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端》angelo

109、109-人生如戏

　　清晨五点半，梁端、戴森和马刚就到了郑家班租住的那个小院，也就是去年梁端提前过来找郑毅开小灶时来过的那个院子。
　　大师兄正巧从屋里出来，迎面遇到抬脚准备进门的戴森，然后就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梁端……要不是事先知道他要来、也很熟悉他的身高体型，他一下子还不敢认他。进了屋，他笑着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这件马甲可以！”
　　梁端看起来黑了、年纪大了，脸盘貌似也圆了一点，五官变得平凡，一头半长的头发看着有点油腻、用黑色皮筋草草在脑后扎了了小揪揪，身上穿着件宽大的半新不旧的黑T恤和一条肥肥的冲锋裤，胳膊上还套着两只洗花了的白色防晒冰丝袖套，脚上是一双杂牌运动鞋，虽然故意弄脏了，但不难看出还是双新鞋。
　　戴森呵呵笑着道：“怎么样啊大师兄，小王的手艺可以吧？我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换头术。”他刚才看到梁端第一眼时也是搓了搓眼睛不敢认呢。
　　“相当可以。”大师兄点头。他认识总是跟在梁晓恩身边的那个化妆师，小姑娘挺可爱的，手艺也很不凡。
　　郑家班的众人也看到他们几个进来，纷纷围上来打招呼，看到梁端的时候人人惊叹他的判若两人。
　　郑毅从楼上下来，绕着梁端转了一圈，笑呵呵地问：“你这一身哪儿弄来的？可以啊，戴个头盔、骑个电动车就能直接去送外卖了。”
　　梁端拉了拉手臂上的袖套道：“衣服和这个是戴森的，其他的是昨天晚上夜市上买的。”
　　郑毅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又抬眼瞅了瞅他的脸，更是大加赞赏：“嗯，非常好，乍一看还真像是我手底下的小兄弟，呃，就是太高了点，干我们这行的没有你这么大个子的。”
　　武替武替，武术动作替身，很多时候都是为拍打戏的女演员做替身的，所以个子不能太高。当然，现如今身娇肉贵的男演员也很多，但是给他们做替身也不用太高，反正真打起来的时候镜头往往都是快速行进且晃晃悠悠的，不是行家或者特别仔细的人很难看出换人了，做后期时再稍微一加工、换个脸就能轻松糊弄过去，还能赢得一大批脑残眼瘸粉为自己的偶像大喊666。
　　而且就如他之前评价过梁端的，个子太高，底盘不稳、灵活度不够，不太适合干武替这行，不然你看全世界的体操运动员啊，男的有几个是超过一七五、女的有几个是超过一六五的？
　　“郑老师，”梁端苦笑着摊手道：“你就当你手下多了个特特型演员呗。”
　　郑毅呵呵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胳膊道：“行，我能做到的，到时候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到了。”
　　梁端明白他的意思，认真地点头道：“我会当自己是在演一部新戏的。”
　　郑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更加用力地拍了拍他道：“好，人生如戏，你一定要好好演！”
　　梁端看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略想了想，躬身抱拳道：“是，老师。”
　　郑毅这下呆住了，但转而就欣慰地笑了，他也听出了梁晓恩的话外之音。
　　他今年四十九岁，老家是甘省的，十九岁就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早些年曾辗转于南方多地打工，鹏城、珠城、羊城、海城，干过从回回面馆的服务员到寿险推销员等不下十个工种，尝过各种各样的人情冷暖，最后终于在竖店找到了自己心之所向的工作，然后一干就是十六年。所以，对于人情世故，他敢自夸一句：爷也是吃过见过的。
　　但梁晓恩却是他在竖店这个娱乐圈大转盘里接触过的最特别的一个艺人，也是他这辈子接触过的最特别的人之一。这不仅仅因为梁晓恩的身残志坚，还因为他凭借自己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历发现这个小伙子……怎么说呢？像是悬浮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独立存在、一个红尘俗世的旁观者。
　　他看得出来，梁晓恩是个很不错的演员，他，在很认真地扮演着一个演员。

　　六点不到，郑毅领着郑家班众人、包括穿着马甲掺杂其中的梁晓恩等人来到设于竖店影视城粤广街景区的年代剧片场所在地。
　　这部年代剧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节，一切顺利的话，刚好能抢在建党一百周年前上映，所以拍摄进度很赶，这也是为什么剧组这么早开工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当然是为了避开两个半小时后的景区正式开放时间。

　　梁端乍一见到本剧的导演是龚友全时相当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这部剧名堪忧的年代剧会是龚导这位在国内外都颇负盛名的大导演亲自导的，而不只是挂个总导演的名头而已。围观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明白龚导之所以会成为为国际著名导演是有道理的。
　　他太会了！
　　这场戏拍的是男一扮演的地下党成员在面临抗战即将全面胜利的时刻却突遭他的好兄弟、也就是剧中男二的背刺，原来男二一直是潜伏在队伍内部的蓝方奸细，是蓝方阵营手里的一张加密度极高的小王牌。双方各为其主、各有各的信仰，摊牌之后彼此都想策反对方，然而言辞交锋中谁也说服不了谁，发展到后来直接拔枪相向。
　　梁端全程围观了龚导分别给两个男主角讲戏的过程，从眼神到微表情、从手势到步伐，台词该在哪里断句，甚至坐下时该如何撩长衫下摆、拔枪时怎样才会看起来更帅，每个细节都一一点到，时不时还会亲身演绎。
　　虽然他看不太懂龚导的唇语、地方口音太重了，而现场环境也根本没可能让他提前布置收音设备，在这么嘈杂的地方若是想靠手机收音更是个笑话。但单单是看龚导的表情和动作就让他学到了很多，何况两个男主角的唇语他看得懂，也可以看出他们被龚导指导后明显提升的演技。
　　他好希望自己将来也能遇到像龚导这样这么会导会演的导演啊，只要一部戏，哦不，只要能受他亲自指导哪怕几场戏肯定就会让他的演技提升一个档次。这一刻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竖店继续呆下去，天天跟着郑家班来混这个剧组，直到他们转场离开。
　　男一男二经过龚导连讲带比划的一番专门教导后，言辞交锋的那场戏只NG了一次就过了，而且NG的那次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而是龚导嫌光线不好。龚导就是这么个细致的人、完美主义者，也难怪传闻他有一部电影拍了六年多至今都还没杀青呢。

　　男一男二掀底牌的戏拍完之后就是有群演和武替们参与的枪战戏了。这会儿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剧组里有人匆匆忙忙地跟景区负责人沟通说要延长拍摄时间，请景区方面协调一下游客的观览路线，免得冲撞拍摄现场。
　　已经换好戏服的戴森笑呵呵地跑过来对梁端道：“我刚才听他们说，龚导从来就没有一场戏是不拖时间的，景区的人对他是既爱又恨，还拿他没办法。”
　　他待会儿要跟几个郑家班的武替们一起扮演蓝方阵营预先埋伏在茶楼里的枪手，会有一到两个正面镜头，所以这会儿穿的是一身不太合身但至少板正的中山装，脑袋上还扣着个鸭舌帽，热得他浑身大汗，衬衣领子都有点被汗湿了。
　　马刚有点小羡慕地看着他的打扮，但坚定守卫梁端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谢老师也给他和戴森都发过微信了，要他或者戴森至少得有一个人随时呆在梁端身边。现在戴森去打零工了，那他就必须坚守阵地。
　　就在这时，郑毅老师走过来拍了拍梁端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走。
　　梁端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上了茶楼二楼，这才发现这里已经架好了两组威亚导轨，另一头斜斜地延伸出窗外，连接在马路对面的两根支撑臂上，显然待会儿男一男二会从二楼跳下去。
　　“你等会儿跟我一起拉牵引绳。”郑毅边说边交给他一副劳保手套，带着他到窗边指了指脚下道：“男一会从这个位置跳下去，滑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我们要在下面给他做牵引，防止他直接摔到地上，明白吗？”
　　“明白。”梁端点头，接过劳保手套。这是一副新手套，郑老师还是挺疼他的，给了他一副最大号的。
　　“我来吧，郑老师。”马刚挺身而出。
　　郑毅摇摇手指示意他别掺和，抬头看着梁端问：“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梁端开心地咧嘴一笑，可惜戴着口罩。他此前找郑毅开小灶的时候干过这些活，郑老师说他虽然是被吊着的那个，但也必须了解他之所以能飞起来的背后是怎样一套精细的操作和无间的配合，只有这样，他在起飞的时候才能更自如、更有信心和安全感。
　　“好，”郑毅满意地又拍了他一下，甩头道：“我们下去吧。”
　　梁端跟着他往楼下走，却没想到楼下正有两个人噔噔噔地往上来，冲在前面的那个就是龚友全龚导。
　　郑毅和梁端只能从狭窄的楼梯上退回二楼。
　　“老郑，你在啊，太好了。”龚友全认识郑毅，两人此前有过合作，而这部剧也开拍半个多月了，几乎天天都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龚导。”郑毅点头致意，问：“怎么了，动作要改？”他会有这种反应纯粹是条件反射，因为这位大导演时常地不按脚本、剧本来，改动作、改台词，兴致来了还会小改一下情节，真的是一会儿一个新主意，他都被整麻木了。
　　“对。”龚友全直接承认了，拉着郑毅在二楼茶室里来回走动，嘀嘀咕咕地说着要先这样后那样、最后再这样那样的，说完拍拍郑毅的背道：“你叫两个小兄弟过来先给男一男二演示一遍，免得他们搞不懂怎么走位。”
　　郑毅麻木但仔细地听着，听完后朝梁端和马刚招招手道：“你俩过来先给龚导演示一遍，看是不是他要的效果。”他之所以也叫上马刚，一来是知道他是梁晓恩的保镖，他能使唤得动梁晓恩、想来也能使唤得动他的保镖。二来，他知道这个马刚是个真·练家子。
　　前几天在《长生无涯》剧组补镜头的时候，戴森不无骄傲地介绍过自己的这位老战友，说他不仅拿过军区比武冠军，而且老家就是某著名武术之乡，其本人就是这个流派的正经传人。后来有几个自认为功夫了得的小崽子跟马刚交过手，无一例外全被他撂倒了，让这些小崽子真正懂了传承有序和野路子的区别。