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砂》长安夜雨

5、五

　　正式放暑假后，叶织接了临摹名画的工作。
　　通常没毕业的学生，画得再好也会被压低价格，而叶织气质矜贵，画工一流，对着她，有心谈钱也张不开口，因而这份兼职的收入还算多。
　　她没有存钱意识，更不喜欢穿去年的旧款，拿到第一笔酬劳，立刻去买衣服鞋子。

　　期末考一结束，李晚柠就回Z市过暑假了，叶织一个人懒得逛，直接去了熟悉的店。
　　试T恤的时候，她转身照镜子，一扭头就看到了手肘上红色的凸起疤痕，虽然不大，但她皮肤白，分外明显。
　　伤在这个位置，从正面看不到，一忙起来，她早忘了宁廷森说过的带她找他的师母。

　　结过账，她给宁廷森发了条微信：【你还在S市吗？】
　　片刻后，宁廷森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我在。”
　　“你放假没回家？”
　　“我们没有暑假，寒假也只放一周。你回去了吗？”
　　“没有，我回去找谁。”

　　宁廷森问：“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
　　“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去医院咨询除疤。”
　　“上午忙，下午三点后有空。”

　　叶织吃过午饭先回了趟家，下午才去医院。
　　约好的三点见面，她在医院等了半个钟头，迟迟联系不上宁廷森，只好去了附近的咖啡室。
　　一直到四点半，宁廷森才打来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立刻道歉：“上午刚和你说完，就被老师叫到手术室了，手术做了六个小时，没法用手机。”
　　“我没走，等在医院附近，你现在还忙吗？不然改天。”

　　叶织的毫不在意，让宁廷森很有些意外，再次道歉后，他说：“我下班前要交一份总结。”
　　不等叶织讲话，他又解释道：“这台手术是临时加的，上午没想到。我一个小时就能写完，要么你到图书馆来？晚上请你吃饭。”
　　叶织想了一下：“好。”

　　图书馆没有证件进不去，宁廷森提前等在一楼，远远地看到叶织，迎过去笑了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一早就猜到是医院临时有事情要忙，“你开学大六吧？选科室了吗？”
　　“神经外科。”

　　叶织看向宁廷森：“我爸爸生前就是神经外科医生。”
　　“他很忙，经常两三天不回家，甚至在医院过年，但是特别疼我，一有时间就会带着我到处玩，我要什么他都给。我妈没耐心，小时候经常骂我，还打过我，我爸爸在家脾气很好，但每次见到我妈对我凶，都要和她吵架。”

　　一口气说完这些，叶织冲宁廷森笑了一下：“所有的人里，我最喜欢他。”
　　她极少笑，比板着脸的时候，添了几分年轻女孩的天真，宁廷森晃了下神，随即想起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怕她伤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爸爸离开太多年，叶织本人并不觉得伤感，电梯一到，跟着宁廷森走了进去。
　　电梯很挤，一直升到了十几层，人才渐渐少了。无聊间，她看向镜子中的宁廷森，他外形优越，把白大褂穿得非常好看。
　　神经外科的手术风险大、耗时久，遇上复杂的开颅手术要做十几个小时，对动手能力和抗压能力的要求非常高，她小的时候觉得爸爸厉害极了，而宁廷森，也一直都很优秀。

　　忽然间，她想明白了中学的时候为什么单单会注意宁廷森——他在很多方面，都和爸爸相似。
　　同样高瘦俊朗、气质清冷禁欲，同样智商过人、却沉静谦逊，同样来自高知家庭、有很好的修养。

　　图书馆在顶层，落座后宁廷森立刻打开笔记本写报告，他专注力很好，哪怕叶织就坐在对面，害他稍稍分心了片刻，也很快找回了高效的状态。
　　只用了四五十分钟，报告就完成了。他收起笔记本，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待叶织看过来，低声说：“可以走了。”

　　走出图书馆，宁廷森问：“晚饭想吃什么？”
　　叶织数次看到他边写报告、边用手按压胃，问：“你胃不舒服？”

　　“手术从十点四十做到四点二十，没赶上午饭。”
　　被叫到手术室观摩前，老师提醒过他先吃午饭，当时不饿、没吃，而从手术室出来，同科室的师兄也帮忙订了饭，他急匆匆地联系叶织，没顾上吃。

　　宁廷森想了想，说：“医院附近有家和牛寿喜烧放题。”
　　他没吃午饭，不好去太远的地方，对食物非常挑剔的叶织没有反对。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全黑了，两人住得近，再次搭宁廷森的车回了家。
　　车子停稳后，宁廷森跟着叶织下了车：“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
　　“什么事？”
　　“要不你早晨跟我一起去医院？我带你去找师母。”
　　“几点钟？”
　　“七点二十我到这儿接你，早餐可以在上次那家咖啡店买。”

　　叶织没应声，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六点五十见，早饭我要好好吃。”
　　宁廷森诧异了一下，笑笑：“好。”

　　叶织挥了下手：“明天见。”
　　进单元门的时候，余光瞥见宁廷森还站在车前，莫名其妙地，她生出了一丝雀跃。其实她可以自己去找他师母，不需要早起两个钟头……
　　进门后不等换衣服，她就踢掉鞋子，窝到沙发上给李晚柠打电话。

　　说完下午见面的经过，叶织迟疑了一下，说：“我可能有一点点喜欢宁廷森。”
　　李晚柠毫不意外：“中学的时候你就对他感兴趣，隔了三年再见，又续上了，正常。明天一早你就和他表白，凭你这张脸，肯定一把拿下。”
　　“我才不要。”

　　李晚柠“切”了一声：“先喜欢、先表白又怎么样？你和宁廷森，一对闷骚性冷淡，你不主动，怕是到明年这时候也成不了。”
　　“有一点点喜欢他，又不代表想和他恋爱，我为什么要主动？你别跟聂宇洋胡说。”
　　“你不用担心聂宇洋，他女朋友换来换去，没资格酸。”

　　“他酸什么酸，我是怕他告诉宁廷森高中时我说的那句话。”
　　当初的聂宇洋缠得太紧，她烦不胜烦，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故意说自己喜欢的是他朋友。那时候从没想过会和宁廷森有交集，更不知道他的另几个朋友就在附近看热闹。

　　“你要真跟宁廷森好了，就算管得住聂宇洋的嘴，也管不住冯皓他们，宁廷森迟早得知道。真是奇怪，宁廷森怎么会没认出你呢？就算认不出人，也该听过名字。”
　　听到最后一句，叶织怔了怔：“大概是因为我和他说，我叫乔颂。”

　　李晚柠哭笑不得：“你当真要改名字？”
　　“不是改，是叫回乔颂。”
　　“……你怎么还跟叶阿姨怄气呢，真不回来过暑假了？”

　　叶织不想提家事，只说：“你别告诉聂宇洋，我暂时不想宁廷森知道。”
　　“不就是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他。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死要面子。”
　　“他都不认识我，我为什么要暗恋过他？”怕李晚柠自作主张，叶织说，“你别背着我乱来。”
　　李晚柠太了解叶织，保证道：“放心，我绝对不会瞎掺和。”

　　……

　　隔天一早，宁廷森如约来接叶织。
　　叶织把他带到常去的早餐店，餐馆很小，却排了很长的队，锅贴、生煎、油条样样酥脆鲜香，豆浆也比别处的醇厚。

　　虽然味蕾得到了满足，但如果不是想见叶织，宁廷森绝不会为了一顿早餐牺牲三十分钟的睡眠。
　　他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回家都有固定的时间看书看文献，早晨习惯晨跑、背单词各半个小时，为了保证精力，睡眠时间也是固定的。

　　一到医院，宁廷森先带叶织去美容整形外科找了师母。
　　手肘上的疤痕时间短，也不大，做两次激光就好。
　　看完医生，叶织接到了房东的电话，挂断后头痛不已。

　　瞥见叶织皱眉，宁廷森问：“出什么事了？”
　　“房东突然要卖房子，让我半个月内搬出去。”
　　“那只能尽快另找房子了。”
　　“可这套房子我找了快三个月。”

　　叶织看了许久房，才租下这一套——高档小区，位置好风景好，一百三十平，装修花了一百万，业主临结婚发现未婚夫劈腿、分了手，一天都没住过。
　　业主同样挑剔，选了很久房客，才以一万五的低价租给独居、承诺绝不带男性回家的叶织。
　　一时半刻间，同样的价格根本找不到品质相近、装修合眼缘、家具家电全新的房子，而她也没钱再长期住酒店了。

　　宁廷森咳了一声，说：“我有套房子，装修好没住过，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