥着他的手,任凭两个人好像弱智儿童似的肩并肩走在便道上。
不知道从何时起,燕然开始哼哼跑调儿的歌,苏继澜就一时兴起的给他纠正里头唱错的字音,燕然说你别纠正我多打击我积极性的时候,苏继澜就反驳说你不是也没完没了纠正我普通话发音嘛,来而不往,非为礼也……
燕然发出咕咕咕的奇怪的笑声来了。
他说,来而不往我不懂,我就知道什么是非礼。苏苏,宝贝儿,让哥非礼一把,赶紧的~~
苏继澜难得一见发出爽朗的笑声来,然后突然甩开燕然的手就大步朝前走去。
“我得洗个澡,现在我呼吸都觉得自己变成个酒坛子了……”
燕然跟在后头,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传递着格外亮堂的声音。
“你得了吧!瞅你瘦的,你顶多是一酒瓶子,酒坛子轮不上你!”
那天,和熄灯时间一样错后了的浴池关闭时间满足了苏继澜洗个澡的想法,燕然念叨着他得跟着得跟着,要不你滑一跟头,摔坏了怎么办?苏继澜瞪他,说自己又不是玻璃又不是琉璃,怎么可能摔得坏?
“你不是琉璃我确定,可你确定你不是玻璃?”燕然臭来劲的在他身上腻歪,“你是不是的……反正哥我是快让你弄成玻璃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等于零,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进军了,醉酒中的苏继澜听懂了几分?同样醉酒的燕然无法推测,但当两个人一语不发光溜溜的进了空无一人的浴池,站在格外冲的水流下头,被那蒸腾的热度包围了之后……
所谓酒劲儿,可就是真的拦也拦不住的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